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吓坏我了。”裴逸一笑,“我以为我真的有俩爹,不,疑似有三个了。”
“现在恐怕更糟。”章总嚼着干涩的压缩饼干,以及真空包装的冷牛肉,憋很久了终于吐槽,“那素未谋面的老家伙不是你爹,他是有病——那可能是一个脑筋不太正常、精神上陷入幻想和畸恋的疯子。”
裴逸:“……”
裴逸表情玩味:“章Sir,您对犯罪心理学也有涉猎?”
“涉猎倒是没有。”章绍池面不改色,“我久病成医。”
裴组长反应了一秒:“……”
章绍池自嘲:“男人么,求而不得,爱到自伤,长期压抑,甚至是肉体和精神上的双重禁锢和压抑,就很容易……”
两人小声地异口同声:“导致变态。”
裴逸没有吃东西,推说“不好吃”。
他脱掉用来打掩护的警员制服,打包藏起来丢弃,换回自己的衣服。
他背对章总换衣服,不想被伴侣察觉心思。
复杂、哀痛的光芒,连同阴燃在干柴之下的复仇之火,统统压抑在眼里了。漫天星光倒映,也融入他的眼,在平静无声之处,熊熊燃烧。
孤独的斗士,烈火中的红颜。
充满荆棘的前路,江湖追杀令时刻迫近的钟声。
好像还有一个在暗处端详他一举一动再发挥一腔痴心妄想的跟踪狂呢。
……
与此同时,就在燕城六角大楼,传说中最坚固、安全的这座堡垒。
白蚁窝从来都生存在坚固木梁的内部,从里面挖至中空。
陈处的办公室内再现黑影,熟练地输入两重密码,操控了副处长处理要务的这台电脑。
远程登陆,控制,拷贝,传输……
情报室文员出身,再到陈副处身边信任的机要秘书,这样的身份让他可以一次一次接近重要的信息库,核心的机密文件,以及,摸到陈副处正待着手处理但还未完成的情报搜集。
15%……30%……75%……
进度条飞速滑动,远程传输到另一处外挂硬盘。黑影的手指因为极度慌张也在发抖。陈处恐怕很久都没法回到岗位,回不来了,树倒猢狲散。这次做完活儿,恐怕就是赚到的最后一笔“外快”了!该死!
裴组长自从揽过大权,短短几日之内就开始内部“清洗”。先是把情报室和他直接对接的相熟的两人,强制“休假”踢出局;随后通知他换岗,就是卸了他的职权和信息渠道。
是怀疑到他了吗?
那么精明的裴组长,已经怀疑到他头上了?……
办公室的电子门锁突然一闪,有人划卡进来了。
大秘书心惊肉跳地回头,熟悉的持重的身影现身,竟然是病休在家的连处长。
连南钰也像是有备而来、循味而至,今夜就是要探清楚长久以来的怀疑。这样的怀疑在最近一个月愈演愈烈,让他也不能忍耐了。
“俞秘?”连南钰缓缓走来,深刻的狐疑,“你在干什么?”
“哦,连头儿啊。”俞秘书站起身,笑容一贯彬彬有礼又令人愉悦,秘书的素养就是让老板满意,“陈处已经醒啦,刚刚就在医院里,吩咐我带几份文件过去!”
陈处醒了?
连南钰微一错谔。
就这半秒钟的迟疑错愕,俞秘书从桌下摸出微型手枪,只有巴掌大的轻便之物,令人猝不及防。
抬枪直指,毫不犹豫就扣动了扳机。
已经暴露了,只能丧心病狂地下黑手。
连南钰骇然惊愕,歪身躲闪,扑向旁边一张椅子同时也在掏枪,却迟了一步……
黑暗中枪火闪耀,转椅翻倒,“咣当”发出狼狈的巨响。
“你,你,俞秘书……是你!……”
他们六处最近几次行动都被对方提前窥破,棋高一着,黑暗中总有一双眼在窥视他们。
但凡情报泄漏,永远都是内部蛀虫的腐蚀。暗夜里传输的一段一段电波,记录的就是难以识破的诡谲的人心。
连处长难以置信地低头,腹部汩汩留出鲜血。
他捂住腹部往下倒去,眼含愤怒和不甘,手指摸索着摁下腕表上的报警器。
而俞秘书在扣动扳机之后亦脸色煞白,踉跄掉魂似的,疯狂搜捡起办公桌上的硬盘、芯片、内部文件,知道这回已经把自己送上一条绝路。
走廊警铃大作,在不同的方向,几道电控门自动上锁,咔,咔——
荷枪实弹的警卫冲上楼层,突击队员全副武装、头戴钢盔……
带队封锁六角大楼的将军,深夜前来,没有穿那身制服,也没有在肩头和前胸炫耀勋章,但眉宇间的冷冽,眼神和步伐,足以震慑暗夜里的牛鬼蛇神或者邪魔外道。
警卫冲开办公室的门,霍将军大步进去。
现场扫一眼就明白了,没有喊叫出声,他一把捂住连南钰冒血的腹部:“连处,你坚持。”
霍将军随即吩咐急救,连南钰抓住他的胳膊,急迫地试图交代:“俞,俞秘书,他是,抓住他……”
办公室门口,连处长视野里那些持枪的突击队员,突然像大浪退潮,自动退向左右两边,留出中间一条通道。
现场生出几分庄重的……仪式感?
