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太不可思议了,当初他绝对想不到对方的真实面目。
与楚珣平级的一线指挥,曾经位高权重,怪不得陈焕辖制不住,根本就不听他的,就不把他放在眼里。
江瀚应当早年就在欧洲经营,顺利打入罗马高层成为双面特工,且英俊潇洒长袖善舞。
同时给两个机构打工,挣双份薪水,还能混成西西里老船王的上门贵婿,堪称传奇人物……章总以他绝佳的投资眼光看来,值得找人为江先生写一部传记题材的电影剧本,有开发大IP的潜质。
这人熟悉MCIA6许多机密。对待这样背景有异的流放人员,要么当初阻止出境,利用非常手段扣押拘禁,甚至永远封口……但是那样太过残酷,他们没有选择那么做。
“那次重大失利,我自己,恐怕,也有责任……”陈焕极少在人前失态,拧结的手指突然撒开,双手掩面弯下腰,“情报分析这块一直由我负责,他们小组,以及隔壁支援的小组,重大伤亡。江瀚本来就跟我不对付,他的组员全军覆没,他肯定恨透了我,我知道他一定想过报复我。更何况他算是楚珣的师傅,他们师徒是一派的!”
楚、陈二人多年不和,人尽皆知。六处以前楚总挂帅,现在明显改旗易帜了陈副处掌了实权,而连南钰一向是骑墙的老好人,就作为各方都能接受的温和派而代行处长职位,过两年没准就调离了又会留下棘手的空缺……
老套的内部派系斗争,偏偏又和行动失利的阴影交织在一起,让谁相信你们真是失误意外,还是人祸?
陈副处肩膀发抖,绛紫色衣料现出一片纠结的褶痕,这事也是数年来的一块沉疴心病吧。
“江瀚为什么威胁到小裴执行任务?”章绍池一针见血,“他就想破坏你们行动,存心给你找麻烦?”
“报复掣肘,让我陷入麻烦,此外就是……犯罪集团可能想要绑架策反小裴,毕竟他是我们手里握的最重要一张牌,带走小裴就要整垮我们了。”陈焕神色阴晴不定,总觉着两年前裴组长差点被通缉犯冷鹄绑走,就是敌人动手的第一步,只是那次没能得逞,这次换个花招卷土重来。
“就这些吗?”章绍池深具怀疑,“这就是关于江先生的一切?”
陈焕移开视线,呆望着茶几上已经见了底的矿泉水瓶。
他所能透露的信息也已经见底,露出最后真相的边缘痕迹。那些不能讲的秘密,打死他也不会说出来。
我们每人各自,都有我们拼命想要保护的人啊。
……
裴逸是后来才知道,他家章总为了他的安危,也在多方谋划,竟敢拍毛片儿要挟陈处长?
章绍池甚至威胁要把陈处“勾两男”的视频丢到某些不入流的网站上,让他晚节不保。
二舅舅这人脾气上来,也嚣张牛气得很,不怕您老和徐绮跃前两年公司那档子陈年烂事再被翻出来,治你们俩的错?
同天晚上,山坳间的六角大楼,办公重地。
“呀,谢谢你啊裴组长,费心啦,还惦记我们几个。”处长办公楼层外间的几位秘书,纷纷收到裴逸从罗马回来送上的精致伴手礼。
女士们收到巧克力橄榄油和磨砂膏,笑逐颜开,掩了红唇往旁边一看,结果发现裴组长送给男士的礼物果然更贵更高级。名牌领带、皮夹还有镀金打火机……而且裴组长打量品评男同事,就以颜值身材和胸肌尺寸为衡量标准,口味秘而不宣,礼物档次就按这个标准排。
茶水间入驻了一台超豪华意式咖啡机磨豆机二合一的家庭版本,同事们乐坏了,都夸裴组长长得帅又会来事儿。
陈焕的大秘书,在茶水间踱来踱去,把自助新机器玩儿了一遍,调好咖啡悠闲地出去了。
秘书一时疏忽,就没有察觉,咖啡机的不锈钢台面和零件上,闪亮亮的,镶了一层能够摄取指纹的纤维薄膜,是最先进的高科技。秘书的十指指纹全部“中标”。
咖啡壶的顶端,嵌了一只非常精巧的微型眼膜摄像仪。
只要他凑头过去,一按开关,近距离立即高倍拍摄他的双眼瞳孔。拍摄时会发出非常轻微的机械声,但恰到好处地被咖啡机运转的噪音掩盖了。
