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边说边抬头四周围绕了一圈,眼下这路荒僻狭窄,是标准一通到底的羊肠小径,除非回头,不然也只能继续往前。他抬脚要走,少荆河却定在原地拉住他。
现在他们身处的这条小路,左边是一整排村屋绵延的后墙,右边就是陡峭拔高的山坡,显然已到了村子外围,一眼望去视野笔直通荡,除了他们一个人都没有,而且显然平时也不太有人走。
“教授,”少荆河神情严肃,“我们不赶路,所以先别走了好吗?这里没人,我们先把事情捋了再说。”
梁袈言不解地回望他:“捋什么?什么事?”
“我刚才不该得意忘形。”少荆河走近他,看他眼里没有再要谨慎提防的意思,才又一次伸手轻轻抱住他,下巴搁在他肩膀上,对着他耳朵轻声说了句,“对不起。”
他一这么又诚恳又认真又温柔地在他耳边说话,梁袈言就有点绷不住了,强撑着把脸转开,也没说话,但也没再推开他。
少荆河又抬起头,看着他那也说不上是气还是不气的表情,也不敢瞎判断,只乖乖把脸凑上去,在他嘴角亲了一下,贴着他的唇求饶似地道歉:“别生气了,好不好?我错了,下次一定听话,控制好自己的情绪,还有,不胡说八道。”
他在梁袈言的唇上说得断断续续的,因为边说还得边仔细回忆,以求自己的错无一遗漏,检讨一次通过。
梁袈言被他这种道歉法弄得通体舒泰,听着听着,嘴角情不自禁就翘了起来,只是嘴上还是不以为然地“嗯”了声:“你哪儿胡说八道了?”
少荆河想了想,不是想错处,是想措辞。停顿片刻才郑重其事答:“‘已经在一起了’是我忘乎所以的自我狂欢。实际上现在我依然还在考察期的初级阶段期,离您的首肯还差得很远很远,依然需要长足的坚持和努力。”
梁袈言听着他在自己唇上又做了一篇端端正正的报告,禁不住又好气又好笑,还被这暧昧的气息撩拨得血气下涌,哪里还气得起来?
这家伙不是号称没谈过恋爱吗?这些招数都哪儿学的?要自学成才可就厉害了,高智商高情商再加上恋爱高技能,要是哪天没人管出去疯,那不是一祸害?
梁袈言气又气不起来,又不愿意马上服软显得这么好糊弄,便抬了眼望他,没说话。
他的眼睫毛疏而长,眼皮向上一抬,睫毛尖就刷过了少荆河的眼角。少荆河本就微侧着脸,还垂眼看他等着他发话,这么一抬一垂两人的睫毛尖就碰上了,甚至有部分还交织在了一起。
他的这点小动静让少荆河也抬了眼,接着也一笑,抬起头抵着他的额角,两人脸贴着脸地,距离近无可近,眼睛对眼睛地互看了一阵,少荆河才又低声问了句:“不生气了吧?”
梁袈言这时耳根发热,脖子根也是热的,被他弄得没办法,不太甘心,但也还是老实,答了声:“嗯。”
少荆河笑眼一弯,偏下脸,结结实实地吻上了他。
梁袈言自己也热血沸腾,和他缠缠绵绵地亲了好一阵才被他推开,气喘吁吁地说:“行了,别让人看见。”
“没人。”少荆河盯着他被亲得嫣红的唇瓣,还意犹未尽地想凑上去,但被梁袈言又一次坚决推开了。
“你刚自己说什么了?转眼就忘?”梁袈言努力板起脸,手臂向他平伸发出警告,“自控!看场合!”
少荆河好不容易把他哄下来,这会儿就算身体细胞再喧嚣亢奋,也只好偃旗息鼓。他看着梁袈言自己向后也退开一步:“好,我知道了。”
梁袈言这才把手放下来,眼神也放松了,又浅笑轻睨地乜他:“你是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咱俩这事是吧?”
