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烁以少年的模样站在他身后,正歪着头看他笑。
那不是佣兵时期的方烁,是还没有离开国土,还是个少年的方烁。他脸上的雀斑在黑暗中看不真切,那点熟悉的笑意却让宴喜臣恍惚。
曾经什么时候,他们也像现在喜欢并肩坐在湖边的青草地上。
“记不记得,你选择了我?”方烁上前来,在宴喜臣身边坐下。
这太混乱,宴喜臣喉咙发干。他带着那些年的沉重回忆,面对少年的方烁,叫不出一声‘哥’来。
“选择了我,就不要去找他。你别太贪心,小燕子。”方烁伸出手,冰凉的,如同蛇蝎的,掐住宴喜臣的脖颈,令人毛骨悚然,“不记得吗?当年你就是为了他放弃我,但他是怎么对你的?他问过你的意愿吗?”
“你知道……我在最后一刻,回到你身边了。”宴喜臣没有拨下那只轻轻掐着他后脖颈的手,他死死盯住方烁,胸口波涛汹涌,但他不敢喊,他只能压抑。
方烁嗤笑一声,放开了他身上的手,眼睛眯缝起来,不再掩盖冰凉的目光:“有什么用?你知道我不可能知道,你说出口,只为了给你自己内心带来点微不足道的自我安慰,你真自私。”
“不!我不是!”宴喜臣激动起来,“你知道不一样!如果我最后没有去……”
宴喜臣又出现崩溃的征兆,方烁似乎乐得见到:“如果你没有去,你不会见到那个我,你也不会像现在一样,你早就解脱了!是不是?”
宴喜臣站起身,不可置信地看着方烁。他不想承认,方烁说的是对的。
黑暗中,方烁也跟着他站起身,步步逼近,像要亲手将他手刃:“是不是?是不是?我问你是不是!”
“哥!你别这样,哥……”宴喜臣少有地慌乱,在方烁的逼近下连连后退,脚下失了分寸,一脚踩错,身体就从草坡上滚下去。
眼见要滚到湖水中,方烁出现在湖水边缘,伸出脚踩住宴喜臣的肩,恶魔般弯腰问道:“我把他弄成那个样子,你心疼了?你对我愧疚,现在对他是不是也愧疚?”
宴喜臣睁大眼。这是方烁主动承认,那天杜亚琛身上伤口的由来。
“你们猜得没错。知道为什么我会在这吗?”方烁面无表情地指了指身后的湖水,“这就是通往他里世界的门,我在这守着他,他出来,我就杀他。”
“你该恨的人是我,不是他。”宴喜臣趴在草泥里,觉得浑身力气都被抽空了。
“你什么都给不了我,宴喜臣。恨你没有用,就连恨你,都让我白耗费力气。”方烁悲悯地看着他,魔鬼的眼睛里依旧闪烁着光,“而你也什么都给不了他。”
见宴喜臣不再说话,方烁很满意地收回脚:“现在你要去找他,这很好。但记住,你一旦打开他表世界的门,他的最后一道防线就没有了。失去这个避难所,我将进入他的表世界,将他撕成碎片——在你面前。”
天光发白到后来大亮。晨光暖融融地照射在宴喜臣身上。他迷迷糊糊从草坪上醒来,发现自己竟在湖边睡着了。
方烁什么时候走的,他没有意识,就好像忽然就到了天亮。
有人在他身后搡他一把。
宴喜臣一个激灵,揉了揉眼睛回头,段明逸炯炯有神地看着面前的湖水。
宴喜臣没看出湖水有什么不对劲来,疑惑地抬头去问,发现罗森也从身后而来,望向面前的胡泊。
“站起来。”段明逸低声提醒。
宴喜臣在困倦中站起身。眼前湖水的光线折射,随着他起身的角度发生了变化,无限平滑的水面完全静止,表面折射度完全超出了正常的理解。那依旧是水面,只是看上去更像一面镜子,一面巨大的镜子,折射着湖上的万物。风吹过,湖水的表面没有任何涟漪。
为什么杜亚琛受伤的那天,会浑身湿透地回来,现在有了答案。
他们面前这个巨大的,已经变成镜面的湖面,就是通往杜亚琛表世界的“门”。
第38章 春梦成真吗
宴喜臣在E区杜亚琛的那套公寓里睁开了眼。
有人躺在他身旁,温度灼热,将他紧紧地圈在怀里。
宴喜臣乍醒,翻了翻身,发现被褥下的自己赤身裸体。他这点动静吵醒了身后的人,一条胳膊横过来,将他更牢地困在怀抱里。
那股气息……还没转身看到人,心跳一下就快起来。就这一个愣神,后边的人不但胳膊伸过来把他搂紧了,唇也贴了上来,顺着他后颈吻。
宴喜臣浑身都绷紧了,后颈那一小块皮肤忽然变得极其敏感,那唇温热干燥,带着刚睡起来的慵懒,轻柔地吻着他。
“杜——”揽着他的手摸着他的小腹,胸膛往上,拇指按住他的唇,若有暗示地蹭了一下。
连正脸都没看到,光就押在唇上这拇指一蹭,宴喜臣就没出息地硬了。
身后的吻从他的脖颈往下,触在他拱身而凸起的脊椎骨节,再往下。气息喷洒在腰上,宴喜臣的腰就变得又苏又软,他终于从迷醉中苏醒,一把抓住了在他胸口胡作非为的手。轻轻喘息,不敢让身后人发现他太多大的异动。
脑子里飞快地转着,宴喜臣回想失去意识之前的事。他怎么会跟杜亚琛一副‘事后’的模样睡在一张床上?慢慢的,他想起来,那天看到杜亚琛表世界的入口后,宴喜臣忽然退缩了。不因别的,就因方烁对他说的话。
方烁说,表世界的入口是杜亚琛最后的防线。他害怕打开门后带给杜亚琛的是灾厄,是毁灭,是一个无能为力保护他的自己。这是个薛定谔的局,又逼着他做选择。
他没有跟段明逸与罗森说方烁的事,因此段明逸因为他的犹豫跟他争吵起来,后来段明逸不小心掉到了湖里,他跳下去救……然后发生什么了?
