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低下了头,声音越来越小,梁袈言脸色也跟着铁青。
“混账!这些玩意儿谁教你的?!”
迟天漠张了张嘴,眼神一错,就摇摇头:“没有人……我自己在网上找的。”
“你为什么会觉得你喜欢我?”梁袈言冷着脸问,“喜欢一个人,怎么会用这样的方式伤害他?你所谓的喜欢就只是要得到。这也叫喜欢?”
迟天漠不安地扭着衣角:“对不起……”
“还有,就算你家里知道你是同性恋,又怎么了?你难道就活不成了吗?”
迟天漠立即抬头,郑重地点了两下:“是的!梁教授,真会这样!我爸现在虽说就我一个儿子,但如果知道我是同性恋,我们家会立刻又多出别的儿子来,我就肯定没有继承权了。这样的话我和我妈都得去死!”
梁袈言又扶额了。这都什么家庭?
“荒唐!”他喃喃地笑了笑,“真荒唐!因为是同性恋所以就要去死。”
“是真的。”迟天漠焦灼担扰的眼睛噙着泪花,反反复复地说,“梁教授,你没在我家这样的家里呆过,你不知道里面有多可怕。就像个大森林,每个人都是野兽,就等着你露出伤口扑上来把你咬死、吃掉--在没有掌握实权之前,没有人是安全的,尤其还是我这种天生的同性恋,不能传宗接代,只有死路一条。”
梁袈言长长地叹出口气,点点头,疲倦地说:“好,我知道了。”
迟天漠身体一僵,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您……答应了?”
“你给我写一份检讨书,把今天的事说清楚。如果以后让我知道你再犯,我一定连本带利把公道讨回来!”
本作品源自晋江文学城欢迎登入www.jjwxc.net阅读更多好作品
第72章第72章
“所以您就让他写了份检讨就不追究了?”少荆河问。
“对。”梁袈言点头,很坦然平静,即使到今天说起这个决定他也没有后悔。“我毕竟不是第一天认识他,就算他做出这样的事,但从事发细节和他事后的反应来看,我愿意相信他是年纪小受了什么蛊惑一时糊涂,从本质上他不是不可挽救。但如果他真的被家庭抛弃,那以他的性格恐怕就真的要像他说的没有活路了。”
“您信他说的那些?”少荆河不由皱眉。
“嗯,为什么不呢?”梁袈言看向他,“我说过了,我不是第一天认识他,他的为人,平时的言行举止透露出的性格,都让我愿意相信他在那天对我说的是实话。他真的不是骨子里就穷凶极恶的坏孩子。再说,毕竟我也算幸免于难,所以我愿意给他一次改过的机会。”
少荆河望着前面,想起迟天漠最后给他的回复,陷入了沉思。
梁袈言接着说:“我打了个电话去保卫处,跟他们说我决定撤案,然后迟天漠就走了。我又联系院办,院里领导当时的答复是,我愿意不追究是我个人的事,但这件事反映出的一些问题他们必须追究到底。我当时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以为是关系到学生管理层面的事务,就没有多问。到了晚上我去梅园餐厅吃饭,”梅园餐厅是离教师公寓最近的校内餐厅,“发现好几个人看我的眼光都不太对劲。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让我很不舒服,所以没有留在餐厅里用餐,买了份饭就回去了。”
少荆河估摸:“是有人把这件事已经放到了网上?”
“对。我们学校的贴吧和论坛里都有了帖子。因为我本来就不太爱逛这些地方,加上那天被弄得精神很紧张,只想好好休息,连电脑都没打开,也根本不知道有这些事发生。”
“也没人通知您?”
梁袈言摇了个头:“迟天漠把我手机打到没电,我回去的时候它已经自动关了机。我就想着反正已经下班了,学校不会再给我打电话,所以就一直充着电没有打开。”
“就这么过了一晚上?”
“就这么过了一晚上。幸好那天晚上我还能睡着,还算好好睡了个觉。”
“之后就再没睡过好觉?”
