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打算打破这个空间,还是打算保护这个空间?
段明逸却自顾自地说起话来:“我的爷爷,现实世界中他很早就去世了。”
宴喜臣渐渐正色。
“很多记忆在我来到里世界之后,就已经变得模糊,但这件事我却记得清楚。”段明逸没什么表情,眼睛却很亮,有那么一瞬间,宴喜臣以为他看到了一种孩子才有的神采,“我爷爷是退役军人,退休之后很爱打牌。我奶奶走得早,我父母又工作忙,小时候都是他带的我。他一直身体健康,精神也很好,就是很多时候非常寂寞。他曾经也是个戎马倥偬的军人,年轻的时候就同亲人相聚少,离别多,老了之后却还是这么寂寞。我无法想象在我到来之前他的生活是怎样的,但我知道对我爷爷来讲,我的陪伴很珍贵。后来有一天,他忽然就睡过去,再也没有醒来了。我爸妈说爷爷去世了,但我不相信。他的走对我的打击一度非常大。”
宴喜臣静静听着,不自觉就又点上了一根烟。
瞬息的微弱火光照亮段明逸脸上的神色,除了少见的温柔外,还有些落寞。
“后我那时候压力非常大,情绪也不稳定,但我很确定那时候我还是在现实世界里的。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怎么跑到里世界中来的,再醒来的时候,只记得莫名其妙就回到了小时候……”
“那你后来是怎么发现不对劲,发现自己其实是在表世界里的?”
“有一次我过生日,我爷爷送了我一套高达模型。”段明逸脸上出现哭笑不得的神色,“你能想象吗?我爷爷,送我一套高达。可能是我潜意识里真的很想要他送我一套吧,但实际上他是那种真的不懂小男孩对高达的爱的老头。”
宴喜臣向他伸出手,两人眼神默契地互相确认,握了握手表示同好。
“后来我爷爷在里世界见到我后非常生气,打了我一顿,还好一阵没理我。这么几年过去了,我是后来才知道,这些年来我爷爷都非常自责。他觉得某种意义上来讲,是我们双方太思念彼此了才会导致我被牵引到这个世界来。”
一段长长的烟灰从段明逸的烟上掉下来。
“还有这种说法?”
“还有个说法是,当里世界中的某个人,被现实世界里的所有人遗忘时,他就已经永远回不去了。”
段明逸的话让宴喜臣忽然生出一种悲怆的感觉来。
他之前听人讲在希腊神话中,盗火者普罗米修斯在触怒了宙斯后,宙斯对他说将会给他最严厉的惩罚。
不是火烧,雷劈,或任何其他的酷刑,而是被遗忘。
宴喜臣有些出神,他又想到了自己的噩梦。在那个他被审判的噩梦中,当时也是被告知,他的罪名就是“遗忘”。
那么他究竟遗忘了什么呢?
总觉得是非常重要的东西。
段明逸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并未发现宴喜臣变得奇怪的神色:“爷爷虽然是对我很重要,但对于现实世界中的我来说,还有许多的事在我生命中还没有确切地到来。我不想错过它们。”
“这话听起来老气横秋的,我不喜欢。是你偷了你爷爷的话吧?”
“好吧。”段明逸撇了撇嘴,“现在知道了我爷爷不是寿终正寝,比起和老头待在里世界,我应该和他一起回到现实世界。这对我对他才是真正的公平。”
“现在有说服力多了。”宴喜臣点了点头,“所以你是想知道,我是想回到现实世界,还是想选择美好的表世界?”
“差不多是那个意思吧。”段明逸别开脸。
宴喜臣探头过去:“明逸?”
“别这么叫我,肉麻!”
“其实你很在意我的立场吧?我知道你很抵触维护表世界的人,但我其实挺能理解他们的。”宴喜臣笑了。
段明逸的身体微微僵直了,没有说话。
宴喜臣扔掉烟,揽住段明逸的肩膀轻轻摇晃:“如果没有现实世界的记忆,而我的亲人,朋友,爱人,都在这里,那么于对现实世界一无所知的我而言,这里难道不更加令人留恋吗?”
“它是虚假的!”段明逸转过头,抢答道,“一辈子活在这种虚妄里,不觉得可惜吗?不想要去看看真实的世界吗?”
“我知道,我知道。话还没说完。”宴喜臣拍了拍段明逸的肩,“不过呢,人总是被过去的经验和对未来的憧憬所束缚,所塑造。所以‘我是谁’这个问题,对我来说非常重要。一个人试图面对现实的方式,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他的信念。如果我连自己的信念都不知道,就没办法找到对我而言真正重要的东西。而答案或许只有在那个我没去过的真实世界里才能找到。”
段明逸没有动,有些发怔,静静地望着台阶下的柏油路。
“对我来说,这才是绝对的真实。”宴喜臣叹气,勒紧了他的肩又晃了晃,“更何况,我跟你一样想离开这个鬼地方!说什么废话,我当然要离开啊?”
