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怕输,甚至在刚才战斗中连死也忘了怕。
但是,杀人?
就算宴喜臣完全明白,这里根本不是真实的世界,但真要他动手开枪杀人,还是对他有很多大的冲击力。
不能杀人……他做不到!
宴喜臣满身冷汗,感觉正在失去对身体的控制权。
“你这个愣头青!给我开枪!”段明逸吼道。
“一。”这倒数的语气中有一丝笑意。
宴喜臣握着枪的指节青白,手心里已经全是滑腻的触感。他紧紧地盯着女人的枪口,心跳无比激烈。
该死的,做决定,做决定!
“开枪!”段明逸几乎是咆哮了。
宴喜臣咬紧牙关,侧颌崩得很紧。
他闭上了眼。
砰砰砰!
三声枪响在耳畔炸裂,刺耳的被拉长的耳鸣声,还有淡淡硝烟的味道,让宴喜臣瞬间心沉到了底。
他没有开枪,他错失了最好的时机。
宴喜臣缓慢地睁开眼,却没有看到横死街头的段明逸,而是一个站在他面前,冷冷抄着手臂看着他的段明逸。
四周早就没了刚才那个女人的身影。
宴喜臣如梦初醒,飞快地打量了一圈四周。
浑身的力气瞬间被抽走,那种战斗状态时聚集的爆发力也在此刻散了。
紧绷的身体承受不住后来而至的压力,他腿一软蹲在地上,大口地喘气。
“刚才打起来的时候不是势头很足吗?原来是纸老虎。”段明逸踢了踢他的脚,摇了摇头,“起来,这就腿软了吗?”
“不是。”宴喜臣当然还站得起来,他用手抹了把脸,心情有些复杂,“你让我缓缓。她人呢?她跑哪儿去了?你为什么没死?”
“她根本就没想要杀我,逗你玩呢。”段明逸冷冷道。
“逗我玩?”
宴喜臣仔细观察段明逸脸上的神情,发现刚才这么惊险的瞬间,段明逸的脸上却完全没有那种从生死线上下来的恐惧,甚至连一滴汗都没有。
他看上去淡定极了,说话的语气也一丁点后怕都没有。
“她真要杀我,或者杀你,刚才你犹豫的时候早够死千八百回的了。她看得出你是个菜鸟,就是想看你的丑态所以逼你开枪。”段明逸伸手拉了一把,将宴喜臣拉起来,拽着人左右转了半圈,检查他有没有受伤。
“不是,万一我真的开枪了怎么办?我完全不认识她,她这么一来为了什么?”宴喜臣茫然道,忽然他像想起什么拽住了段明逸的手,起了一丝疑虑,“等等,你是不是认识她?我看你也完全没再怕的,到现在还这么清醒。你刚才差点就死了?”
“没有的事,世界上很多变态的,做什么事都不奇怪。”段明逸只从宴喜臣手中抽过了自己的枪。他还没有想好要跟宴喜臣怎么解释,索性就打太极岔开话题,“走了。你最好早点习惯一下,毕竟在里世界里可不是像表世界那么温柔的。”
回程路上,两人默契地缄口不谈刚才的事。
段明逸沉默,只是他在想玫瑰和罗森究竟有什么目的,或者老大究竟有什么目的。
段明逸在里世界这么多年了,却从来没有见过他们的老大,只远远地看过一眼。那人似乎把他的身份隐藏得很好,做事风格更是难以猜测,在他左右出入的这么多年也就只有玫瑰和罗森两个人。
也从来没听说过他们老大对什么人主动感兴趣啊……
段明逸在那边沉默思索,宴喜臣则彻底陷入了自我怀疑中。
如果说之前在段云面包店的地下室里,遇见玫瑰时身体的应激反应还能让他说服自己那只是普通的求生欲,那么刚才握住枪时,血液中蠢蠢欲动的那种攻击欲,和摸上枪支之后混杂的熟悉感,兴奋感,安全感,则让宴喜臣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那感觉简直就像他曾经千万次地握过枪。身体的记忆骗不了人。
二人各怀鬼胎,沉默不语地回到了面包店。
所有事情跟段云讲清楚却不过三五分钟。
出乎宴喜臣的意料,段云对此没有太多的评价,仿佛这样的突袭和危险的攻击是很习以为常的事。
比起这个,段云倒更对那个德叔不接纳宴喜臣的事情更感兴趣。
“不应该啊?于先生是厚道人,或许真的是碰巧不在?”段云边做晚饭,边一个人叨叨,一不小心手下没了轻重,还把胡椒粉给放多了。即使如此他都没回神,还在一个人念叨,“按道理老德应该也不会拒绝啊,奇了怪了。”
吃过了晚饭,宴喜臣问段云要了一些防身的东西。段云给了他一把短刀和一把长刀,吩咐他在外行事一定要小心,尤其最近就先不要出门了。
宴喜臣又问他,之前说的那些问题,都说见到C区的主要守望人于先生之后会有解答,但现在这个情况,他该去问谁呢?
