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热闹的保镖时不时发出狞笑,人模狗样的衣装包不住龌龊的灵魂,就差要挥舞拳头、甩出筹码助阵了。越过这些魁梧的肩膀,地毯上,可见那俩人趴在地上……
许冉今天运气很好,凭借多年固宠的娴熟技艺他伸缩自如,再加上不明原因的开了外挂,在众目睽睽之下羞耻难当之际,几乎崩溃快要以头锵地的时候,“稀里哗啦”,他把东西弄碎掉了。
沙漏计时器还没走完三分之一,他竟然先了谢廖沙一步,弄断了那支大号雪茄。
伊利亚暴起,一脚踹翻茶几。
雪茄烟卷和红酒杯子飞了一地……
下一脚蛮横得踹飞了金发小情儿,那倒霉孩子抽泣着提裤子滚走。
章绍池坐在沙发上岿然不动,翘着一条腿,短暂的混乱也掩盖了他脸上细微的惊异狐疑。许冉那小妖精当然没有奇功傍身,见他鬼个《葵花宝典》。那支他精心“挑选”的雪茄,外强中干很不禁使,确实一夹即断,碎成了好几段。
而金发小哥用的那支,也不知是质量太好,还是压箱底受潮了,扭腰折腾了半天怎么都弄不碎。
伊利亚把杯中酒一饮而尽,意思就是“都累了,收摊儿吧”。
这人尥蹶子犯小孩脾气似的,面上无光拔脚就走,临走还约章总今晚再战,晚餐之后一道验货发财。
章总起身,微微点头,算作应了。
两个男人站在灯下。
章绍池身材就不矮,高大挺拔,灰绿眼洋鬼子竟然比他还高半头,上臂被衣料裹着都能绷出铁疙瘩肌肉,视线桀骜,眼角永远透出不善的寒光。
……
章绍池离开对方包下的整层走廊,吸到鲜润的海风,才终于呼出口气。
要不是有生意往来,想从那头蛮熊的口袋里搞钱和搞东西,咱们章总平日也眼高于顶,走路都衣摆带风,心高气傲,才不会奉承那个自恋的变态。
抽根雪茄都是赏那厮的面子。
许冉也是略有余悸,对章总油然生出一种依赖,像摽着个救生圈拽住他老板,一路小碎步快跑。章总这人在某些场合,确实能给人以强烈的安全感,手臂摸着硬朗结实。
许冉是生怕被那凶神恶煞再拽回去,下次万一再让他夹飞镖夹断喽,臣妾可真是办不到啊……
章绍池是没由来的心软了,抽出手,下意识抚了抚许冉的后颈,给个便宜的安慰。
抚摸了一下就抽回手了,许冉这小子仍是少年人的纤瘦身材,让他顿感不适。一股说不出的尖锐痛楚,从指尖一路直刺心尖。
回不去的纯真年代。
找不回的清澈少年。
这年头,谁他妈还跟你玩儿纯真,哪双眼里还能看到“清澈”?至于床伴,下了床聊的是风雅,上了床谈的都是交易。
但是,刚才在雪茄室发生的一桩小插曲,又是怎么回事?
章总这时才有机会仔细复盘。事实上,他摩挲过整盒烟卷,偏偏就在最大号的那支烟上,辨识到皲裂般诡异的一层裂纹,在灯下,不仔细看绝对看不出来。他非常诧异,不知所谓,于是假作无意就选了那支雪茄。
他拿出来时还没碎掉,那种裂痕比钧窑瓷瓶上的花纹还要微妙,手法拿捏恰到好处,手段相当眼熟。
像有人用手指巧妙地捏固,揉出来的。
那就是一支被捏糟了的“碎烟”,所以冉公主一夹就碎,鬼使神差逃过一劫,不然今晚肯定被那个变态拖走搞个半死。
但是,那是一盒价值至少八千欧元的洪都拉斯上等货。
那是石油大亨伊利亚·尼奥扬科夫斯基早已包下并清场的楼层,吧台与雪茄室附近眼线密布,保镖成群,闲人根本就进不去。
有人进过房间。
有人不仅进去了,甚至动过这房间里某些沾嘴入口的东西,且故意留下痕迹。这里没人有什么葵花或者菊花神功护体,但是这儿恐怕有人是千手观音吧。
这就是告诉这条船上的人,来过,奔这地儿而来。这盒雪茄假若涂抹过毒药,不可一世富可敌国的某人,此时恐怕已经一命呜呼了。
……
转弯,上楼。
进入另一道走廊,回去位于顶层另一侧的贵宾客房。
章总一路沉默,落寞的肩膀披着午后海天弥漫的金光,只有滑动的喉结暴露了断断续续的回忆,走着路都能做一场白日梦。
梦中一地白色月光,晃得他睁不开眼,看不清身边人的脸。那很好看的人那时也蹲在他腿边,小孩儿似的,故意咬他的西裤膝部,把下巴搁在他大腿上,笑得很俊。
记忆中那双脚踝白而清瘦,偏偏喜欢穿他的皮鞋,穿上就前后哐当。每次被他扛起整个人掷上大床,那双脚一定会把鞋凌空甩向天花板、墙角,回头爆出一阵清朗无邪的大笑,直至被他用亲吻和粗暴的亲昵封住口……
那个妙人儿不爱抽烟,尤其恼恨抽二手烟,一定会从他嘴边抢过这半截点燃的雪茄,报复式的揉来揉去。直到把很韧的烟叶揉成薄如蝉翼的纸絮,再笑着显摆给他看……
章绍池眼底微红,难受,猛一转身,踏入房门。
许冉把蛮腰一贴,紧跟一步,脚还没沾地就被推了出去,“哦——”
章绍池回头,随手从门廊哪个粉色情趣礼盒里拎出一根坚硬东西,没有二十八寸也有二十二寸,甩到冉公主怀里,抱走吧,走人。
许冉立刻面红耳赤。不就是他前天献宝的玩具么,电动的,还会模拟人声哼哼的。
“回你房间去享受。”章绍池说。
“不要一个人吃嘛……我不要吃‘独食’。”许冉小声撒娇,嘴上抹蜜,“我刚才立功了嘛,人家赢了那黄毛小子呢。”
“片子定了你男一号。”章绍池讲话慵懒面无表情,来一趟反正你个小骚货也没吃亏,不然你为老子来的?
