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动。”裴逸脑袋里“嗡”得一声,“你屏息,你不要呼吸。”
章绍池眼底也闪过异色,但绝对不傻,特听话地屏住呼息。
裴逸几乎是飞的速度冲进洗手间随便抄起几条毛巾,弄湿了捂住两人口鼻,尽管这土办法也不太管用。
他随即联系罗马司,求助朱利亚诺,要求生化防疫部队火速驰援!
求救,十万火急求救!……
……
裴逸的脸白得像大理石雕,每一丝精致的睫毛都像凝了一层看不见的冰霜,做不出表情。
都不敢大声说话,不敢喘气,生怕来一点点风,就让空气中的孢子粉末飘散开去……哪怕看起来只有一抠抠,塞在谁指甲缝里都不会留意。就这剂量,假若是冰毒之类玩意儿,送给瘾君子都嫌抽不过瘾。
“是有毒吗?你走吧。”章总捂住口鼻,但声音神志清晰。
因为无知,所以还比较镇定。
“我怕是,炭疽胞芽粉末……吸入就会致命。”裴逸的声音从湿毛巾下透出来,完全无法冷静,嗓音颤栗沙哑。
你走吧。章绍池用眼神对他示意。
裴逸用摇头示意,怎么可能扔下你走?
“这种粉尘传播很快,附着性极强,我也吸入了,我身上衣服上一定也沾了孢子,我不能走。”他轻声道。
裴逸干脆把脸贴在男人后颈上,肩膀上,就紧紧靠在这人背后。你看,我脸上身上也沾染了致命的生物细菌,我也走不了了。
“宝贝。”
“哥你别再说话了!……”
许多传闻和往事纷乱地撞入他的记忆,让裴逸手指都有些发抖,心情直落千丈。一刻钟之前,这个房间还飘着粉红泡泡,桌上还摆着他二舅舅准备进厨房一展身手的橄榄油和意面酱。他们俩人各自都在心里筹划同居的美好生活。
十多年前幽灵般的阴影,在这一刻重现了。严重困扰了上一代MCIA探员的粉末幽灵,曾经夺去许多特工生命的暗杀武器,就在他眼皮底下,从一封寄给他的信件里倒出来!凶手找不到他的落脚地点,很有心思地把信寄到章总的下榻酒店。
结果,这一撮危险的粉末就倒在章总的手里。
这就是在他面前,公然谋杀他亲密的人。
就像短短半月之前,在剧院经理朱利亚诺眼皮底下,袭击他的女友。
这是报复,是露骨的威胁,是严重的警告。
……
罗马司的生化防疫部队几分钟之后就赶至现场,这次的行动力很有效率。
朱利亚诺戴着防护面罩冲进来……探员们直接封锁整栋大楼,甚至出去截住送信的人,以及寻找信件递出的路线和所有经手人。
果然,在另一封署名章总的信件里,也夹带了微量粉末。他俩谁也跑不掉,一定中招。只不过章总一贯喜欢大包大揽,裁一封信都要替爱人动手,才会替裴逸做了靶子。
章总和裴组长全部被装进防疫部队的装甲车,送进传染病ICU,剥光了彻底检查、清洗、急救。衣物和现场许多东西直接进了焚化炉,只能烧掉……
裴逸之前只是凭眼力和经验判断,就吓成这样,因为他知道,假若是提纯度很高的细菌孢子,他俩今天都完蛋了。
久别重逢好不容易才破镜重圆,就要组团出殡去另一个世界再续前缘了,能甘心么!
然而,最尖端最精纯的致命武器,恰恰也是全世界很多恐怖分子都头痛抓狂、求而不得的好东西,专业人才和技术永远比钱还要难搞。所以,他们有吗?
