“这是谁的血?”
聂郗成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你不去洗澡吗?”
然而易淮不是这么好糊弄的,“是温繁身边的人?”
聂郗成知道他不说清楚这事没完,无奈地叹了口气,“是,问话的时候稍微过火了一点,鬼知道会搞得这么夸张,活像凶案现场出来的。快去洗澡。”
“噢,我刚刚做了差不多的事情,但没你这么夸张。”
“唐高卓?”
早上出门的时候聂郗成就提醒他要注意这个人了。
“嗯,我让助理查了下他的资金往来和人际关系就知道是他了。”
心里的石头落了地,易淮慢吞吞地往衣帽间那边走,走到一半被聂郗成强行调转了方向。
“我给你拿衣服,你直接进去就行了。”
·
等易淮洗完澡进到卧室里,卧室的窗户是开着的,而聂郗成在靠椅上用平板发邮件。
来的时候路还是干燥的,现在就已经下起了滂沱大雨,听着外面不间断的雨声,他一直焦躁不安的心情也稍微平复了一点。
“我记得你抽烟,”他知道自己在没话找话,“现在怎么没抽了?”
聂郗成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继续低头做自己的事情,“以前抽,现在戒了。”
“为什么?”易淮盘腿坐在床边看他专注英挺的侧脸,发现他的眼睫毛比自己想得还要长,心跳忍不住快了半拍。
“你问我为什么?”聂郗成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揶揄的笑意,“当初是谁在门口被呛得咳嗽的?”
易淮一时语塞,“那是因为……”
“你不喜欢我就不抽了,很简单的道理,没必要想太多。”聂郗成发完最后一封邮件,将平板放到一旁,活动了一下筋骨准备上床,“我想跟你长久的一起生活,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本来就不该成为我们之间的阻碍,而且抽烟确实不是什么好习惯,之前抽是因为太苦闷了,需要点东西给我精神支柱,让我不至于撑不下去,现在我有你了,你难道觉得你在我心里还没一盒烟重要?”
易淮不用看也知道自己脸红了,“怎么可能……等等,你做什么?”
聂郗成一把把他抱起来丢到床的另一边,然后自己躺到了他刚刚坐着的位置,“你占了我的位置。”
“你说一声不就行了……”
易淮话音未落就感觉一片阴影覆在了眼前。
“说吧,你在担心什么?这么闷闷不乐的样子总不可能是我欺负你了吧。”
聂郗成单臂撑起上半身,深灰色的眼珠里满满地全是他的倒影。
“不是你欺负我。”易淮忍不住笑起来,搂着聂郗成的脖子把他拉向自己,“我在想一个人的事情,一直想一直想,怎么想都没有答案。”
“罗弈?”
易淮脸上的笑容淡了,重新被忧愁笼罩,“嗯,我在想他的事情。”
在亲密的床笫间谈论其他男人的事情似乎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可是他也想不到自己该和除了聂郗成外的谁说这件事。
“你在想什么?”聂郗成重新躺回到他的身边,“换句话说,他怎么了?”
易淮翻了个身,跟聂郗成面对面,“我又联络不上他了。”
之所以说是“又”,是因为这不是第一次发生这种事,从很早以前他就习惯了罗弈的神出鬼没——这个男人的时间表里没有为他停留这个概念,所以他只能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盼望他不要想起在某处还有自己这个人。
“我知道他在做什么,我就是想提醒他一下,小心莫政雅,可我就是联络不上他,”
遗嘱是死后才生效的契约书,莫政雅敢肆无忌惮地对他下手就说明另一边肯定针对罗弈设下了更加歹毒的陷阱。
他知道罗弈是不会轻易被暗算的,但就当是为了让自己安心,他还是希望能够亲耳听到这个人说一声没事,然而结果是他连费川的电话都打不通。
他从未如此痛恨过这个人的独裁专断,不论是隐瞒他们之间的血缘还是立下那样的遗嘱,这个人总是这样,一昧的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却从来不管他会怎么想。
“你……很在意罗弈的事情吗?”
“……我怎么可能不在意?”
他下意识地说出这句话,说完后想起自己还没告诉聂郗成那件事,不由得愣住。
果然,聂郗成的表情变得十分复杂,“温志诚曾经告诉我,你是罗弈的情人,所以罗弈才那么看重你。”
“我跟他不是那种关系!”