“多观察,少提问。”这是段云教给他的第一件事,“不要盲目信赖别人的话,这里连世界都不可信,唯一能相信的就是你眼睛看到的真实。当然,实在不懂的东西再来问我和小逸,都没问题的。”
当天晚上宴喜臣有些辗转反侧,爆炸式的信息在他脑中无法消化。
凝视着黑暗中的天花板,他只能深呼吸,祈祷这其实才是一场梦。
不过很遗憾,在他躺到床上的三个小时内,大脑还是被爆炸的信息量不断强奸着。
他失眠了。
又芒刺在背地挺尸了半小时左右,宴喜臣终于放弃了强行入睡。
他翻身而起,是在是想去搞点酒喝,纾解一下他的躁郁。
凌晨三点钟,C区某街道一家酒吧依旧亮着灯。
男人姿态懒散地坐在吧台前,没睡醒的样子。他的烟灰衫虽宽松柔软,动作间若隐若现的肌肉线条却颇有劲道。
在夜场中,像他这样高大英俊的男人并不多,因此许多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
但是,即使他喝酒的样子从容而放松,整个人身上依旧有股不可忽视的强势气息。
他坐在那里,就像一把在刀鞘中的刀,虽收敛锋芒,却依旧慑人。
男人轻晃手中的玻璃杯,琥珀酒水带着冰块当啷响。酒精的气味随着他的晃动,缓缓流泄。
“老大。”有人坐到了他身侧。
“回来啦。”男人轻轻敲了两下桌面,后边的酒保走过来。
罗森点了点头,跟酒保要了杯酒。他一脸正色,和酒吧格格不入不说,和身旁的男人更是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已经试探过了,他身手相当不错。我们两次都是突袭,段云家里和在外面分别发起一次攻击。玫瑰比较稳,他人没有受伤。”
很简短的评价。但从罗森嘴里说出来,绝不是敷衍。
罗森平时对什么都随和,唯独在干架和身手方面看人时格外挑剔。
“有任何异常吗?”食指轻轻敲打着玻璃杯。
罗森摇了摇头:“暂时没看出任何不对劲的问题,两次攻击他的反应都很敏锐,力度也足够,但看得出有些生疏,应该还不是他的最佳状态。”
“知道了。老于那边打招呼了吗?”男人又问。
“跟于先生说过了,今天下午见到段明逸将他带回去了。”罗森说着,脸上带了些不解的神思,“只是我不明白,在于先生那里待着还是在段云那边,不是一样的吗?”
“不一样。”男人笑了笑,修长的手指转动着掌心的玻璃酒杯,“段云家有个不安分的小子,我倒觉得他留在段云那,他孙子能带带他。说起来,玫瑰呢?”
“老大你亲自带回来的人,不亲自带啊?这人到底什么情况给透个声呗?”男人身侧的另一边坐下了一个妩媚的女人。
玫瑰立马感觉到身后一些目光仿佛有实质似的跟上来,大概把她当做主动跟男人搭讪的女人。
“再观望一段时间。”男人淡淡道。
玫瑰稍稍转头往后面看,笑了一声:“那小兄弟看上去温和无害,捉起刀枪来却是个狠人。不过单打独斗还行,他战斗意识不够好,心理素质也不过关,根本开不了枪下不了刀。要真是跟人殊死搏斗起来,很容易被虐。老大什么指示?我们是不是也继续观察?”