多年前,恐怖的炭疽孢子粉末曾经从弗吉尼亚实验室不慎流出,当时是被实验室里一名涉密高级研究员携带出去,用来报复自己的国家。
这玩意儿存量极少,制造昂贵,本来就以克和毫克计量,不是超市里能买到的大包“面粉”。那家伙把仅仅含有几克孢子粉末的信件,分发寄送给华盛顿五角大楼。
华盛顿司直接损失好几名高级特工,被杀得毫无还手之力,上阵交兵的机会都没有。当时勉强救活的人,都因吸入性肺部溃烂,最后呼吸器官衰竭全身疱疹,几年后无一幸免……
同样在许多年前,前苏联乡间的一片村庄,突然爆发怪病。一个村儿的老百姓,被远处工厂飘出来的白色烟雾“毒”倒了,吸入性感染。病人浑身浮肿发黑,心肺器官溃烂衰竭,许多人48小时内死亡,死在去医院的路上……
那些人临死都不知道,他们不幸在错误的地方安了家。那个秘密工厂发生严重的安监事故,导致炭疽粉尘从烟囱飘出,被风吹进村子。受害的民众就分布在风吹过的一道狭长地带,沾了即死……
官方全部刻意隐瞒真相,只说这是一场“瘟疫”,绝不会承认自己国家的地下军工厂,在研发这些生化细菌类武器,那些足以毁灭人类的东西。
……
裴逸躺在ICU病床上,被一群身着厚重防护服的防疫专家全身检查,身上插满各种仪器管子和电极贴片。
数个小时,度秒如年。他是根据自己身体的起伏变化,判断章总到底会怎样?假若自己在几个小时之内,全身溃烂呼吸衰竭快不行了,章绍池也就在劫难逃,俩人真的要不同生但同死了,可以抱在一张病床上接受临终关怀等死了……
过了很久,很久,可能都睡过一觉。朱利亚诺穿得像个宇航员,顶着防疫面罩大头盔进来,凑近他的脸,松一口气:“检查结果出来了,孢子成分非常、非常的稀少,你们俩这次应该逃过一劫——没事。”
“没有炭疽细菌?”裴逸一巴掌就把氧气罩掀了。
“有,但是含量太少了,成分大部分都是花粉和干燥剂。”
“花粉?……他吓唬我们?”
“你们俩当时紧急措施得当,没有吸入肺管就不会损伤。但是,凶手其实是要给我们发出这封很重要的威胁信,他给我们罗马司也寄了信。”
裴组长一听没损伤、不致命,立刻生龙活虎全身都是劲儿,呼吸道畅通得很呢,胸口一点都不憋闷。
他一骨碌从病床上坐起,眼底射出锐利的光和旺盛的求战欲望。
是的,凶手醉翁之意不在酒,就是威慑和制造恐慌。裴逸一下子就想到了,匪徒能够证实拥有的样本,就只是第III代液态针剂而已,那群人至今仍在处心积虑地试图获取第IV代雾化试剂。反政府的各类地下组织,手里也都没货,又搞不起巨额科研经费,费尽心机求而不得才容易狗急跳墙。
探员在城市东区一片老旧的居民区,一个邮筒里,检测出微量痕迹,确认有毒信件应当是从那里发送的。
然而老城的监控不足,别指望拍到凶手的正面影像。披着黑色长袍的模糊侧面也足够辨认了,就是前日失手又卷土重来的老冤家么。
这家伙不止想害裴逸和章总,也同时寄了几封信给罗马司的办公大楼。现在办公楼直接关闭,防化部队全体出动,从堆满几个房间的邮件和废纸垃圾里面,没头苍蝇似的检测毒物呢,劳民伤财。
这一招,损人其实也没利己,凶手就是“害不死你也折腾死你”的路数,报复心很强,太没公德心了。
“这家伙从东区的居民区邮筒里寄信……”
“活性成分只有微量,混合物大部分是不值钱的鸢尾花花粉?……还有食品干燥剂?”
视线最终集中在那封信本身。信纸并非空白,原来是写满内容的。
“愚蠢邪恶的人们,你们注定将要全体灭亡。
撒旦魔王现在向你们发出最后的忠告。
这座城市将陷入洪水,大火,可怕的瘟疫流行起来吧,夺走你们蠢贱的生命。
在这座城市所有漂亮迷人的面具上,都留有撒旦魔王的痕迹,他的亲吻,他的唾液,这是他对愚蠢人类的怜惜和爱抚!
撒旦将看着你们染病,窒息,全身黑死溃烂,化作一片阴森诱人的白骨……
……
典型的恐怖威胁信件格式,行文浮夸,还一堆惊叹号,暴露着不可理喻的神经质,这吓唬谁呢?
“这人可能具有反社会的人格因子,强烈寻求我们的关注,作乱动机很可能就是报复。试图报复我们国际特案调查组的缉凶行动,报复社会。”裴逸轻声作出他对凶手的人设分析。
“嫌犯的身材高大健壮,年纪在25-30岁之间,应当接受过军事或特工组织的特殊训练。并且,相貌酷似前通缉犯冷鹄,怀疑是兄弟血亲。案犯极度危险,发布A级通缉令吧,全城通缉,全力拘捕。”
撒旦,魔王……
鸟嘴医生面具……威尼斯……面具……
亲吻……唾液?
