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骏生的面容十分诚恳,金今愣了愣,声音也染了B城夜晚的凉,他说:“你还是不相信我,对么?”
廖骏生抿着唇不说话,他没办法相信,照片有、错乱的时空有,但他不能仅凭这些自己完全不知道的东西去无条件信任一个陌生人;因为毕竟在他的记忆里,他是把自己仅存的几万块钱藏在出租屋的床头柜底下然后开始逃命的。
这就是此刻之前,他能记得的关于自己的所有。
“好,我跟你回去。”金今点了点头,他笑了一下,有些苦、夹杂着自嘲。
廖骏生记得自己住在一个小胡同的四合院里,七百块的一个隔断房,一个小四合院住了快十个人,大部分是男生,还有两个女生,除了俩女生,男生们都用同一个厕所,大家都是外地来B城打工的,而廖骏生有好感的那个女生,就住在廖骏生房间的对面,叫心宜,也是和他一样送外卖为生的。
胡同口和廖骏生记忆里的已经有些不同,这胡同似乎进行过修整,黄墙重新刷了漆,一直闪着的故障路灯也被修好,而大部分四合院的破烂铁门也换成了木门。
廖骏生向幽长的胡同深处走着,内心深处有种可怕而可笑的猜测。
“笃笃笃”,廖骏生很快找到自己住的那个四合院,他用门上的拉环敲响木门,他敲了快一分钟才有人应门,里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谁啊这大晚上的。”
一个陌生的中年胖男人开了门,表情防备地看着站在门口的廖骏生和金今。
“我住这里……”廖骏生终于有些底气不足,他探头朝四合院里看,发现里面的摆设装修也变了不少。
“什么玩意儿?”那胖男人匪夷所思又好笑地问:“你谁啊你就住这儿了。”
“我租了东厢房的一间隔断……”说到后来廖骏生也没什么声音了,他抿了抿嘴停止这在外人看来很像疯子的话题。
“请问这是您家吗?”廖骏生问,那胖子冲廖骏生点头:“是啊,你搞错了吧,我这儿四年前就不出租了,现在自个儿和家人住。”
四年前……如果不是全世界都配合着金今在骗自己,那只有另一种可能性,就是自己真的失忆了。
“老公是谁来啦?”女人的声音在四合院中响起,伴随着拖鞋拖着地的声音,那女人里面穿着单衣,外头披了件羽绒服,头发有些凌乱,大概准备休息了。
看到她的时候廖骏生彻彻底底愣住了,那女人接收到廖骏生的目光也去看他,几秒后突然整个人震惊地喊道:“廖骏生!怎么是你?!”
那女人叫心宜,廖骏生送外卖时期有好感的同事。
金今臭着脸被这家人迎进家门,他看到廖骏生脸上总算有了些笑意,心中很不是滋味。
“当年工作你说辞就辞了,那时候我真挺担心你被你哥连累的。”
心宜给廖骏生端了一杯绿茶,金今看着廖骏生把那玻璃杯捧在手心里,温柔地看着心宜。那心宜话也挺多,觉也不睡了,就拉着廖骏生在说,说当年怎么怎么样,说听说廖骏生最近混得很好。
“阿姨,廖骏生他因为生病记忆有点混乱,今天我们来也是想故地重游看他能不能想起点什么,他很信任你,你能不能帮我劝劝他,让他相信我。”
这话金今是说给心宜听的,也是说给廖骏生听的。
那心宜听到这话后诧异地看向廖骏生,廖骏生抿嘴笑了下,有些腼腆,他朝心宜摇了摇头:“真的不太能想起来。”
这模样真特么耐心温柔小鹿乱撞啊,金今坐在边上看得眼睛发红,妒意横生,狠狠喝下心宜给他倒的茶,连茶叶都倒进嘴里嚼,用力地、报复似地嚼着一口茶叶。
第七十一章 物理疗法
“怎么会这样呢?”心宜面带惋惜和不忍:“有办法恢复吗?”
廖骏生张了张嘴还未说话,金今率先开口:“意外导致的,时间不早了,不打扰你们了。”
说着他便站起来,看向坐在那里似乎还不打算走的廖骏生。
“我带你回你现在的家,走不走?”
