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荆河不吭声了。
可是他不作声,少边庭反而又觉出了不妥。
孩子都多大了,一味地呵斥批评并不解决问题。他嘴上不争辩,心里想的又是另一套,你防得住?
少边庭有些懊恼自己习惯性地总当他还小。事实上儿子研究生都读完了,恋爱也谈上了。要是放在他当年,这年纪都结婚一年多了。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训斥得过于简单粗暴。少荆河这时代的孩子有几个还跟他们那时候似的,把父母的话奉作圭臬?
你越跟他急,他越不爱搭理你。
况且之前少荆河还在跟他冷战呢。这才勉强刚和睦了几个小时?
少边庭懊恼起来,觉得自己太久不跟儿子沟通,这会儿就真不会沟通了。
少荆河默不作声地吃饭,照旧的死气沉沉。
饭桌上两个人谁也没再说话,只有偶尔筷子勺子和碗边碰触发出的轻响。
气氛一度十分尴尬。
又过了几分钟,少边庭清了清喉咙,打算做一点补救:
“你就算真跟梁教授分了手,再找一个不行吗?”
这种话在少荆河听来根本就是个笑话。他眼睛都不抬,筷子也没停,回了一句:
“嗯,就算我妈不在了,你再给我找一个不行吗?”
少边庭脸上的线条一下绷直了:
“说的什么话!你就非要跟我抬杠是不是?”
少荆河继续埋头吃他的饭,丝毫不受影响。
少边庭气瞪他好一阵,才很不高兴地继续吃饭:
“今天是你妈生日,我不跟你计较。以后别再给我听到你说这种话!”
少荆河提起嘴角又笑了笑:
“爸,你是不是除了我妈就没有对其他女人心动过?”
“废话。”
“我对梁教授也一样。除了他我没对其他人动过心,所以我也不认为我是同性恋。”
少边庭微皱起眉,没太听懂: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如果梁袈言是女的,我也还是会喜欢他。”
他吃完了,放下筷子,手搭在桌面上看着他爸:
“他是男是女我都接受。他在我心里就跟妈在你心里一样,仅此一个,不是‘再找一个’就能解决的。”
少边庭轻轻哼了声。
少荆河又拿手撑起脑袋,歪靠着桌面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
“所以说不定真是遗传。”
少边庭喝了口汤:“嗯,你就遗传了我这个?”
少荆河朝他瞥去一眼:“谁说我遗传的是你?说不定是我妈呢。”
少边庭的勺子悬在碗上,低着头不动了。
“你说妈不爱你了,说实话我真没看出来。你出去打听打听,我妈在她那些朋友面前最爱干什么事。两件。”
少荆河对他比出个“2”:
“一是显摆你,二是显摆我。如果说这世界上还有你之外她爱的男人,那应该就是我。”
少边庭望着他,眼神复杂。似乎想要相信,但又不敢相信。
“你知道你每次给她带回来的那些礼物,也不是多好的东西,但哪怕就一小包可可豆,她也天天搁包里带着。见着人就拿出来给人瞧一眼,闻一闻,还非说‘哎呀,我家边庭现在身上全是这味儿,带着它就像他在我身边一样’--你还别嫌恶心,她那些朋友全都这么熬过来的。到后来人家都以为你是代表我们国家上那儿种可可去了。”
少边庭忍不住抿了抿嘴角。
“所以我也不管你们是闹了什么矛盾有什么误会,既然现在人也不在了,再去追究谁是谁非也没什么意义。”
少边庭的脸色一僵,又冷下来。
“反正我现在知道你不是有了外心才要和她离婚,那就行了。”
少荆河忽然叹了口气:
“我虽然觉得日子很没劲,但我知道我妈肯定不希望看着我们家,真散了。”
他的声音有几分哽咽,话尾几乎无声,一下起了身,走到冰箱前,却握着把手只是低头站着。
少边庭定定地注视着面前的饭碗,眼眶渐渐微红。
过了好一会儿,他拿着那个蛋糕走回桌前。
少边庭整理好表情,抬头看着他在那儿拆蛋糕盒子,有些惊讶:
“你这么着急干嘛?才吃完饭……”
少荆河才不管他,三两下把那个六寸的生日蛋糕拿出来,盒子随手一放:
“嗯,你吃吗?”
少边庭摇头,筷子点点碗,他饭还没吃完呢。
少荆河我行我素地抽出切蛋糕的刀:
“那我给你留一半。”
少边庭皱着眉摇头摆手,这会儿他哪儿有心情吃这个?
“我不吃,你自己吃行了。”
少荆河便又从善如流地把刀放下了。
少边庭就看着他坐下来,把蛋糕拉到自己面前,拿着只勺子直接舀着吃。这场面又看得他直皱眉。
多大人了!饭不好好吃,净等着吃这些。
但考虑到就在刚刚还那么感性,他还是忍下来了。尽管眉头拧成麻花,但专心吃饭不去看他,眼不见为净。
“你不腻吗?”
又过了好几分钟,少边庭实在忍不住。他没想到整天摆着张酷脸的少荆河怎么现在还成了甜食爱好者?
少荆河微眯起眼睛,严肃地看着他:
“爸,这是我们家传统。我已经在帮你分担了,你就算帮不上忙也不要来削弱我的意志。”
“什么传统?”
“生日的时候,买最小号的蛋糕,一人一半。”
少边庭额角的青筋跳了跳:
“谁规定的?”
但这话才问出来,他已经知道答案了。
果然,就见少荆河挑起一边眉,眼神冷沉:“我妈。”
少边庭不抱希望地问:“只在她的生日?”