宴喜臣想不起来。但他猜他们的确是跌到杜亚琛表世界的‘门’里了。
身后的人因为被阻止而不满地哼了一声,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宴喜臣猛地被人转过来,健壮漂亮的身体覆上他,像只刚睡醒而欲求不满的慵懒的猎豹。黑色的影子倾泻下来,把宴喜臣完全包拢在其中。
宴喜臣几乎有些呆愣了,他想过许多种来到杜亚琛表世界的方式,唯独没想到会在他的床上醒来。
好像许久没见了,那双深棕色的眼睛,里头有股野劲儿,让他一时间有点舍不得推开。
下一秒宴喜臣僵住,被子下,杜亚琛同样赤身裸体,一丝不挂。
“很敏感嘛。”杜亚琛低头看他,手放在他胸膛上,顺着他喘气而起伏的身体一路往下,握住他,玩弄似地摩擦起来。
宴喜臣顿时仰起头,不自控地挺起腰,喉咙里也不自控地发出了点响动。之前不是没有过亲密接触,但现在和当时的落差太大了,尤其在宴喜臣的意识里,现在两人还处于悲情的分手阶段。想到这里他就有点想哭,可身体在杜亚琛的掌控下又不断传来愉悦的感受。
大概是对他现在的神态还有反应十分满意,杜亚琛一边手下动着,一边低头吻了吻他的唇:“好孩子,今天想怎么来?”
他的声音沙哑,听上去很是诱惑,但宴喜臣却瞬间醒了。这不是杜亚琛平日跟他说话的语气。他立马提醒自己,这里的一切都不属于他,而属于杜亚琛。这里的一切,都是杜亚琛的臆想。
随即宴喜臣又想到,那也就意味着,现在一切都是杜亚琛内心深处的渴望……想到这里,他耳朵根慢慢红了。
阳光泼金似地洒在宴喜臣胴体上,杜亚琛眼见他如何一点点变得艳情起来。他用力揉搓他的锁骨,胸口,脖子,耳根,直揉得宴喜臣浑身开始泄露自己的荷尔蒙,杜亚琛才放手,在他胸口上吻了一下。宴喜臣身体猛地一弹,恢复了点神志。推开杜亚琛,他知道现在不是纵情声色的时候,虽然这个邀请真的很诱人。
宴喜臣上半身扭过来,推阻了他的胸膛,眼睛中酝酿着复杂的情感:“这是你的梦吗?这是你想要的吗?”
因为这是他的梦,因为他的梦里有自己,所以宴喜臣感到血液中充满了糖分,被传送到到心脏中去。
杜亚琛有些不解地歪了歪头:“梦?”
然后反应过来什么似的,又凑上来吻他:“对啊,简直像梦一样。”
宴喜臣因为他这一句话而心动不已。他想起杜亚琛决绝的话,当时仿佛有千钧之重,砸得他头晕眼花。现在,他确认了自己在他心里的一席之地,也要头晕眼花。原来他说不要他,并不是不爱他。
那就好,那样就好,他心想。他几乎是猛地勾住杜亚琛的脖子,恶狠狠地吻上去。唇齿间带上了点啃咬的力度。
杜亚琛对这样的宴喜臣有些惊讶,任由他猛虎似的扑上来,啃咬他的嘴唇。杜亚琛甚至在适应之后安抚地摸着他赤裸的脊背,想让宴喜臣平静下来,不那么狂躁。
吻毕,唇分,杜亚琛摸了摸嘴唇,看到手指上有血色,调笑道:“今天怎么这么热情主动?都有点不像你了。”
宴喜臣心里咯噔一声,冲动过后有点不好意思,用床单把自己裹起来,问:“那我应该是怎么样的?”