他的反应太过激烈了一点,连聂郗成都有点被吓到。
“我跟罗弈不是……情人关系。”他平复了一些,又着重强调了一边——连说出这两个字他都觉得厌恶。
先前莫政雅跟他说过类似的话,但那时他并不把自己的事情放在心上,最多事后回忆起来的时候有些隔音,但现在不一样,他不希望聂郗成误会。
聂郗成想要抚摸他头发的手顿在半途,“我知道,你和他不可能是那种关系,因为就算嘴上能够说谎,身体上的反应也骗不了人。”
他知道自己刚那句话带了点试探的因素在里面——理智上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但情感上的嫉妒就没那么容易抚平了。
“但是你得告诉我你跟他到底是什么关系,好吗?”
就像他为了易淮戒烟,如果他们要长久地共同生活下去,这是必须要解决的问题。
易淮点点头,这本来就是他的疏忽,他有义务要解答聂郗成的一切疑惑,“妈妈不见以后,我一直想要亲人。”
他从小就是个敏感的孩子,看得出周遭人群对他的喜恶,聂叔叔江阿姨再好也不是他血脉相连的亲人,他们是聂郗成的父母,他们看聂郗成的目光和看他的并不完全相同。
聂郗成犯了错的话,哪怕是温柔如江雪都会厉声训斥,而他犯了错,他会在江雪的眼中看到一丝丝的为难。
“那么你找到了吗?”
“嗯。”
他找到了,找到了和自己有着相同血脉,为他着想的亲人。
他从没想过十几岁时故意和一切作对许下的愿望竟然在将来的某一天成了真,“我妈妈出轨的对象是罗冠英,我血缘上的生父不是易昇而是罗冠英,所以罗弈是我同父异母的亲兄长。真的很讽刺,我日日夜夜恨不得逃开的那个人,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后血脉相连的亲人。”
原来是血亲,聂郗成并不对这个答案感到意外——他之前就隐约猜到了一点类似的。
“那你在焦虑什么?”易淮柔软的黑发缠绕在他的指尖,他顺势抚摸着这个人的脸颊,“唐高卓跟你说了什么?”
易淮屈从于这温柔亲昵的抚摸,一点点闭上了眼睛,“他说……我是罗弈的法定继承人,莫政雅打算用毒品控制我,让我成为他们的摇钱树。”
不愧是用相似手段扳倒了温正霆的那个人,聂郗成一下子就反应过来关键所在,“你担心他们会对罗弈不利?”
“是啊……”易淮犹豫地说,“很可笑对不对,罗弈是什么人,我竟然会担心他担心得要命。”
“有什么可笑的?不管对象是谁,出于善意的忧虑和担心都来都不可笑。”
聂郗成没有嘲笑他的杞人忧天,“有人要害你好不容易找到的亲哥哥,你担心他,这本来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你决定好要怎么做了吗?”
“既然他不肯搭理我,那我就亲自去他在的地方确定他的安危。”
他这一天遭遇了太多事情,一旦松懈下来睡意就迅速上涌,声音里也带上了浓浓的睡意。
“你会生气吗?明明那么危险,我还要做这种任性的事情。”
“我有一个条件,你答应了我就不生气。”
“什么?”易淮睁开眼睛就感觉到嘴唇被人啄了一下。
“让我的人跟着一起去。”
只是这种条件?易淮将信将疑地看着他,“没有了?”
“你还想要什么?亲我一下?”聂郗成好笑地弹了他的额头一下,“我想亲你还需要提条件?”