梁袈言笑笑,摇摇头,抬眼看向天边的云彩:“我之后好久都不知道睡好觉是什么感觉了。”
就算他还没说,少荆河也知道比起之后的暴风骤雨,事发的这一天这些简直只是带了点悲怆意味的序曲罢了。
少荆河顿住脚停下来,转过身摸了摸他的脸,深邃的目光担忧地凝望着他:“您要是觉得不舒服咱们就不谈这个了。以后慢慢说,没关系。”
梁袈言对他勾唇一笑,表情一如他们第一次在办公室里的见面,淡然得看不出对经历过的那些还有一丝耿耿于怀:“不,虽然回忆那些事是让我有点不舒服,但最难熬的部分已经过去了。”
“迟天漠在办公室对您……”
“对,就是那件事。之后的事虽然龌蹉到让我当时愤怒得根本睡不着觉,但我这个人大概是真没什么积气的习惯,再大的气到了今天也淡了。”
少荆河专注地望进他眼睛里:“真的?”
梁袈言还是笑,转身继续往前走:“之后的事你应该也知道了。一个晚上之后,事情不仅扩散了出去,而且发展得很迅猛。简单地说就是形成了两派骂战。一边是骂我的,一边是维护我的,听说吵得很激烈。但我在知道这些之前,早上打开手机就收到了一连串短信通知,有院办也有校办,还有院长本人,总的意思都是要我保持冷静,不要回应网上论战,暂时也不要主动公布事情细节……说得再直白一些,就是最好別上网。”
“所以您就一直……”
梁袈言转脸对他笑:“当然啊,我从来都是很听话的学生,工作了又是很听话的员工。老师、单位嘱托的事我向来不疑有他,一定执行到底。”
少荆河不愿单方面增加凝重的气氛,他既然笑了,他就陪他一起笑。于是也歪头望着他温柔地一笑:“所以到现在回头去看,您觉得这是好还是不好?”
梁袈言点了个头:“我庆幸自己听了这话,也庆幸自己是个不爱凑热闹的人。”
“哪怕是自己的‘热闹’?”
“对。如果我像别人一样忍不住上网去为自己声辩,那应该活不到现在,早就气死了。”
“嗯。”少荆河深以为然。当时那个情形,网上充斥的那些不堪入目的咒骂,博人眼球胡编乱造的细节,就算是梁袈言折中平和的性格,估计看到也能气个半死。
“听说还有人要人肉您?”
“有啊。之后几天我把手机关了,又有学生偷偷跑上来泼漆。不过好在我们那是教师公寓,保安被学校下了命令严防死守大门。好在一直没有受害人出来答腔,闹腾了几天大家的注意力就被其他新闻转移了。”
对,缺少被害人是这场闹剧没有持续下去的关键。
少荆河一早就觉得事情还有其他隐情,皱起眉寻思:“所以您后来睡不着觉不是因为迟天漠?”
梁袈言缓缓摇头:“迟天漠固然是始作俑者,但这件事里伤害我最深的并不是他,是我生活了十多年的学校。”
电梯迟迟不下来,电梯口又等了一大帮要上去上课的学生。他们看着匆匆跑进来的梁袈言,有人张嘴习惯性地想叫“梁教授好”,但也只是张了张就闭上了。面前的目光从惊讶到玩味,还有鄙视、轻蔑、冷酷……梁袈言没空去一一分辨,他有更重要的事,一转身冲向了楼梯。
他从来没有爬楼爬得这么快过,哪怕累得气喘吁吁,再用力吸气空气都似乎进不到肺里,他还是没有停下脚步,一步也没停冲到了院长办公室门前。
外间秘书听到急促的脚步声从电脑前抬起头来,才刚起身叫了声“梁教授--”,还没等她跑出来阻止,梁袈言已经直接拧开了院长室的门把。
然后看到了一屋子的人。那些人听到动静,也转过头来看他。
都是院里的几个领导,还包括许立群。
大早上院长室里一下来了这么多人,也是不多见。
梁袈言没时间管他们是不是在开会,甚至是不是还在商议他的那件事,他只咽了咽口水,勉强平复跑得太急的呼吸,叫了声:“院长,我有急事!”