廖骏生看了眼金今,目光分给他两秒的时间又看向心宜:“你好好照顾自己。”
心宜表情滞了滞,连忙低头掩饰自己的表情说“好”,当年她对廖骏生也是有意思的,要不是因为廖骏生那混蛋哥哥总是拖他后腿,或许自己现在真的已经和廖骏生在一起了。
“有什么要帮忙的记得来找我。”心宜将两人送到门口,体贴地说,廖骏生看着她点头,还说:“你回去休息吧。”
等心宜关上四合院的门,金今一张脸才彻底冷下来,他转过头瞪了一眼廖骏生,廖骏生整个人看起来挺失落,抬起头看着不远处姜黄色的路灯叹了口气,大概是在感慨物是人非事事休。
也是,金今在他记忆里从未出现过,而此刻见到了年轻时互相喜欢的女孩,人家已为人妻为人母,时光一下子拉后了快十年,让人猝不及防,艰难岁月里滋生的情思也没办法再寄托出去,确实令人绝望。
“你是想去当小三吗?”金今的声音生硬,两人已经走出去快五十米,廖骏生却还是一副怅然若失的样子,金今从未见过年轻时的他对待感情的模样,此时见到了,心中几乎下了一场醋雨。
廖骏生看向金今,轮廓还是三十岁的廖骏生,硬朗冷峻,站在那里给人以浓重的压迫感和充足的男性荷尔蒙,但目光确是受了情伤的情状。
“我不会破坏她的家庭。”
廖骏生说。
金今笑了下,将满腔的不甘和低落压在心里,茶叶的苦味还留在嘴里,他重重呼出一口气,语气故作轻松:“你不要难过了,你现在是一家大公司的老板,坐拥十几亿,你不在的这段时间都是副总在打理;你还有很多房子车子,还有……”
金今顿了顿没继续说,廖骏生却不知是无聊还是为了分散注意力,问:“还有什么?”
“还有很多人喜欢你,明星、名模……应有尽有……”
廖骏生反应似乎有些迟钝,或者并不为所动,他没继续说话,金今又叹了一口气:“走吧,带你回你的房子。”
金今回国之后就一直住在21号,22号之前被收回去后就没人打理,此刻里面甚至连家具都没有。
到了西山公馆之后下了车,金今熟悉地输入廖骏生的大门密码,边输边告诉他:“密码是102399”,10月23号是金今的生日,他们相遇的时候是十一月初,分开的时候是八月,从未一起度过任何一个十月。
廖骏生站在金今身后,抬着头看这过于高档奢侈的房子,而金今手机里的其中一张照片,自己似乎就是站在这里拍的。
“楼上第一间朝南的房间是你的卧室,厨房、洗手间、你应该都能自己找到。”
金今走进房子,边开灯边对走得很慢、一路观察的廖骏生说。
金今转过身,廖骏生眉头微蹙地看着他,他想象不出来自己是怎样获得这一切的,他进了门就没有走几步,站在离客厅还有些距离的地方,仿佛到了别人家做客,有些拘谨。
“你过来,这里的东西都是你的。”
金今看着他,刚刚弥漫在心中的酸楚此刻又被对廖骏生的心疼覆盖,他像一个幼儿园老师,循循善诱地教导廖骏生该如何面对这一切。
廖骏生眸色幽深,依然站在那里不动。
“困吗?”金今看他不动,突然问了一个不相关的问题,廖骏生小幅度地摇了摇头,金今抿嘴点头:“那过来坐下,我把从你失忆开始,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
终于,廖骏生松动了,他此刻就像时光机送到七年后的世界,他什么都看不明白,但回不去,必须要慢慢接受。
到了B城之后金今的贴身警卫又寸步不离地跟着他了,金今让其中一个去准备食物,食物到了之后他和廖骏生面对面坐在沙发上,打算边吃边跟他说。
“不饿吗?”金今吃了一口酥饼,将那饼盒拿到廖骏生跟前:“做国宴的大师傅做的,你可以尝尝。”
金今在B城有专门的厨师,就像古代吃东西很小心的皇子们,专人做、专人试吃、最后才能呈到他跟前。
即使这样廖骏生依然不买他的账,他只摇摇头:“你说吧。”
金今嘴角撇了下,把嘴里的酥饼咽下去:“好。”
“你被廖永昌欠下的高利贷追债是没错,后来你可能被追怕了、被打怕了,去了AVIE,这是一家私人会所,你去卖了。”
金今从沙发上下来,坐在了地毯上,圈着腿抬头看廖骏生。
廖骏生却没有像他意料之中那样震惊或觉得扯淡,他只深深皱着眉。金今垂了垂眼,声音沙哑:“你早就动了这个心思了是吗?这是来钱最快还钱最干脆的方式,只是你还下不定决心。”
廖骏生不自觉地拿了茶几上的一个杯子放到手里,很低地“嗯”了一声。