“……臭流氓。”易淮躲开他胡来的手,“我答应你,不过我明天早上就要出发……”
只是在荣城这边的话还好,去莫政雅的地盘他的人手就不太够了,聂郗成提出的条件对他来说无疑是雪中送炭。
“不会耽误你的。”聂郗成就拉灭了台灯,“睡觉吧,明天我也有点事要去处理。”
易淮闭上眼睛没一会呼吸就变得很均匀,而确认他真的睡熟了以后,聂郗成睁开眼睛。
他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了样东西,牵起身边人的左手无名指印在上面,留下个清楚的印记。
这个人的手真的很好看,指节匀称修长,指甲边缘修剪得光滑整齐。
“是真的很适合弹钢琴。”他紧接着想起这双手拿枪的样子,不由得虔诚地在那指尖上留下个转瞬即逝的吻,“谢谢你,辛苦了,希望你到时候愿意收下我的戒指。”
第五十四章 黑潮(八)
早上四点半,易淮准时睁开眼睛,发现身边的位置已经空了。
聂郗成去哪了?他糊成一团的脑子里只剩这么个问题。
“醒了吗?我刚还准备去叫你起来。”
等他洗漱完毕推开门出去,发现聂郗成竟然已经穿戴整齐坐在餐桌边上喝咖啡。
“你的在微波炉里。”
在厨房微波炉里他找到了一杯温热的牛奶和装着蔬菜沙拉、烤面包和培根炒蛋的盘子。
看着这份丰盛的早餐,他眼中闪过一丝愧疚,“你不需要……”不需要特地做到这个程度。
“我也有点事情要去处理,不是特地为了你。快点吃,冷了就不好了。”
“谢谢你。”易淮端着盘子坐下,轻声说。
“不用谢。”
聂郗成如往常一般在平板上处理邮件和内部通讯,易淮则是低头专心吃自己的早饭。
如果窗户外不是一片漆黑,衬得餐厅白茫茫的灯光无比冷清,这一定会是个和平日里没什么区别的完美的清晨。
易淮主动把餐具放到了厨房的水池里,等上午家政来处理,聂郗成拿起车上的车钥匙,“我送你一程。”
负一楼的停车场里,何坤早就在等了,聂郗成跟他简单打了个照面,眼看两人要擦身而过,聂郗成突然开口。“你确定剩下的人都没问题?”
他看似在和易淮说话,回答的人却是何坤。
何坤低下头,极其郑重地说,“我都确定过了,没有问题。”
连带他在内一共有四个人,都是从很久以前罗弈找来负责易淮安全的,别的人怎么样他不能肯定,至少他们四人是没有问题的。
“到那边会有人来接应你们,碰到什么麻烦只管交给他们处理。”
聂郗成开车把他们送到机场。
按月份算,现在应该是深秋。夏至之后,白昼的时长被逐渐缩短,到这时才隐约有了点破晓的兆头。
今天的天气不怎么好,听天气预报晚些时可能会有暴雨,有出行需要的人群需要带好雨伞。
“希望不会影响到航班。”聂郗成关掉电台,“实在不行就叫直升机过来送你。”
一旦没有了笑意的中和,他英俊的五官轮廓就显得冷锐,尤其是那双混血的灰眼睛,在昏暗的车内泛着金属一样冰冷无温情的光泽。
“聂郗成……”
易淮难得犹豫地角落他的名字。
简直就像是魔法,聂郗成周身的冷硬气息一下子变得柔和,他稍稍侧过脸,“怎么了?你看起来有话要和我说。”
“我不知道要怎么说。”
“为什么这么说?是不是昨天没睡好?又做噩梦了?我也在派人去找阿姨的下落,相信很快就能有结果……”
易淮摇了摇头,“没有。”他凝视着车窗外的街道,“其实我也在找,我总觉得我很快就能再见到她了……真奇妙,过去我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有一段时间我都快忘掉她到底长什么样子了。”
他追寻着罗弈不肯告诉他的那些事情来到了这个地方,他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可实际上他还记得和她共度的每一分每一秒。
聂郗成一手搭在方向盘上,倾身过来替他整理头发,从某些角度看,这姿势简直就像是要把抱进怀里,“这不是很好吗?你害怕见到她吗?”
“我不怕。我想跟你说的是,我有很不好的预感。”易淮握住他的那只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口,“我的心跳得很快,好像有什么很可怕的事情要发生了。”
隔着薄薄的布料,聂郗成能感受到那颗心脏略微急促的跳动。
“越是不安你就越是要睁大眼睛看清楚,不然今后一辈子都要活在悔恨当中。”他抽回手,“帮我转达罗弈,等他回来我想请他吃饭。”
“为什么?”
“既然他是你的兄长,那么在某方面我们的愿望是相同的,我会请他放心地把你交给我。我们都希望你能幸福,不同的是他出于亲情,我出于爱情。”
自从卸下了尹源这个不得已的假身份以后,聂郗成就不再掩饰自己的一切感情——为了一个愿望强行压抑自己的日子他已经过得足够多,不需要再延续了。
“我会转达给他的。”易淮凑过来亲了下他的唇角,同样诚恳地回应了他的表白,“我也爱你。”
他的声音很轻,是情人间只有彼此知晓的低语。
聂郗成拍了拍他的脑袋,催促他快一点,不然可能要耽误了。
“那我走了。”易淮依依不舍地下车。
聂郗成就这么望着他,目光好似一汪流动的水银,“快去吧,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你也要保重自己。”
送走了心上人,聂郗成拉开后门,坐到了后排的位置上,而换到驾驶席上的保镖兼司机转动车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