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里世界中的人并不多,段明逸说他们曾经还试图做个类似人口普查类的调查,可后来发现做这样的调查根本没有用。每天都有人到来,也都有人死去。有人选择离开,有人选择留下。不过总体来说,里世界人最多的时候没超过三万人,街区更是狭小。
有一些大区,例如A区,K区等,就演化成里世界居民安居的区域。也有无数像E区这样的小区,离人流密集的地方远,又不适合当战场,最后沦为废墟,成为无人问津的寂静之地。
脚步不自觉地挪动,宴喜臣走上前与杜亚琛并肩,侧眼看去,杜亚琛眼底映着的灯火,静静地流动。
他大半夜飙车穿越了大半个城区,只为了带他来这地方看上一眼。
那你又是为了什么?
宴喜臣心里生出这个疑问,却并没有真的说出口。
“四处转转吧,反正你现在也很迷茫,带你来看看这里也许让你更清楚地看到自己心里的答案,留下还是离开,经营生活还是战斗,都是你的选择。”杜亚琛打断了他的思路,低头看着宴喜臣,他手掌从玻璃上挪开,就留下个氤氲的,带着雾气的印子。
宴喜臣看着那个手印有些发怔,好像在很久之前也有谁这样问他。
留下还是离开?生活还是战斗?
“你呢?你的选择又是什么?”宴喜臣上前两步,手掌对上了那个氤氲的印子。他目光停留在窗外,于是错过了他神后杜亚琛复杂的目光。
杜亚琛在他身后笑了两声,那声音听起来沙哑极了:“我的目的比较特殊,留下还是离开取决于我有没有等到我要找的人。”
本身宴喜臣有一肚子的疑问,跟他回来也是为了让他解答。但此刻那些疑问就像被什么堵住了一般,他问不出口。
“我如果真的知道答案,我今晚就不会来喝酒了。”宴喜臣轻轻笑了笑,“其实我到现在都没有打消这是一个梦的年头。你看这个世界多么诡谲荒谬,怎么看都是你们口中的表世界更真实吧?”
“你们?”杜亚琛敏锐地捕捉到宴喜臣的用词,提醒他道,“我想用不了多久,你会相信这里都是真的,不是梦。”
宴喜臣心道是啊,所以段云告诉他多观察,少提问,因为有些问题的答案,你永远问不清楚。
就算所有人众志成城给出同样的答案,只要人不相信,那答案就都是错的。
现实不一样。现实不容得人不相信,所以现实也是残酷的。
宴喜臣心神一动,转头对杜亚琛道:“我想在这儿住上一宿。”
杜亚琛显然对他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有些意外,他挑着眉看宴喜臣:“你确定?”
宴喜臣的确有些犹豫:“但是今晚我是悄悄跑出来的,没和任何人打招呼。”
他将他怎么来到里世界,又怎么遇到段云和段明逸爷孙二人的事讲给杜亚琛,告诉他现在他还住在别人的屋檐下,断然消失他担心会给对方带来不小的担忧和麻烦。
“又不是永久消失。”杜亚琛听了他的担忧依旧悠哉地四处走动,轻车熟路从冰箱里拿出两瓶冰啤酒,递给他一瓶,“在里世界,朋友亲人隔天就消失不见,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何况你与他们非亲非故,又才只认识一天。”
“你在暗示我不要把人和人之间的关联看得太重吗?”宴喜臣揉着太阳穴接过冰啤酒,贴到脸上冰了冰,确实感觉到有点疲倦。
他贴着脸上的冰啤酒,想杜亚琛一定常来这个地方,否则这里不会一尘不染,连冰箱里的啤酒都是备好的。
但杜亚琛的话令他感觉到一种微妙的不适,尽管他的话语并非对宴喜臣本身进行冒犯。
二人盘腿在茶几前坐下,宴喜臣随手在桌面上一抹,发现果然丁点灰都没有。
他拉开易拉罐,啤酒沫子就溅在他手上。宴喜臣低头抿掉指节上的啤酒沫子,刚抬眼就看到杜亚琛用脉脉的目光看着他。
这让宴喜臣徒然吓了一跳。
“我以前也有个朋友,和你很像。他生活的环境极其恶劣,不允许人有太充沛的正常人的感情,时间久了甚至会变得反人格,但是他一直努力想做个正常人。他身上似乎有永不凋零的爱意和热情,我不明白他怎么能在恶劣的环境中活成那样。”杜亚琛说话时目光淡淡的,可是他却是盯着宴喜臣舔手指的舌尖。
宴喜臣有些尴尬地将手藏在身后,心跳有些快。