无声的风与渐渐明亮的月,在这个枪炮声混乱的夜晚中格外令人惬意。
虽然段明逸没说话,宴喜臣却能感觉到他的放松。宴喜臣头一次觉得,跟这个脸色很臭,总是口不对心的家伙并肩坐在一起,感觉也蛮不赖。
就在他们俩享受着突如其来的兄弟情,无声地揽着肩膀哥俩好时,宴喜臣忽然注意到右边的路上,正扛着把枪往这边信步走来的杜亚琛。
段明逸立刻恢复了一张死人脸,很嫌弃地把宴喜臣的手从自己肩膀上拨下来。
宴喜臣以为杜亚琛探完路回来,会过来和他们俩攀谈两句。
但实际上杜亚琛只是无声地从他们身边溜过,顺便吹了个口哨。
杜亚琛什么话都没说,却把存在感提到了最高,气氛也被他搅和得很诡异。
钢铁直男段明逸在这诡异的气氛中坐立难安,起身就走。
“Gay里gay气的,什么样子!”临走前还要瞪他一眼。
宴喜臣被瞪得满脸迷惑,满头问号。
作者有话说:
准备申榜单了,替小燕崽来讨点小星星~
第11章 模枪比摸老二兴奋
回房间的路上宴喜臣很忐忑,因为他将要和杜亚琛同床共枕。
只是这纠结在他推开房门后就烟消云散了。
杜亚琛已经上了床,他曲折一条腿靠坐着,手里正拿着一把SVD狙击枪研究。这是很早的UVI生产狙击步枪,多次再生产,许多国际上著名的战争都有它的参与,声望相当好。
宴喜臣进被吸引住目光后就彻底挪不开,SVD生得特别漂亮,漆光的合金枪管,沉重而冰凉的质感……
杜亚琛似笑非笑地看宴喜臣眼神都热了起来,他拍了拍身旁的床:“来,过来看看。”
宴喜臣二话没说,半点纠结没有,几乎是跃上了床。
沉甸甸的枪械落在他手中,宴喜臣觉得顿时血液都狂热起来。脑袋里关于这把枪的信息就像自然而然涌出来一样。
他珍重地抚着枪管:“德拉贡诺夫狙击步枪?她太美了!你哪儿弄来的?”
“今天解决掉那两个狙击手时,顺便捡来的。”杜亚琛直起身,凑近和宴喜臣挨在一起。
如果这时候宴喜臣分出些心神,就会发现他们离得实在太近了。
他跪坐在被褥上,杜亚琛则曲起腿笼罩在他侧方。他低着头,发丝就扫荡在宴喜臣耳畔,呼吸也挨在他后颈上。
可惜宴喜臣太过专注,他顺手拆卸下弹匣,刺刀座,托腮板,然后兴奋地将枪往床上一推,看到侧面写着的编号,是德式改良版。
“喜欢吗?”杜亚琛压低声在他耳边问。
“喜——”宴喜臣转过头,猝不及防与近在咫尺的杜亚琛对上脸。
杜亚琛的眸子里带着点笑,毫不避让地这么看着宴喜臣,他们的鼻尖就快要碰到一起,但杜亚琛子啊宴喜臣往后仰时,单手捧住他的后脑勺将他拉近自己。
“刚才你跟段明逸在外面说了很久的心事。告诉我,你想好了吗?”他捧着他后脑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宴喜臣的头皮,像对待最亲密的情人。
宴喜臣笑了一下,握着枪的手抖转攥紧,纤长的狙击枪杆自下而上地抵在杜亚琛下颌上。
杜亚琛大笑,不但没有放开,反而一把将人掀翻在床上,柔软的被褥几乎要将二人淹没似的。宴喜臣有些气恼,他发现在杜亚琛用力的一瞬间他就失去了反击力量,现在整个人被杜亚琛锁死在被褥里牢牢地控制住。
杜亚琛看上去挺高兴,他控制着宴喜臣的肘部又用了些力气:“就不该给你枪。刚抓上枪就神气了?以后还不得飘天上去。”
宴喜臣算是彻底弄清楚两人的差距,他胸口的重量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一张白生生的脸红透了,那双眼却极亮。
“不逗你了。”
杜亚琛刚卸下力度,下个瞬间宴喜臣又猛扑上来。
折让杜亚琛有些意外。毕竟他亲手制伏的人,很少还有反杀的念头。
宴喜臣则是不管不顾,今天非要跟他来一场较量不可。他将SVD扔到枕头上,用最快的速度试图锁住杜亚琛的手脚。可杜亚琛简直像个滑溜的泥鳅似的,他不但没能锁住,反而被人借力反控了。