一贯兢兢业业的陈副处,偏偏就这晚没有镇守六角大楼,没睡办公室。他的大秘书的电脑和机密文件档案,需要十指全部指纹才能开启的系统,今夜就此失守。
裴逸小心翼翼地复制出他需要的资料,大猫无声地踩着自己的影子离开六角大楼。
他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严重犯禁了。假若被上司发现,会被降薪还是就此革职?……不知道,但他拼命迫切地就想了解真相。
总感觉这大片浑水下面的真相,与他本人息息相关。
……
凌晨时分,小红楼的一角,新月如钩。
浓墨似的黑夜过去之后,总会见到明亮的天光。
霍将军瞄着狙击镜里那只小野猫的背影,慢慢地放松视线,看在这回小裴组长没有拉着恩师的手乱亲,就先不狙了。
看在小裴组长在楚总床头老老实实跪了十分钟的份上。
裴逸弯腰给楚珣磕了几个头,又很伶俐地替老师重新掖好被子。
轻手轻脚地再次开启电脑,沿着他目前所能查询到的线索痕迹,搜寻那几个名字。
他很快找到前任探员,敲入主页。
“黄永锋”这个名字之下,全部的家庭档案,学历经历,行动路线,包括这个年轻人天生右臂残疾经受特训的履历……
黄永锋的履历定格在一年多前一次任务,档案标准“下落不明”。如今结局已明,这人脱离了正义阵线,投入了不知深浅和真面目的黑暗深渊。
裴逸根据主页背景照片,一道如钩的月影,琢磨了半晌,尝试破解这人的秘密代号。
他输入“Eclipse”,食。
月食,或者日食。
系统“啪嗒”一声,成功破解登入。
代号就如其人。黄永锋就是“月食”,被太阳和地球遮住的,一块残缺不全的月影。晦明晦暗,也善恶难辨。
裴逸捂了脑门,闭上眼,在黑夜里叹息。脑海里还是不断晃过身带残疾的人,右臂镶嵌黄色金属钩镰,就像小红楼外,天边一弯薄月。然而“黄永锋”这道月影,在档案中就此定格,永远不可能成为天上的一轮满月了。这就是抉择的遗憾。
他又调出冷枭的资料页,在楚总的电脑系统里顺着代码查询,很容易就找到。
冷枭,,原任的Central Asia中亚A组组长,他们六处潜伏在伊斯坦布尔至莫斯科战区的一把尖刀,裴逸都听闻其名。只是从前没机会见着活人,不了解对方真名实姓。现在终于相识,却很遗憾已在敌我阵营,中间隔了一道跨不过去的鸿沟。
这人的数据页面挺有特色,泛出一层鬼气阴森的荧光,好像有一副三维立体图?裴逸眼睛太好使反而不擅长看三维图,眯细了眼,拉远了看,终于瞧出那就是一个面具。
冷枭的秘密代号简单直白:“Mask”,面具。
千变万化的脸,难以捉摸的心,最终都化作人人脸上一副苍白的假面。
他和冷枭,都是戴面具生活了多年的人。面具已经长在脸上,贸然揭下这张皮,窥见人间天光,都不太适应,谁也琢磨不透谁的心啊。
……
黄永锋和冷枭的真实身份确认无疑,他们并不是裴组长想要剖根问底的对象。他想到头痛、百般不解的,是另一位大爷。
裴逸经历多年特训与一线征战,他绝对聪明和精明,知道迂回着搜寻蛛丝马迹:陈副处最近集中调阅过哪些旧档?他的上司最近在忙什么六年前的大案子?
系统里最近频繁调阅文档的痕迹,最终暴露了一串不熟悉的名字,赫然跃入眼帘……
鼠标下拉翻屏的速度越来越慢了,裴逸眉头紧锁,表情愈发凝重,都快忘了该走的时间。
字里行间,挟裹着火星和浓烈硝烟的热风扑在他脸上,一下子让他的血黏稠了。血腥气充斥呼吸道,爆炸声,耳鼓的轰鸣,肉体残肢的挣扎呻吟,仿佛就浮现在眼前……
又一阵更加猛烈的爆破,轰击,周围掩蔽物炸裂成粉碎,逃生的车辆在颠簸山路上狂飙,被炸飞掀翻。
“A组汇报,对手有埋伏,撤退,撤!”
“我失去了狙击手。
“我、我这里没有火力了,很难压制对手,我们必须想办法脱身,离开这里。
“我听到雷组长的救援联络了,不要让他们来送死,不要进来。行动泄密了,我不需要救援!
“能听到我说话吗?……A组还有人活着吗?!”