男人摇了摇头。玫瑰和罗森虽然是他的眼,但更多时候还是去处理重要的事,而他所说的观望,也不是指时时刻刻监视宴喜臣。
他刚要说话,却因为玻璃门上挂着的小铃铛叮叮当当一阵响,吸引了注意力。
男人本来只是随意一瞥,目光却在门口的人影上停住了。他目光忽然有了内容,要说的话也没有继续。
罗森与玫瑰顺着男人的目光看去,也看到那个有些熟悉的颀长身影。
他们有些惊讶地互看了一眼。
推门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白天他们刚交手过的青年。
青年换了件黑色毛衣,衬得皮肤奶白,五官棱角在暗光下更明晰,他眼底却蓄着点笑,显得亲和无害。
斛光中要细看了,那笑里盛着点白日没有的风情。
风铃声引得几道目光看过去,然后黏在他身上再也没挪开。
这个时间出现在酒吧,又是孤身一人,多数是来寻欢作乐的。
有魅力的年轻男人,自然有人想成为他的欢,他的乐。
吧台前烟灰衫的男人收回目光,而他身旁的罗森和玫瑰已经不见了。
这两个人隐藏的速度总是和撤离的速度一样迅捷。
宴喜臣初来乍到,这个点却出现在酒吧,本身就很巧合。
玫瑰偷偷看过老大整理的宴喜臣的表世界信息,他的表世界里还是个出柜过的好男孩儿。
按照这么理解,要是宴喜臣真是个gay,而今天他出现在这真是为了风月——
藏在暗处的玫瑰和罗森不约而同,默默看了眼坐在吧台的老大。
论全场质量最高的雄性,还属他们老大。
当然,谁是猎手谁是猎物就不好说了。
第5章 狼与伪白兔
宴喜臣的目光在全场转了一圈,最后停在了吧台背对着他喝酒的男人身上。
或许他们老大身上那股野劲藏不住,宴喜臣在走近他时,显然犹豫地放慢了脚步。
“真可爱。”捕捉到宴喜臣靠近他们老大时,不自觉露出的一丝警惕,玫瑰评价道。
“赌一把M9,老大跟他走。”罗森一本正经地吃瓜。
“赌了。老大凭实力单身,我没理由怀疑。”玫瑰道。
宴喜臣还是坐在了男人身边。他虽然很想在里世界的第一天就睡个好觉,可惜天不如他意,他放弃了入睡出来喝酒,心中又无限的苦闷,不知道应该和谁诉苦。自从来到里世界之后,除了刚认识的段明逸,没有一个人能真正听他说话。
他像被自己所熟知的世界抛在身后,连同亲朋好友。那种莫大的恐慌和孤独感迟钝得直到现在才降临在他身上。
宴喜臣其实不太喜欢这家酒吧的分为,气氛过于妖娆,灯光太暧昧,音乐也让人心躁动。在座的男女神态迷离的,比起肉体他们更像精神放纵。宴喜臣并不喜欢这种感觉,想马上拔腿就走。就在他以为这里并不是合适他纾解情绪,也恐怕很难遇到听他倾诉的陌生人时,他忽然看到了那个在吧台形影单只的男人。
男人两条修长的腿随意地叠着,穿着一身烟灰色的绒衫,腰背轻微弓着,看上去十分放松。他手里攥着的酒在灯光下淡淡发着琥珀色的光,映照他微冷的眼底。他十分英俊,微微卷曲的发搭在浓密的眉上,给他本就英俊的面孔平添一分迷人的弧度。
宴喜臣苦涩的心情里多添了某种蠢蠢欲动,那是他的本能。不知是不是人在苦恼时看谁都难免多出悲悯的心,男人的形影单只反射在宴喜臣眼中偏偏就是孤独萧索的意味。
有了这种意味,难免就有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矫情悲戚,这样他毫不犹豫地走向吧台。
就在宴喜臣靠近他时,他看见男人像有所察觉似地微微转了转头。他本是背对着宴喜臣,所以转头时小半张脸被肩膀挡住了,视线从肩膀上投过来,像狼的眼神。
那是一瞬间的直觉,让宴喜臣有种自己像被盯上的猎物。可男人的目光随之就变得柔和而暧昧,速度快而反差大到让宴喜臣以为刚才只是错觉。
他像掉进陷阱的猎物,进入了男人捕猎的范围内却不自知,在怀疑片刻后还是靠近了吧台。
男人轻描淡写地看他一眼,随着垂着眼皮看手中的酒杯。酒已经见了底,剩下一些冰渣子。
宴喜臣用余光观察着对方,边同酒保要了同样的酒。他没有贸然坐在男人身边,他觉得这男人虽然看起来懒洋洋的,但又带着某种疏离感。他的领域内没有其他人来打扰,自己反倒像被允许进入他的领域似的。
宴喜臣为自己这奇怪的猜想感到莫名其妙。
里世界让宴喜臣非常苦恼,焦躁,可他此刻却苦中作乐,在男人身上找到了许多不同的遐思。他想他此刻是在等人吗?看起来不像。那就是遇上不愉快的事在买醉?可看上去他喝酒的姿态悠哉自在,没有一心买醉的作态。难不成在这里猎艳?宴喜臣心想,可能就是这样。
他开始猜想男人身上发生过怎样的故事。他有怎样的过去,经历过什么煎熬,最后又是怎么释然的……
宴喜臣的神色变幻莫测,沉浸在自己的遐思中,目光也从刚开始暗地里的打量变成光看明正大的审视。当然,如果他身边的人知道他此刻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大概就很难再这么若无其事地喝着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