宴喜臣使出浑身格斗的解锁技巧,好不容易脱离控制,频频出手却依旧无法控制杜亚琛。
他翻滚得是满头大汗,杜亚琛则看上去还尚有余力,他将劈过来的腿给截住,顺势往自己腰上缠,边将宴喜臣再一次压制住:“你的格斗记忆还在,身体常年受格斗训练,思维意识敏锐,可被自己的格斗经验给限制。”
宴喜臣气喘吁吁,仍旧不忘用唯一能动的肘部去攻击。
杜亚琛后仰躲开,笑着捏了捏宴喜臣的胳膊:“最大的弱点,你的力量不行。再强悍的战士如果常年疏于练习,肌肉反应都会退化。”
两人从床上滚到地上,痛痛快快地打了一架。大多以宴喜臣进攻,杜亚琛破解并压制为主。这样来回近十几次,宴喜臣终于满头大汗地放弃挣扎。
他小腿搭在床上,上半身却躺在地上,杜亚琛以一个凌空的姿势架在他上方。
两个人在这个狼狈而尴尬的姿势里互相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
“腰挺好的。”宴喜臣评价道。
“谢谢,下次可以试试。”
不过是个荤笑话,宴喜臣耳朵却烫红了,好在他刚剧烈地运动过,应该看不出来。
杜亚琛起身,将刚才打斗翻滚中满地狼藉都拾起来,样样摆回原处:“这回累了,该睡了吧?”
宴喜臣绕到杜亚琛面前挡住他的去路,目光灼灼:“我想好了,我要回去,我一定要回到现实中去,我必须找到离开这里的路!”
杜亚琛笑道:“忽然怎么了这是,今天受刺激太大了?”
“像你刚才说的,我现在还太弱了。但我已经看清楚里世界是个弱肉强食的地方。”宴喜臣靠近他,伸出食指在他胸膛上戳了戳,“而你,我知道你很强,我想要你帮我。”
杜亚琛低头看了看胸前的手指,逼近他一步:“你想要我怎么帮你?先说好,无偿不干。”
宴喜臣临睡前加个狙击步枪塞到床下面,他打了一架之后,浑身舒坦,躺到被窝里几乎很快睡着了。杜亚琛什么时候睡得宴喜臣不知道,迷迷糊糊的感觉被窝里有了温度,冰凉的夜晚里,他往那有温度的方向挪了挪。
无形中,似乎听到了一声叹息。
这一觉睡得很好,没有任何噩梦打扰。
第二天一大早所有人都起来,立刻启程回C区。
因为杜亚琛昨晚提前研究过离开路线,行车一路上算顺利。
段云在乌鸦手下走过一遭,心情十分不好,昨天就跟段明逸几乎说道了整宿,今天总算翻篇了,变得十分和气。他路上与宴喜臣和段明逸说着一些轻松的话题。但不知是不是宴喜臣的错觉,段云对杜亚琛却话很少,似乎他对这个一起来K区接他的年轻人丝毫无感。
车子就要驶出K区时,视野里的街口那里闹哄哄地站着一群人。
他们都仰头对楼上喊着什么,夹杂着起哄一样的笑声,听起来算不上善意,甚至有些尖锐。
“前头什么事?”段云停下与宴喜臣的对话。
宴喜臣探出头去,有大概五六个人,正在对楼上喊着什么。等车开近了,能听到那几个人的喊话中夹杂着“你倒是跳啊”“别犹豫”“不是维护表世界吗”。看样子都是一些十几岁的孩子,最大的看上去也才二十出头。
车子离得近了,能看清他们似乎在对三层喊话。三楼离地面八|九米的高度,估计就是打定主意从那跳下来也很难摔死人,才敢这么起哄。
“表里势力的互嘲。”段明逸很快明白过来。
“这些孩子也太过分了。”段云皱紧了眉头。
段明逸从后视镜中对上宴喜臣欲言又止的眼神,对他说道:“还没有出K区,别惹事情。”
宴喜臣犹豫了一下,孩子群中不知谁阴阳怪气地喊了一句:“反正梦里这么美好,是不会真的死人啦,跳了就回到安乐乡了也说不定?”引得一群孩子发笑起哄。
车子行过这群人,三楼前的窗帘翻飞,露出一张少年隐忍的脸。宴喜臣一顿,把窗户重新摇下来,又仔细探出头去确认。
“停车。”他对杜亚琛道。
杜亚琛应声停车。
“宴喜臣!”段明逸低声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