金今盯着廖骏生抓着杯子过于用力的手,没再问下去,继续说:“那时候我高二放暑假,来了B城,花一百万把你包了一个月。”
廖骏生脸上终于有诧异之色,金今看着他:“但那是我的第一次,我不**;当然也是你的,你亲口告诉我的。”
不去管廖骏生变幻多端的表情神色,金今慢慢诉说着,关于夏和的部分他知道的不多,所以说得也快,不出二十分钟就说到了他们再次相遇的时候。
“你已经是骏和的老板了,我是落魄的丧家之犬,当时你这么说我。”
金今看着廖骏生笑了下,廖骏生整个人被这几年来的风云变幻和自己的境遇冲击得无法回神,金今沉默着,等他反应过来。
关于两人如何针锋相对、又如何重归于好的细节金今不想说,他记得的太多了,说出来大概会絮絮叨叨没有完。
“我们之间发生了很多事,后来你跟我告白了,就在那个角落里。”
金今指着大门背后的那个墙角,眼中尽是柔情和回忆,廖骏生看过去,那只是一个普通的墙角罢了。
“过了一阵子我们在一起了,我觉得很幸福,你对我很好。”说到这里金今停了停,他不忍心再去看廖骏生的表情,是无动于衷的、与他无关的表情,他觉得看一次,自己的心脏就会被划一刀,千疮百孔。
“后来我爸出来了,山雨欲来,我也被列入追杀名单,你为了救我,被我爸的敌对势力绑架了,一直到几个月前,我爸夺权成功,我回了国,才能去找你。”
金今隐藏了大家误会廖骏生已经去世这件事,这件事对廖骏生没有任何意义,对自己来说,更是一段生不如死的时光。
其实这些事说说不长,金今轻描淡写,花了不到一个小时就说完了,廖骏生一直没有说话,手里那杯茶早就凉了,他看到金今去够边上的果汁,够到之后低下头喝果汁润唇,一口气喝完一杯,接着才抬起头:“我知道你难以接受,但这些都是事实,明天跟我去看医生好吗?相信我。”
从遇见到现在,金今数不清自己说了多少个相信我,他也做好了廖骏生不会回应他的准备,但没想到这次,廖骏生却看着他点头,像幼儿园的小朋友放学没有家长来接,只能重新牵着老师的手,委屈又认命地在教室里等家长。
“不早了,休息吧,我今天住你的客房可以吗?”金今从地上爬起来,问廖骏生。
廖骏生从来没有把“这个房子是我的”当成一件真实的事,所以金今问他的时候他不知道怎么回答,金今冲他笑了下:“不说话就当你默认了。”
就在那一刹那,廖骏生对金今突然有种熟悉到可怕的感觉,对他笑到眯起来的双眼、对他骄纵乖戾的语气,下意识地,他几乎想上去一把搂住金今,亲一下他的唇角了,似乎是身体本身带有的记忆。
但也只有一瞬间,廖骏生站在原地冷静了两秒便恢复了原样,他“嗯”了一声,低下头跟着金今上楼。
“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这也太戏剧性了吧?”唐岳站在977医院的走廊里,夸张地问金今,金今没有跟唐岳说笑的心情,廖骏生进了肖医生的办公室一个多小时还没出来。
肖医生是A国目前最权威医术最高明的脑科医生,所以也是977医院最德高望重、轻易不出来看病的医生,因为是金今相求,他才出山帮廖骏生看病。
两小时后,肖医生办公室的门终于开了,廖骏生还坐在里面,肖医生是个小老头,个子矮矮的,他看向外面朝金今招手:“金先生,快进来。”
金今立刻紧张地走进去,充满期待地看着肖医生。
“您的这位朋友啊,是心因性失忆,有治愈的可能性,而且可能性很大,您不用因为这件事太劳神。”
肖医生将自己的诊断结果告诉金今,金今这些天心中所有的阴霾终于在这瞬间被一扫而空,整个人突然明亮了。他看着肖医生:“您告诉我,要怎么做?”
“有几种治愈的方法,我说说,您看您朋友适合哪一种。”
金今点头,廖骏生也紧盯着和自己聊了两小时天的医生。
“第一种呢,是最快的物理疗法,用外界对他的生理伤害造成一些刺激,比如电击,这种快速强烈的生理刺激是很容易激起他的潜意识的。”
“不行!”金今几乎要吼出来了,他压住自己的脾气才勉强让语气不那么激烈:“下一个。”
廖骏生看向脸色不太好的金今,本想说点什么,但最终还是没说,其实他觉得这个方法是可以的,生理疼痛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