少荆河不敢笑,只温和地望着他,试图安抚他的焦虑:“他们迟早要知道的呀。难不成我们要偷偷摸摸一辈子吗?”
这话安抚效果极差,倒像是强力的反驳,把梁袈言堵得一时说不上话,好半天才略带恼怒地挤出一句:“你怎么知道--怎、你是不知道吗?你这叫出柜懂吗!”
少荆河瞪着眼睛:“我知道啊。那您是男的我也没办法呀。”
“少荆河!”梁袈言顿时有种鸡同鸭讲的无力感,竖起眉正要怒吼,忽然意识到这毕竟是在外边,向左右看了看,接着就换了葡语低声说,“我说的是你这样跟人家说就等于出柜!你喜不喜欢其他男人都一样!在别人眼里你就等于是同性恋了!你知不知道这--”
“那就是吧。”少荆河也跟着换上了葡语,摊手点了个头,“反正您本来也不是跨性别,更不打算去做手术啊对吧?那我就是同性恋啊。”
梁袈言不知道他是真傻还是装傻,血气冲上脑际,咬着唇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连呼吸都无法平静。
少荆河怕他又要生闷气,赶紧解释:“我知道您什么意思。可是您没明白我的意思。同性恋异性恋,别人怎么看我,我是真的不在乎。”他无奈地撇着嘴角,“您知道我对您不是临时起意。三年来我是一直很迷茫,但那不是怕别人的眼光,是对自己的认知发生了太突然的转变,而且您也、也没让我觉着有什么希望,我才会感到困惑焦虑。我都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同性恋,但既然能对您表白,那就说明我已经能接受任何认定。我自己心里的关过了,就没什么再能困住我--我没您想的那么脆弱。”
他看梁袈言还是目光深邃,定定地看着他,琢磨了一下,又试图换个角度解释:“我、咳、我前女友,分手之后说我,说我这人太自我。我以前没什么感觉,后来被她这么一说,反省了一下,似乎是有点。我从小就挺自信的,咳,我、您别看我平时……咳,那是对您。其他人我、嗯,我通常不太放在心上……”
“嗯。”梁袈言眉尖蹙了蹙,每次听他道歉解释最后都是这个结果。
听着他老实诚恳地说着道歉的话,还特别愿意剖析下自己,但就越听越觉得这人心里住了个活蹦乱跳又喜欢装大人的小男孩。表面上老实,实际上觉得自己才最棒,其他人算个X?老牛X老自信了!
可是自信完了,那个小男孩到最后还是得乖乖在他面前低头认怂,又可爱又想笑。
少荆河看他脸上神色虽然缓和下来,但又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就又越发心里没底要加码解释:
“还有您老担心被别人看到的事,我也觉得没什么。我们本来就都单身啊,在一起不是很正常--”说是这么说,但他密切观察着梁袈言的表情,只要那脸上肌肉有些微变化,他就立刻改口,“当--然,即便是--这样,我们也确实应该考虑别人的感受,考虑到也有小部分人可能会看到不舒服……没关系!我我都听您的,您说了算。您不想让人知道,我就绝不会透露出去一个字。还有我一点意见都没有,真的,我保证!”
梁袈言鼻子里喷出声气,少演说家思虑过密,把能说的都说完了,他还能说什么?
他摇摇头,无可奈何,转身不发一言往前走。
少荆河不知道他这算什么意思,亦步亦趋地跟在旁边,一刻不停偷瞄着他的脸色。
过了一会儿,梁袈言才打破沉默,重新开了口,而且用回了中文:“你刚才那么激动,说我启发了你--我启发你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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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第70章
少荆河沉吟片刻,才答:“是有那么件重要的事我想和您说。您刚才启发了我将来想要进行的一个计划的关键……但在此之前,我们要捋的事还没捋完。”
梁袈言转脸瞥他:“还什么事?”
少荆河又拉住他停下来,前后看了看,虽然依然没看到人,但还是用上了葡语:“您……是不是被人骚扰过?”