院长坐在办公桌前,从一个副院长背后探出头来看向他,目光深沉,带着一种冰冷的审视。
梁袈言没有多想,因为院长平时大多也都是这个眼神,铁面无私,铁腕管理,只要有人犯错就算是自己以前西语系的老友也一样不讲情面,所以大家都很怕他,但又对他很信服。
院长看了他片刻,对其他人说:“请大家先出去吧。许教授留下。”
于是一屋子人又哗啦啦地都走了。经过梁袈言身边的时候,有叹气的,也有人拍了拍他的肩。
梁袈言也没空去回应这些领导们。等人都走完了,他主动走到院长办公桌前,面色惨白,却不光是因为跑得太急:“院长,”他的声音里有抑制不住的颤抖,连眼神也是惶恐不安的,“那份认罪书是怎么回事?我没有签过那种东西!”要不是有学生发信息来问他,他还蒙在鼓里。
院长抬起头看了眼许立群,许立群还是那副笑模样,眯着眼睛说:“学校的处分通知是昨晚上会议之后做出的,你也别太难过,毕竟--”
梁袈言两手往办公桌上用力一拍,声嘶力竭地喊了声:“我说的是认罪书!我从没签过那份东西,更没承认过上面说的事!院长、许教授,我明明是把被猥亵的那个!昨天我说得很清楚了,我是受害人!怎么会有一份凭空捏造的认罪书出来?!”
他一个平时脸说话声都不大的斯文人,头一回这么脸红脖子粗地在他们面前叫嚷,许立群也有点像被吓到了,略微向后退了一点,又看向院长,边像在寻求支援,边又笑笑说:“梁教授,你--签过什么只有你自己知道。你在保卫处办公室里签字的时候我和院长都没看到的呀。”
“我没有签过那种东西!”梁袈言眼睛里迸射出愤怒的火光,也看向院长,“院长,这件事我是受害者,为什么会有学校的处分通知?”
院长抬手对他压了压:“梁教授,你先冷静一下,你这样我说什么你听得进去吗?”
梁袈言脸上的线条紧绷,努力放缓呼吸,才向后退开一步,勉强点了个头:“好,您请说。”
院长手指在桌面上点着,像分析战时局势一样平静地开口了:“是,昨天你一开始确实说了你是受害者,是迟天漠对你下的手。但是迟天漠不是这样说的呀。他说的是你们两情相悦。”
梁袈言眉头微皱,迟天漠是这样说的?
还没等他发出质疑,院长又说:“然后到了下午,你是不是又给保卫处打了电话要撤案?”
梁袈言只能先把迟天漠的问题暂时搁在舌头底下,如鲠在喉硬点了个头。
许立群就还是笑:“对嘛,梁教授,你不是受害者吗?事情学校都还没理出个头绪你着什么急撤案呢?”
梁袈言急起来:“我那是--我跟他们说得很清楚了,考虑到学生的前途和我并没有受到实质伤害,所以我才决定不追究了。但并不表示事实就颠倒过来了呀!当时我给院办打电话说明情况的时候您应该也听了……”
院长也望着他,目光始终毫无波澜:“是,我是听到了,但事情不能光凭你的一面之词梁教授。你自己想想,有迟天漠的供词,你又主动撤案,这事正常来说会不会让人会觉得有蹊跷?”
梁袈言拧紧眉头:“我不知道迟天漠的供词会是这样,更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说。我撤案是因为他找到我家求我--”
“呵呵,”许立群笑起来,“梁教授,原来是因为他找你你才撤的。你们其实是达成协议了吧?”
梁袈言懵懂地看向他:“什么协议?”
“谁知道什么协议。”许立群摆摆手,又看了眼院长笑,“你们两个私底下事情挺多,所以昨天那事到底怎么回事,我们也真的很难搞清楚。”
“许教授,您这是什么意思?”梁袈言颤声问,“那么明确的事,又有证物,有什么难搞清楚的?你要是觉得真有疑问,我可以当面和迟天漠对质,再录一次口供。”
他从开始就不明白院长为什么单单让许立群留下,本来还以为因为是同系的同事又是他以前的老师,对他比较了解所以能作为他个人人品的佐证,结果许立群每一句都像在专门针对他甚至给他设套。
许立群一下又像不知该怎么说了,摇摇头,还是看向院长:“院长,您看……”
“院长,”梁袈言忍不住再一次走到办公桌前手撑在桌面上据理力争,“首先,我完全不怕和迟天漠当面对质;其次,如果学校的处分通知是基于那份伪造的认罪书,我认为找出伪造的人和动机才是关键!”
许立群又把话接过去:“梁教授,你口口声声说认罪书是伪造的,你拿什么证明呢?那上面确实是你的笔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