生意场上推杯换盏,虚伪得像一群人脸猴子装疯卖蠢。进了卧房宽衣解带坦诚相见,却又精明得一个个像在床上搞贸易谈判。他见识太多了。
这就是他二十年都没能走出去的圈子。心早都冷了,硬了。
“好么,人家想跟老板说悄悄话么。”许冉话音未落,章绍池接口道“你跟它说悄悄话去吧。”
“你能练到把这橡胶玩意儿夹断了,晚上,老子用真家伙跟你说悄悄话。”章总拍上房门。
许冉对着合拢的房门吐了个舌,在门外几名保镖的眼皮底下咕哝,口型分明就在吐槽“没良心的”“你个变态”!
不过,实话实说,他老板咬着雪茄,眯细双眼吞云吐雾的时候,脖颈上的血管与喉结一起微微滑动,侧面冷峻,有股子说不出的吸引力,让他这种只卖腚眼不谈感情的,都动了动心。
……
“弦乐魅影”驶入更深的洋面,金光没入海天一线。
夜幕降临,活泼热闹的乐曲充盈着甲板各个角落。
“那个姓章的商人,一定来意不善。已收到来自海参崴基地的资料,那人以前当过兵,在靠近西伯利亚边境的某空军部队服过役,时间太久,部队番号、职务级别及联系人都找不到了,毫无线索。据说在两岸三地做了多年生意,往多地投资,去年几家公司涉嫌向官员行贿和偷漏税款,竟然遭到政府查封,罚了他一笔巨款……所以他很缺钱。”
房中,黑衣下属俯首低语,商量对策。
伊利亚一挑眉毛,是在听说章总旗下公司被罚补交了十几亿税款这件倒霉事儿,终于露出了笑模样。眼角一片皱纹舒展得天真快活,总算找回一口恶气。
“但是,假若这些都是幌子,他们一贯的套路和障眼法,假若这个人根本没有‘退伍’……”黑衣副手低声盘算。
“很难说啊。”伊利亚冷笑,“敢上这条船的,我不信他只是来陪我游山玩水,或者欣赏西西里岛的美丽日落。如果我有所动作,这人也不会束手就擒,他很难对付。
“他是想要我们运送的那批货……可以买下整个非洲的雇佣兵或是横扫半个欧洲人口、让那些高高在上的虚伪政客灰头土脸向我呻吟求饶的,价值连城的‘致命武器’……
“想要截胡的人,绝不止他一家,这艘船上一定还有。我要慢慢地玩儿,耐心地等,就等他们自己跳出来剥皮露相,现身送死。”
灰绿色的眼珠射出一片狡黠光芒,随着海面突然消逝的夕阳落日,晦暗下去。
每个人心灵的角落深处,都存在试图隐藏的黑暗和欲望。这股欲望,将要把这个灵魂的主人引向罪恶的深渊。
伊利亚再用生硬的中文发音,念了几遍kui-hua-bao-dian,感觉甚为神秘古怪,不知是何种内家功夫,产自何地的装备型号,实在想不通章总身边的小妖物竟然身怀绝技,如此厉害!