……
猩红色的热带季风扑入裴逸的眼眶,让他的眼也凝了一层血痂。手指有些抖,眼有些痛。
文件里提及的地点区域,他不太熟,但字里行间只用寥寥数语就一笔带过的场面,却又好像很熟。许多人都曾经历那些惊心动魄又惨痛沉重的场面。从干巴巴的文字里,就能脑补出连篇累牍,炮火连天的场面。他对那些事感同身受。
屏幕上字字凝血,撞击他的心。
原来这就是六年前,中亚“褐岩行动”。任务归来,档案系统里多了一串冰冷而悲伤的阵亡探员名单:厉寒江,钱文,南门静,雷魄,祝行之……
六年前?那时裴组长还不是组长,还没上一线历练,常年生活在燕城,没见过世面,谁和谁都还不认识。六年前让MCIA6伤筋动骨的行动挫折,他有所耳闻,但没人透露细节,他也不认识那些人。
脑内被一缕微弱的光线击中,他凝视其中一人的名字,欧洲某区行动队A组的组长及前线指挥联络人。
千锤百炼的灵活手指从来没这么抖,简直弱智痴呆啊,把键盘都戳出声音也输不对那串拼音。他终于敲进去了,输入 Li Han-jiang。
弯月隐没在朝霞之间,看不到了,窗外的天都快亮了吧。
裴逸捂住嘴,呼吸静止,盯着屏幕上的头像照片,以及长篇的履历档案。
他都不需要恶搞小视频之类的无聊把戏,去要挟连处或者陈处。凭自己之力直接楔进六处的机密系统,挖出这份被时光和灰迹尘封的档案。
厉寒江,现年应是五十三岁,曾任欧洲某区A组组长兼欧美大区的前线指挥负责人,MCIA6的副处长——竟然与楚珣是同级、同僚。
这人的档案停留在六年前“褐岩行动”,标注为“身故”,和其余几人一样,都在阵亡名单上。
裴逸盯着档案里略微有点年头的证件照片,无法相信,照片里的人分明就是他所认识的江瀚!
Li Han-jiang.
Han-jiang.
Jiang Han.
厉寒江就是江瀚,名字倒桩,是同一人确凿无疑。
江老板和档案照片上的容貌都没怎么变,老了几岁而已。健身保持得好,看着像普通人四十出头。
裴逸也全明白了。毫无疑问,六处高层包括连南钰、陈焕,都知道原欧美大区负责人“厉寒江”就没死,脸都没换么!就因六年前惨痛的行动失利,内部争执,这人在档案里以“身故”的方式,从系统中除名了。
无论主动或被迫,假死或“被假死”,厉寒江解除了职务,游魂一般滞留在地中海北岸。
为什么?怀疑厉寒江在这场行动失利中负有失职之责,或者还有更严峻的指控、更深层的原因?
裴逸都很佩服这人,果然牛逼的人物到哪都能发光,卧个底都能在罗马司顺杆儿爬到高层。都不能算是“卧底”,这位江老板,主业应当是做生意,兼职特工,薪水津贴都可以忽略不计,就是玩票的性质。至于六处,这人和六处还有任何关系吗?系统里“已故”,没有这个人了。
裴逸端详照片,也回忆见过数面的Mr. Jiang。这老家伙年轻时,一定是一位美男子。
照片中人的脸,跟他自己并不太像?不然以江老板临阵救他脱困的举动,可能已经让他自作多情脑补出血缘关系了。
厉寒江的面相,是稍长的“国”字脸,眉眼和下巴棱角勾勒出阳刚之态,鼻梁挺直,眼神坚毅,很符合东亚中日韩三国的传统审美,可以去演个韩剧生死恋。
有点儿章总的意思,和章绍池反而有几分神似?
这人假若再年轻十岁二十岁,是他的菜,就是他喜欢的一类男人相貌。
然而,厉寒江当初位高权重,作为横跨欧美大区各个行动的指挥官,一定认识原中亚A组的组长冷枭,认识南欧A组的黄永锋,认识北美B组的宁非语,认识所有人;还救了他裴组长一命,随即几天之后,在监控底下,堂而皇之放走了被囚的冷枭。
这样的人假若堕入黑暗,从凝视他们的深渊中探出一只手,暗下杀招,釜底抽薪……这个念头,让裴逸不寒而栗。竟然是这样……
腕表上再次红星闪动,以简洁的文字发出指令。
裴逸没时间再细想和耽搁了,有点不舍地回头看了楚总。
他拉住楚珣的手腕揉一揉,小孩儿憋不住心中暗喜的事,就忍不住想要汇报,悄悄凑到耳边:“老师,告诉你个事,我跟男朋友和好了。还是原来那位,您认识的……我也从小就喜欢他,我也没换。”
裴逸最终在霍将军的狙击镜视野里抽身而走,背影从窗口消失。
第59章 围追堵截┃老子舍命陪君子。
机场贵宾室的卫生间。
:“好, 就这样。转机再联络, 宝贝们注意安全。”
裴组长在频道里贴心叮嘱,A组组员整装齐备,
:“领导您放心啦, 西装穿好, 零食揣好,回见了您呐!”
:“大金字塔底下见了, 组长。”
:“跟阿泽好好享受头等舱双人座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