杜亚琛仰躺着看他,手指在他腰侧弹琴似的起落,触摸他唯一裸露的腰身:“你总是有点害羞,还有点冷淡,很少回应我。”
宴喜臣心里黯然,他想那是因为杜亚琛心底有条无形的伤疤,这条疤根深蒂固地留在他身体深处。
他感到自己的自私,因为他发现自己其实贪恋杜亚琛现在对他的态度,他甚至有点想要再在这张床上跟他多待一会儿。肌肤相亲的感觉那么美妙,他的每一寸皮肤都渴望更多的爱抚。但是不行。宴喜臣当然不会忘记,这里是危险的表世界。不是里世界那种兵荒马乱的危险,却有过之而无不及,一旦松懈,一旦放任自己沉溺,可能就再也出不去了。
刚被宴喜臣推开时杜亚琛还有些意外,他挑了挑眉:“宝贝?”
宴喜臣简直要因为他这一声晕倒了,但还是很有毅力地拒绝了他。他飞快地下床,捡起衣物穿好,发现自己从里世界带来的包也没丢,就在床脚。枪支以及其他装备让宴喜臣有安全感,他将自己收拾妥当后,才转过身望着饶有兴趣打量着他的杜亚琛。
杜亚琛靠坐在床边,正打着哈欠欣赏宴喜臣,不知道刚才看了多久。他不甚在意地,象征性地用床单遮住关键部位,但床单太薄,宴喜臣甚至能看到床单下他支起的形状。而杜亚琛袒露的胸膛上,更是有许多暧昧的痕迹。更不用去想他宽阔结实的背上,也许还有抓痕。
眼前的景象和脑袋里的幻想都令宴喜臣几乎把持不住,他不敢想在自己来之前杜亚琛到底过着什么样纵欲过度的生活。
不论眼下他多不希望跟杜亚琛的关系恢复到分手时,唤醒他都是目前刻不容缓的责任。联想到当初,杜亚琛变成小孩子来到他的表世界,然后唤醒自己,宴喜臣自问能不能同样以温和的方式唤醒杜亚琛,他不确定。
“听着,这个世界是假的,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会到这里来,所有人都在这个世界外面等着你,你得从自己的梦里醒来。”宴喜臣靠近他,拍了拍杜亚琛的脸。
杜亚琛眸光流动,有些好笑地捉住他的手,在掌心吻了吻:“这是什么新的把戏?”
“我是跟你说正经的,我是你的爱人对不对?”宴喜臣弯着腰,被他捉着手,也不挣脱。
杜亚琛用鼻音发出个慵懒的单音节,顺着宴喜臣的手腕,五指爬到了他的后颈,若有若无地暧昧摩挲着。
宴喜臣眼见自己的自制力要崩塌,深吸一口气,打算挣脱:“所以我说的你要相信。仔细想想,其实这个世界根本不对劲,也不可靠,对不对?所有的事都有些顺利得过头,幸运得过头了。”
“的确很幸运,拥有你。”拉着宴喜臣后颈的手微微用力,杜亚琛将他扯向自己。
宴喜臣万万没想到杜亚琛的糖衣炮弹对自己的杀伤力如此之大,在愣神的期间又被他拉下头来亲吻。迷蒙、缠绵悱恻的一个吻,带着越来越多主动攻势的吻。
在杜亚琛的手又开始胡乱摸的时候,宴喜臣意乱情迷地强行推开他:“你不信我说的话!”
“我信。”杜亚琛笑了笑,翻身下床,他赤裸的身体毫不吝啬地展现在宴喜臣面前。他随意的举手投足都牵动身体上强韧而漂亮的肌肉线条,让人挪不开眼睛。
他有一具上帝给的躯体,在人间却有着魔鬼的诱惑力,宴喜臣心想。
杜亚琛无视身后宴喜臣灼热的目光,随意披了件浴袍走到客厅的落地窗前,猛地一扯窗帘。
外面的景象让宴喜臣惊呆了。
虽说这房子里跟E区的公寓并无二致,但房子外是无限连绵的青山,云雾里能看到盘山下去的路,再远处,目光尽头的地平线处,能隐约看到战后残破的城市,像是世界末日。而山下的丛林中隐约能看到军事基地,还有临时扎起的帐篷。这是个战争年代的世界,不合逻辑,却又完全真实。
宴喜臣视线所及的某个军帐中,段明逸和罗森正头晕脑涨地醒来。他们二人同宴喜臣的情况一样,醒来后非常迷茫,还是段明逸立刻检查了随身的武器还有东西,都没有丢……不,宴喜臣丢了。
段明逸撩开帐帘往外看一眼,看到硝烟弥漫,闻到浓重的血腥味。他没见过佣兵的世界,却也立刻反应过来现在是什么情况。罗森趴在他头顶上往外看一眼,给手枪都上好了子弹,将自己拾掇停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