房中的一排下属和保镖,手忙脚乱地翻查字典和网络资料,七嘴八舌对着这个条目研究了很久,这一夜恐怕也睡不好觉了。
……
邮轮另一侧,顶层豪华舱房外面,穿深色衣服的修长身影在走廊尽头驻足很久,盯着那门,悄无声息,仿佛要把一扇门看出人形,透过门板看穿房客的每一帧动作。
仅有的五分钟,被秒针与记忆中的时光逐渐拉长,缓缓化作心头一段稀薄的、虚幻的白光。
双腿的影子被灯光拉到更长,最终在地毯上移走了。
灯下掠过一张非常好看的脸,眉眼间,每一丝眉毛和睫毛都似精雕细刻,组成一件艺术品。
更远的地方,长安街侧,高耸的办公大楼内仍亮着灯,许多人今夜将不能成眠。
卫星信号从万里之外的地中海上传来电码。这些电码简短而隐晦,通常只是一连串乏味的数字与空格排列,需要经过二重破译,最终送达特情六处代处长办公室的加密电脑里。
刺眼的蓝屏上,显示出一行黄颜色的原始电文。
电文结尾,永远是那个最熟悉的词汇:
乐声突然奏响,伊比利亚的舞曲华丽而奔放,合着活泼欢快的鼓点、酒吧女挥洒自如的舞步,危机暗潜的华章已拉开帷幕。
……
第3章 妖孽现身┃狭路相逢。
“上桌!上!”
“来?你不上我上了?”
“彬彬你靠边儿去,你不行就把你那短玩意儿缩回去……我来。”
都醉了。一双细长的眼,笑弯成夸张的月牙弧度,鼻尖笑得皱起来。
英俊的男人抹一把酒水和口水,笑容让酒意晕染得更加浓烈,与一群狐朋酒友一起,几乎半趴半跪在椅子上,就要爬上舞女们踢踏旋转的酒桌。
爬桌去够酒杯的人,弓着大猫一样的身躯,手和脚都修长。从西裤的裤管里暴露出来一段脚脖儿,偏巧还不爱穿袜子。外踝微凸的脚骨,连着脚上几道淡青色血管,蜿蜒着就隐到裤管里,脚面青白诱人。
伸出去的那手更长。
别的一群浪荡公子哥,也往酒桌上伸手,全都够不到桌子正中的酒杯,只能趁乱浑水摸鱼专门捏女人的脚。唯独他裴公子,就老是比别人手长,“唰”一下就从女郎的两脚中间见缝插针过去了,别地儿他都不碰,飞快就夹出一只盛满雪莉酒的高脚杯。
“你忒么手最长啦,让你手长!我让你手长!……”周彬抓住裴逸,半边肩膀都抓着,贱贱地去打他手,“谁那个短了?谁的玩意儿短了你给我说清楚啊?你是不是五根指头上凭空又长出一副大长筷子啊,你小子长得是螳螂啊!”一群人闻之哄笑。
属螳螂的裴公子,抹脸也笑成一朵花儿。被酒呛了皱着鼻子吸气的无辜表情,着实天真可爱。长手长脚可没人觉着这人畸形,有些人天生就是好看。
“长了一双小贱手。”周彬嘲笑他,还给他灌酒。
裴逸手里这杯也进了嘴,两杯一起。酒水蓦地从他嘴角迸射出来,黄白色的泡沫液体,射在他胸口衣服上,衬衫里洇出肉色。
这是位于“魅影”号船舱中间位置的小酒馆,每晚都是这样爆满,夜夜笙歌。
吉普赛女郎从巴塞罗那的港口上了船,红绿色大摆长裙在长条酒桌的上方飞旋。灯光在每位酒客湿润的眼膜、狎昵的视线中闪烁。地板咚咚作响,随着夜航的波浪与不安分的人心左右摇动。烈焰红唇在灯下颠倒众生,舞姿奔放……
这种酒馆,既能勾得阔少们前来体验民间妖男艳女的地道风情,顺道寻欢作乐,又能让住底舱的穷小子们挤进门槛开开眼界,打赏几块小费就有机会一近芳泽。所以这里客人最多,龙蛇混杂。
一条船很大的,但一条船也就这么大点地方。
在一条船上,该见面的人,早晚都要碰面。本就是冤家路窄,狭路相逢。
谁还能假装不认识谁那张脸啊。
两名丰满婀娜的舞女,大笑着,弯腰一把捉住姓裴的手。男人都上桌了,舞蹈的高潮就要来了。
裴逸想推开没能逃脱,无意间暴露了年轻男人的腼腆羞涩,垂下眼睫笑了。毕竟没那些舞女老练油滑,踉踉跄跄就被拖上桌子。
帅哥一笑,再一抬头,十数米开外,就是久违了的章总那双凌厉又万分震惊的眼。视线像开了刃的冰冷的刀锋,斩开四周炙热的空气,直刺入他的面庞。
酒桌在晃,杯子在晃,船也在摇晃……
流水般的记忆冲刷而下,瞬间化作昏黄灯下无数条被拉长的明亮的光线,纷纷乱乱缠住了章绍池的眼,撕扯着他眼球上早已爆红的血管,几乎当场从眼眶里溅出两泡子血!
怎么会这样。
这是在哪……
章绍池在进门之前,已经找人查过全船游客名单。他甚至灵光乍现,把大副二副、酒馆舞厅服务生、乐队吹拉弹唱甚至底舱船工烧煤工和2 页, 保安的名单,能查到的都查过了。一个字一个字地抠,没有看到他想找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