随后在连处长眼前看到的一幕,比刚才挨那一枪还让他感到惊愕,意料之外,差一点儿一口气没上来。
门口出现的人影清瘦,仿佛弱不禁风能从窗户口飘走,但轮廓非常熟悉。
即便在温暖的季节,依然裹着外套风衣,身体虚弱尚在养病之中,走路很慢却又带着上位者的从容,光下透出一张非常英俊的脸。
连南钰被骤然放亮的顶灯晃到了,下意识以为是裴逸回来了?定睛一看,立时哽住:“楚……啊……”
你不是一直睡着吗?
你不是常年卧病在床,昏迷不省人事吗?
你醒了。
四下里那些藏污纳垢的墙角,被射进的这道光束一扫而清。强烈的光芒下,魑魅魍魉在暗夜的虚空中尖叫着逃窜,无所遁形,被玄火烧灼化作飞灰。
许多疑问迎刃而解。他多么愚蠢,早就该料到了。螳螂捕蝉,黄雀躲在幕后。
“楚总,你,你早就醒了,你是要……回来……厉寒江,他背后的人,是……”连南钰说不下去,眼神遽然黯淡下去,眼里含着倔强与不甘心。
然而,这场权力场的角斗,他已经败下阵来。面对楚珣的骤然现身,没必要再挣扎顽抗,晚节不保可没有好处啊。
灯下这张脸,镀着一层淡金色的光芒,平静而肃穆,就是悬在他们MCIA6六角大楼的神祇的面孔,头顶自带一圈光环的。
当然,楚珣不想解释自个儿到底何时“醒”的。麻烦就在于他的发小来了,小神医现身,再不醒就中西医手段一齐伺候,针灸推拿开颅挑血管,还怎么死撑着继续装睡啊?
厉寒江这几个月在境外昼伏夜出,四处刺探和传递情报,协助小裴,还能私下调动周彬?
厉寒江作为遭遇江湖追杀和通缉的在逃人员,怎么可能调动在巴黎总部实验室供职的周彬?而周彬提早就坚定地站队裴组长,不遗余力地帮忙,不是因为这小子就比旁人机智预判,背后这只乾坤大手,一直就是楚珣。
楚珣以眼神调动了急救医生,开口说:“连处,辛苦你了,接下来的日子,你就安心休息养伤吧。”
这句沉甸甸的话,无异于就这样将连处长“送出”六角大楼。
提前打报告内退吧,这人估摸是不会再有机会回来了。
……
被伤员耽误了两分钟,楚珣随即捕捉到办公桌上的异样。
电脑屏幕没来得及关掉。
“封锁大楼各个出口,附近要道,机场海关,全城通缉俞秘书。其他几位机要秘书,暂时先控制住……”楚珣一手撑住桌子,喘息声比旁人稍微重一些。
他咳了一声,就被身后他的将军,扶住了腰,让他就座。
楚珣简单地操作,查看之间被俞秘书截获的重要情报,那条视频。
港岛半山腰的无名墓地,男人的背影轮廓非常清晰,现身晚风拂动的荒草地上。暗夜里听得到夜枭的诡叫,仿佛在示警。
楚珣脸色巨变,也很吃惊。
霍将军也凑近屏幕,仔细辨认那人影,用眼神确认:是他,你的老师。
“……”
楚珣皱眉,因为病容,五官轮廓更加深邃了:“可能已经传出去了,很难确知经手的途径,我们的对手很快也会看到……混蛋。”
“小裴可能会有危险,给厉总报个信,让他提防……小裴现在哪里?”
找到裴组长,我们要保护他。
……
楚总面带愠怒,当夜下令满城追杀,口中骂的那个“混蛋”也就跑不远了。
俞秘驾车逃往滨海新区方向,直奔码头。就在半途中,身后好几辆黑车,如暗夜幽灵一般截杀而至了。
楚珣坐在后面的一辆车中,苍白面容掩在茶色玻璃之后,身上盖着厚衣服。
“留活口,我要问他。”楚珣轻声道。
俞秘书手握方向盘的手发抖了,后悔也已晚了。回是回不去,跑怕是跑不脱,死可又舍不得啊,被抓后果必然惨不忍睹……可是赚的钱还存在香港银行来不及转出来啊!人之将亡,钱没花完。
这家伙刚摸出枪来,都没想好要干什么。
就这瞬间的搏杀机会,后面的那辆黑车突然一脚油门跟上来,在侧后方匀速运动。
从侧面车窗内,探出狙击手的半边臂膀,霍将军双手很稳地端枪,一如既往,沉默地瞄准。
“嘭”得击发,声音略闷,一道硝烟淡淡地飘在风中。
目标车辆的整面玻璃潸然碎裂,碎成渣子。
车中人猝不及防惨叫一声,啊——
刚刚拿起枪的那只手,枪被打成粉碎,连同大半只手掌都没了,血水四溅!