信件末尾,原本署名的地方,画了一只精巧的白色面具。
裴逸不停念出这几处关键词汇,反复思索写信人的思路意图,假若他们没弄清楚凶手想要干什么,那家伙可就白折腾了。
这是凶手对他们下的一道战书,公然的挑战。
“这家伙可能会在面具上动手脚……威尼斯的面具。
“虽然这可能将要耗费巨大人力,造成经济损失,但是我建议你们戒严全城主要街道,关闭旅游景点,所有摊贩停止售卖面具。让居民都回家,游客全部圈在酒店里!凶手可能会丧心病狂把液态试剂或者有毒粉末涂抹在面具上,假若有人不慎购买了这些玩具,戴上面具就会吸入细菌毒素,就会致命。”
裴组长做出论断时眼睑微微红了,太阳穴附近爆出青筋。他的手指因为过分用力,骨节捏出声响,不慎把塑料氧气面罩捏碎在手中。
他拔掉手背上的输液针,迅速穿好衣裤冲出病房,一边奔跑一边系上西装纽扣。
临走,他没忘了跑去隔壁那间病房,相隔一面大玻璃窗,探望里面的人。
章总也被一群戴面罩头盔的生化怪人折腾够呛,脱光了,身上只盖一层白单,胸膛贴了一堆电极片,监测这人呼吸是否顺畅、心跳有没有短路。
看起来挺结实,脸色也红润如常,没有印堂发黑口角生疮浑身长大包啊?
假若是因为他的缘故,让身边人屡次堕入陷阱,甚至受到犯罪分子的疯狂报复,这让裴逸万万无法接受,心如刀绞。
假若也因为他的存在,让整座城市无辜民众都濒临险境,受到瘟疫威胁,这对他更是残酷打击。他简直想找凶手拼命,抓到人一定把那厮扒皮凌迟!……
章绍池抬头,心有灵犀似的,一眼望见玻璃窗外面站着的人。
这人一把推开旁边碍事的、挡视线的,张嘴说话,但裴逸听不见声音。
裴逸用口型说:你乖乖地休息,不准乱跑啊。
章绍池也在对口型:哎,你给我等会儿,我还没穿衣服呢!
裴逸微笑,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乖。
章绍池:我知道你要干嘛去,你等我片刻,老子现在正式上岗了都,必须跟你一起行动!
裴逸再次摇摇手指:不要,你躺下。
到底谁不乖了?章绍池眉头紧锁,“大家长”很想要当场发飙,但忍住了,眼神突然射出担忧的情绪。
裴逸会心一笑,两手在胸前比划了一个“桃心”,再噘嘴在玻璃上哈了一个唇印,送给他的big baby,随即转身跑着离开。
章总甩出来的是骂娘口型了,眼里分明充斥着担心和惊痛。
他们每一次和谐相处,耳鬓厮磨,都是这样时间短暂,来去匆匆。很多亲密话还没来得及说,只回忆起刚才危急要命的关头,有人好像贴在他耳边说,“哥你别再说话了”。
“哥哥,我不会离开你。”
五年,这还是章总听见的第一声“哥”。
……
第49章 嫂子来了┃哥哥你帮我。
章总纯属是因为身上连缀的乱七八糟线头太多, 又没穿衣服, 就被耽搁了。
片刻之后,重症监护室的一群头盔战士, 就目睹了这样鼻血激情的场面:这位病号掀开了床单, 赤条条毫无顾忌地下地, 开始到处找衣服穿。
章总一脸冷傲并且认定自己也没吃亏,爷们儿纯的, 又不怕露。
在场的数名男女医护人员皆脸色微妙, 表情凑趣,但不妨碍睁大眼睛打量那妙处。医生都见惯了, 这个国家又作风开放, 绝不羞涩见到豪放的裸体, 尤其满大街和博物馆里都摆满了文艺复兴时代杰出的人体艺术。
有人的塑料面罩里分明透出一层哈气。栗色头发的女护士窃笑,任何场合都不忘调情,跟同事窃窃私语:“这个中国男人,比我男朋友尺寸还猛……天哪, 他真帅。”
章总对于自己常年健身保持的身材相当自信, 进博物馆都不用买门票, 馆里缺原装的“大卫”吗?
大卫不行,大卫都配不上他,因为古希腊罗马时代的雕像流行“小丁丁”,都雕成一枚拇指的寒酸模样。某人可是认为自己胯下有龙的。
章绍池也没心思招呼不相干的人,目不斜视,利落地穿上一套全新的衣裤。
医生摆出“您请”的手势。身上没带菌、没感染, 危险解除,这位老板您可以走人了。
当地人就喜欢穿紧身格子西装,显出胸、肩、背以及腰部,年轻精干又骚气的线条。章总唯独吐槽了一句:“谁买的内裤?裤裆号码买小了。”
他奔出医院,踏上宽阔的石板路,眼前的河道水波汹涌,天空却乌云密布。这两天城中一直涨水,这会儿好像又要下雨了。
他迅速接通了耳机通讯设备。
“我要找到裴组长,我要求跟他联络和通话。”
章绍池眼里也透出殷红色,眼前的浓云和灰绿色水波都渲染上一股血色。春季新绿的树梢枝头,仿佛飘着一层红叶。
他不可能再置身事外,他早就是局内人。这次信件袭击,就是露骨的挑衅甚至可以说蓄意谋杀。假若这名嚣张的凶犯不能被绳之于法,他几年之内恐怕都过不安生、睡不安寝,必须主动出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