少荆河毫无感情色彩地望着他:
“你说呢?反正一年三次,你要认为都是她的生日也行。”
少边庭一头汗,连忙喊住:
“这哪行,还不把肚子吃坏了?这种‘传统’必须取消。”
少荆河也不反对,边吃边点头:
“行,反正都你们说了算。”
他这个“你们”说出来,少边庭心里忽然像一时大梦初醒。
到这刻他才切实体会到这个家还在。他回到了原位,儿子还把他当爹看。
他不禁又鼻子发酸,赶紧低下了头。
少荆河独自和蛋糕拼搏,吃了一小半,终于又去冰箱倒了杯可乐。
少边庭吃完了饭,也好不容易把情绪缓过来了。
他放了筷子,看了少荆河的吃播一会儿,发现他吃着那么厚的奶油就可乐,吃的速度竟然还很快,甚至还很优雅。完全是不慌不忙,没一会儿蛋糕就去了大半。
他不由又有些感慨。其实这种感觉不是今天才有,是断断续续一直都有。
一直不在少荆河身边,每次见他都感觉一年一个样,转眼间到了现在,就已经完全长成个让他有些陌生的成年人了。
别说少荆河吃饭是什么样的,就是学习、运动、玩乐、喜好,爱吃什么讨厌什么,真要让他说,他都未必能全说得上。
他呆呆地看得有些入神,有心想要和少荆河亲近一点,却又不知怎么做的好。
眼角的余光瞟到了那个装着房产证那些东西的袋子,他忽然想起:
“荆河。”
“嗯。”
少荆河许多年不做这样的奶油暴食,吃得有些腻味,答他的时候顺便打了个嗝。
“你那个梁教授……以前有过几段感情吧?”
少荆河停了下来,看向他,嘴边一圈奶油,眼神却是诧异的。
少边庭凝神看着那个袋子:
“你应该不是他的第一个朋友,对不对?”
他边问边把目光转向少荆河。
少荆河的眉头轻轻皱起: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我想了一下,觉得他这样在你回来之前就收拾好东西离开,然后彻底失联的做法不太像是没有经验的人做得出来的。一般情况下,即使觉得从我们这里受了委屈,也很少有人不跟对方沟通就断然离开。除非是你们的感情并不象你说的这么深厚。”
少荆河心里咯噔一下,拿起可乐喝了一口。
放下杯子,他才表面平静地说:
“所以你认为他是有前车之鉴?”
“对。”少边庭像是在分析一个工程问题,追根溯源地深挖起问题核心来,“很有可能是之前的感情经历让他认为不再有沟通的必要。他这么走不是很像惊弓之鸟么?是不是他之前经历过沟通不畅,结果也想走也走不了的状况?”
少荆河边听边不动声色地盘算。
虽然他是对少边庭编了瞎话,但少边庭的分析也不无道理。
少边庭分析的诚然是个假命题,但他回到家的时候梁袈言就已经在收拾行李。不管怎么样,“不打算沟通”都是显而易见的。
梁袈言并不是和他商量之后才要走的,而是已经决定要走,只等他回来通知他而已。
他一直觉得是梁袈言大概被房子的事气得狠了,但现在想来,还真就是“他认为不再有沟通的必要”。
所以他跟他说的那些,“又不是真的分手”,“一个季度见一次”……背后,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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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第141章
他只沉思并不辩驳,少边庭便猜到多少应该是说中了要害。
于是语重心长地继续说:
“本来呢,我对梁教授的印象也是很不错的。年纪不大,学养深厚,待人接物也很有分寸,你会喜欢他,我也觉得不奇怪。但现在看来,他的一些处事为人还是不太大方。不然就是你们本来就存在一些问题?”
少荆河摇了个头。他不认为他们之前有什么问题存在--不过现在,似乎是有了。
他爸说得没错,梁袈言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就能做决定,立即就动手收拾行李……不沟通也不商量对策,这些其实都只是表征。
最根本的原因是不信任。
他不相信少荆河能解决这个问题。甚至是不相信少荆河在姑母的影响下还能坚持初心。
他是害怕会被伤害,会失望,所以才会首先选择了自保的逃避?
但“害怕”本身,就代表了不信任。
就算少荆河在一开始会为了他与家庭斗争。但这种斗争的结果不会是解决问题,而只会让问题更深化更严重。
因为他而与家里产生巨大的隔阂,这足以成为日后他们生活中的□□。
随着激情褪去,两人进入平淡的日常生活,总不可能会一帆风顺。
在被生活折磨得疲惫不堪之余,各种小问题小矛盾小争吵会陆续冒出来,在他们之间形成利箭与伤痕,到那个时候,少荆河会不会搬出当初为了他与家里闹僵来埋怨他呢?
人心和未来一样,充满了不确定,没有人能打包票。
当少荆河在少边庭的提问中看到了梁袈言内心最深切的恐惧时,说不难过,是不可能的。
因为他自己就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更不曾去怀疑过梁袈言。
如果他们易地而处,他坚信梁袈言会和他今天一样,只会和他坚定不移地站在一起。永远。
可显然,相信永远的只有他。
他爸说得不错,梁袈言是只惊弓之鸟。
因为曾被伤害,所以格外敏感害怕。
“所以我才说,实在不行,你换一个。你们现在在一起也没多久,我明白正是热烈的时候。但人家现在躲着你啊,这不明摆着……”
少荆河垂眼戳着奶油,还是摇头。
甜腻的奶油进到嘴里像毫无实感的泡沫,无论吃多少都不会比扎实地吃了口米饭更来得有饱足感。
不过是塞了一嘴绵密黏稠的甜。你要说它有东西,也有东西;你要说它没有,它也就真的让你找不出什么来。
单一而纯粹的甜,空洞得让人乏味,起腻。
少荆河虽然之前没谈过恋爱,但对感情有自己的理解。
他对一帆风顺没什么兴趣。甚至,对一帆风顺的感情的前景也不怎么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