他还要装作浑不在意,掩饰着自己的情绪:“这有什么奇怪?人的命的确很重要,因为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可人真正相信的东西也很重要,从古到今,多少人愿意为了自己相信的东西奉献性命。我想你的那个朋友,一定始终相信着爱吧。”
作者有话说:
燕子现在还是傻傻的,可能还是只小燕子
第7章 没做春梦做了噩梦
那天晚上宴喜臣一直和杜亚琛说话到天明。
说来也奇怪,对他而言杜亚琛不过是初识的陌生人,为什么能勾起他这样强烈的倾诉欲,宴喜臣也说不清楚。
宴喜臣说到后来是在困得不行,却还是一直在等天亮,这座屋子的落地窗朝阳,他想在里世界看一次日出。
等天真的亮了,却没有看到期待中火红灿烂的日出。是个阴天,乌云笼罩着天空,倾盖大地,仿佛即刻要落下如泣如诉的倾盆大雨。
宴喜臣终于闭上眼。因为有了期待,才一直等到现在,却屁都没等到。
他实在太困了。而且不仅仅是困,是身心疲倦。
因此意识模糊中感到有人将他抱起来,身体仿佛在浮舟上晃荡着,接着身体被放在软和的床上。他也感觉到有人在抚摸他的头发,凝视他的脸,有灼热的温度在他脸上蹭了蹭,最后那温度贴在了他唇上。
宴喜臣隐约觉得是有人在吻他,可他睁不开眼,他像陷入了深深的漩涡,梦境的黑暗中有什么力量拉扯着他一起下沉,下沉。
过了没多久,他身边的人走了,宴喜臣彻底陷入深不见底的梦境。
血红的黄昏下,巨大的滚滚落日挤在地平线上。
能够压弯人脊梁的重量再次回到他身上,那颇似死神的残影又一次出现了。
“你对自己的罪名一无所知。”点在他头上的权杖渐渐用力,用几乎不可违逆的力量将他的头颅往下压,“那么现在,赐予你罪名。”
宴喜臣整个人像一张紧绷的弓。咬紧牙关,他说不出一句话来。
一股强大的力量强行从他身上流过。
“你的罪名……遗忘。”
梦境中黑色的漩涡从某处爆开,铺天盖地地掩盖一切,像要将宴喜臣整个吞噬进去似的。
宴喜臣在同一瞬间猛地睁开眼,从床上坐起身。
他大口喘气。
恐惧感是真的,包括锁链压在身上的重量到现在都没有消失。
忽然间,他骤然出了一身冷汗,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这是个昏暗的房间,厚重的窗帘拉上几乎只透出一丝光线来。
冰凉的,潮湿,像死一样冷的恐惧感爬上他的后背,很难形容那种感觉,如同蛇吐着信子攀上他的身体。
这还仅仅是他的直觉。
宴喜臣心跳加速,他缓慢地转过头去,在房间压抑的黑暗中,他正是就着窗帘透出的一丝光,看清楚床边站着的黑色残影。
他的床边确实站着一个人!
黑色的残影与他梦中仿如‘死神’形象的审判者一模一样。
房间很暗,那个残影浑身被黑色的袍子严实地包裹这,可宴喜臣就是知道,那黑暗中的死神正无声地凝视着他。
宴喜臣呆住了,他浑身像凝固一样一动不能动。豆大的汗珠从额边流下来,眼睁睁地看着那死神动了,用镰刀勾住他的脖子。
“你无处可逃。”残影的声音森罗可怖,能引起人心底深处的恐惧。
他看到握着镰刀的手缓慢收紧,脖颈上冰凉的刀刃隔开他的皮肤。
他依旧无法掌控身体!
残影猛地动了,宴喜臣紧紧闭上双眼。
预想中的疼痛却没有来,反倒是开关的声音响起,房间里大亮,吊灯的光芒瞬间将刚才弥漫在房间的死的阴霾驱散。
宴喜臣大口喘气,终于发现身体能动了。他浑身像从水里捞出来了一样,汗已经连床单都湿透。
杜亚琛站在门口,手还放在门口的开关上,等看清楚宴喜臣的反应,他快步走到床边:“发生什么事了?你刚才在尖叫。”
尖叫?
宴喜臣的眼神终于成功聚焦在眼前的人身上,他额头上都是汗湿的头发,非常难受。
杜亚琛弯腰,用手掌给他擦了擦脸颊上的汗。
距离离得近了,能看到宴喜臣鼻头上也渗出的细腻的汗,他双眼失神,眼眶和耳朵都有些红,脸色却是惨白的。
杜亚琛想稳住他,故作不经意地给他擦干净脸上的汗,扶着人往旁边挪开,将汗湿的床单扯了扯,他坐在床边。
两人静默地做了有半分钟,宴喜臣终于有了反应,抬手擦拭额头,又是一片滑腻。
他这会儿再对上杜亚琛的双眼,那眼底黑压压的仿佛有风暴在酝酿。
杜亚琛这才问他:“到底发生什么事?”