车子失控冲向路边的金属护栏,在撞击声中哑火。后面几辆黑车里冲出便衣,行动迅速雷厉风行,七手八脚将落网的内奸塞进车厢,掉头回营,消失在公路尽头,一团浅玫瑰色的晨光中。
……
第89章 如来佛掌┃MCIA6两位最后的王牌特工。
被捕后的俞秘, 据说吐口交待得非常流畅, 一点儿都没有负隅顽抗再行挣扎。
病房内,这人被肢体某一部分的剧痛惊醒, 颤巍巍地抬起左手, 一眼发现自己的“手”已经没影儿了。
腕子用绷带包扎着, 就是秃的。俞秘书“嗷”得大骇尖叫,在记忆的血光中发抖。
楚珣抱病探望了这个家贼。
楚珣弯下腰, 一手盖住俞秘书的头, 仔细摸摸看看这人的脑门、天灵盖,透视眼足以媲美一台先进的CT。
“脑袋里没有装炸弹?没有人强奸你的意志, 你是清醒自愿的。”
楚珣并未声色俱厉, 只是凑近对方的眼:“你知道你的手哪儿去了吗, 俞秘书?咱们的医生本想帮你把手掌接回来,不要残废,多可惜啊。可是在车厢里扒拉了一遍,彻彻底底地搜捡, 我们只能捡出大大小小80多块碎骨和血肉渣, 拼图都拼不回来了, 实在无法帮你凑齐一只完整的手掌……对不住啊,把你废了。你还有话要对我们说吗?”
声音不大,病后微喘,楚珣的双眼,平静得一丝不颤。
俞秘书浑身发抖,瞳孔放大, 一席话就击溃了神经防线。
一刻之后,楚珣浑身微汗从病房慢慢走出。
霍将军上前一步扶住:“别太劳累了。”
楚珣点点头:“他都交待了,卖了至少两家眼线。”
霍将军愤怒得一掌砸在走廊墙壁的拐角,一片石灰粉末扑簌落下,墙都颤了。
墙角凸起处,后来很长时间还留着那一小块掌印。
这世上人与人之间,太不一样。有人为青春热血铸就的理想,不畏艰险,不惜纵横火海刀山;自然也总会有人,抵不住黑钱诱惑,为一丁点蝇头小利上下求索,不惜出卖和背叛。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俞秘书这人,并非对领导心怀不满,或者出于派系斗争心思,就是为那点儿钱。
如此单纯贪财的内鬼,才更让他们防不胜防。这家伙一份情报竟敢卖给两家金主,无耻地拿双份报酬。
“虽说是通过网络传递,匿名电邮联络,但我们的推测方向应该是正确的。从俞秘书这里购买情报,并以车载炸弹明目张胆暗杀陈处,是克钦毒王吴廷冒的手段。而另一位情报买家,是派遣闻羽暗中袭击陈焕和连南钰的,是我们自己人……应该是他,我们尊敬的前辈。 ”
看来陈处确实流年不利,相当倒霉,也间接说明他戎马一生劳苦功高,结交的仇人都是硬茬。
两路人马都想要陈处的命,目的截然不同,手段却殊途同归,最后竟然还汇成一路。
“这两路人,如今恐怕都想要抓住裴组长。”楚珣用只有霍将军能听到的声音,“尽管这里面的心思截然相反,但是,小裴的处境非常危险,他到底在哪?”
“还有他男朋友,章先生在哪?”
……
裴逸和章总原本凌晨赶赴闸口,回内地,那时接到范高窃到的密报。
范小花偏巧在这时通知他:“头儿,根据您提到线索,我进了他们毒品调查科的电脑系统,挖了挖,东南亚线人马仔搜集到消息,周彬少爷也不太安全,有人或许要对他不利。”
裴逸那时心里,就已经做了决定。
凭他的性格和处事手段,他注定会走这条路,一定做这个选择。
他转身面对章总,目光无比真诚,带笑:“哥,你再帮我一个忙。”
……
他们要赶在对手之前。
数小时之后,澳门大酒店,背对着赌场嘈杂,在吧台饮酒的周彬,猝不及防就被人从身后架起,神不知鬼不觉,将他从后门强行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