“死神……审判。”宴喜臣一开口,尽是嘶哑的声音。
“审判?”
“有什么在这里……”宴喜臣惊疑不定,手死死地拽住杜亚琛的衣角,任杜亚琛如何拽也拽不出。
杜亚琛犹豫了半晌,索性脱鞋上床,给人盖好被子。昏暗中见宴喜臣定定地看着他,那双眼生得极漂亮,此刻撞的都是惊疑不定。
“没事了。”杜亚琛拍了拍他,“再睡一会儿,我不走。”
他的嗓音低沉,令人安定,宴喜臣被他哄了这么两句,竟真的渐渐平静下来。只是头皮紧绷得发疼,好像有针刺一样,宴喜臣虽觉得疲倦,困意却久久不来。
就这么窝在杜亚琛怀里躺了将近十分钟,宴喜臣终于忍不住一把掀开被子,坐起身搓了搓脸:“不行了,睡不着。”
“介意说说具体怎么回事吗?”杜亚琛没有起身,侧躺着看他。
宴喜臣深吸一口气,回忆起在表世界里的噩梦以及刚才的噩梦。
这个噩梦自从来到里世界后就再也没有做了,直到现在。如果说表世界是不可信的,那么贯穿表里世界最可疑的一条线索,就是他这个梦境。
宴喜臣记得,之前就是在表世界做了这个梦之后,许多事情就开始变得不对劲,后来就遇上了那个八|九岁的小男孩。
只是之前他在表世界里做的噩梦,一直都是那个循环审判他的噩梦。他还清晰地记得梦境的感觉,那拿着镰刀的残影不断循环地审判着他,问他的罪名……但是今天,今天这个梦变了。那个残影可以说宣判了他的罪名。
而他的罪名是……遗忘?
宴喜臣觉得自己应该冷静下来再思考,他现在浑身每个毛孔都向外散发着寒气。
杜亚琛见状起身,想要为他将窗帘拉开。现在外面的日光很好,照射|进来能驱散一切恐惧。可就在他刚起身的瞬间,宴喜臣可能误会了他是要走,转身一扑竟力度颇大地将人给扑倒到垫子上。
彼此二人上下叠着,都没有沉默。宴喜臣是有些傻了,杜亚琛则根本没想到他反应会这么激烈。
杜亚琛抬起手,放在宴喜臣的后背上拍了拍:“既然睡不着了,我去拉开窗帘。”
“不,就这样,听我说……”
宴喜臣按着杜亚琛,本能地感觉这个男人知道的东西恐怕很多。于是他将以前在表世界做的噩梦,还有刚才做的噩梦都仔细地讲给了杜亚琛。
让他遗憾的是,杜亚琛似乎也并不能解开这个噩梦的含义。
“或许是某种暗示,会不会跟你忘掉的回忆有关系?”杜亚琛点了点他的额头。
宴喜臣从床上跳起来,跑到窗边猛地拉开窗帘,看到外面依旧光怪陆离的世界,他蜷缩地坐在地上。
此时此刻,他真的很想回到自己的小家中去。哪怕爸妈每天催他找对象都好,哪怕妹妹每天都跟他闹都好,他真的不想再待在这个地方了。
杜亚琛给宴喜臣留了足够的冷静时间。等宴喜臣冷静好他出来时,杜亚琛已经不在屋子里了。
简单地收拾了东西,宴喜臣摸索着下楼。果然不出所料,吉普车还在昨天路边的地方停着,杜亚琛正靠在车前盖抽烟。
见宴喜臣下来,杜亚琛熄灭烟走向他:“不要害怕,我会看住你的。”
杜亚琛伸出手,手指在宴喜臣的颈侧轻轻摩擦着,那里有刺痛的感觉。宴喜臣伸手摸了摸,发现脖子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道细小的伤口。
刚才的镰刀……是真的!
见宴喜臣的脸忽然变得苍白,杜亚琛摸着他侧颈的手猛地一勾,将人扯到怀里。
有那么一瞬间,宴喜臣觉得这个男人的眼神很沉,就好像对他有很深的感似的。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宴喜臣嘴唇颤抖。
短暂的拥抱结束,杜亚琛难得认真说道:“不,我什么都不知道,但我很想知道你身上发生了什么,说不定你身上藏着一些里世界的秘密。”
宴喜臣最终还是上了杜亚琛拉开的车门,他对‘噩梦成真’的恐惧尚未消散,只想赶紧回去见到段云。
但是在路上,杜亚琛却又嘱咐宴喜臣,建议先不要跟守望人说这件事,否则他们很可能找人二十四小时照看他。那绝不是宴喜臣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