他刚才那反应实在不由得少荆河不往那个方向去想。
这一问,让梁袈言的脸色在乍然错愕后,血色渐渐褪了,眨眼间变得苍白难看。就像被什么猛地扎了一下,眉眼中的光彩都黯淡下来,眉心蹙了蹙,唇却益发抿紧了。只咬着牙关,把头掉开。
少荆河原本神情严峻,一心想要把他心里结下的那块疮疤挑开好让脓血流出来,这样伤口才好得快。可看他这样,又心疼得不知怎么好,赶紧上前抱住他,抚着他的后背柔声低语:“没关系,您不用回答,我不问了。”
梁袈言却像是被他那话拉入了沉重的回忆中,怔怔地出了神。被他搂进怀里,脸颊贴着他的脸颊,也只是木然呆怔了半晌,才慢慢推开他,垂头摇了摇:“我也一直想和你说,但又,不知什么时候合适……”
“嗯。”少荆河抚着他的脸颊,又拉过来在他耳边颊边亲了好几下,抵着他的额角低声安抚,“没关系,等您想说了再说。什么时候都行。我不急,您也别急。”
梁袈言抬起头看着他,少荆河漆黑如墨的眼瞳深如星辰大海,宽广包容一如他刚才对于自己的出柜做的那番自信宣言。
梁袈言眼睛里的惶惶不安渐渐就淡了,忽地嘴角一动,扯出个微小的弧度:“三年前,有个学生也是听了我的课,跑来对我说他很仰慕我,之后就常常跟在我身边……”
“嗯。”少荆河点点头,虽然脸上没有笑容,却是温和鼓励,扶在他脸侧的手也一直没有放下。
“我那时还挺受欢迎……有很多这样的学生……说喜欢我的课……还有我……”梁袈言想要一鼓作气,但往事之痛并不容他轻易流畅地表达,他深吸口气,连呼吸都发颤。
少荆河柔和地说,语调徐缓:“因为您的课和您本人本来就很好,这么多学生喜欢您是理所当然的。”
梁袈言在他永远超乎常人的泰然目光中切实感到了一种被保护的安定,心里顿时有一股暖流涌入,犹如注入了暖融融的安全感,让他无法抗拒地主动抱住了少荆河。
这次轮到他把脸埋在少荆河的颈侧,从他身上吸取力量:“他刚开始也是很听话的,整天没课的时候就会跑来找我,有时是真有学业上的问题问我,有时就是单纯帮我做一点事。我对他绝对没有任何超越师生这层关系的想法,只觉得他就像个乖巧可爱的小动物,人也单纯善良,所以就像带了个小弟弟那样带着他。那个时候我和江落秋正好有很多问题浮现,尤其是,观念上分歧很大。”
少荆河抱着他,手掌扶在他后腰上:"嗯,他要结婚?"
“对。他莫名其妙地就常常跟我说起结婚的好处,什么‘人总是要结婚的’之类的话。我当时还天真地以为他是想暗示要和我出国登记,结果……他的意思是我们都各自找个女人结婚,私底下继续保持往来就可以了。他认为有了名义上的婚姻不仅能正常地融入社会,同时还能增加人脉关系。”
少荆河哼了声,江落秋对第一次见面的他都能大言不惭地说着这样的话,对相恋多年的人能说得多过分就可想而知了。
少荆河掀了掀嘴角,面无表情地说:“江教授是在民政局兼职传销吗?怎么逮谁都宣扬一遍?来的路上他也对我说了差不多一样的话。”
梁袈言不禁笑了两声:“所以可见这就是他深信不疑的真理。反正我是不赞同的,所以就和他分了手。那段时间我过得很糟糕,毕竟是段维持了这么长时间的感情……”
少荆河修长的指掌在他腰后若有似无地收紧,但又很快变成了安慰式的缓慢摩挲。
“所以您在江边大醉……”
梁袈言顿了顿,深吸口气,待情绪缓和才慢慢说:
“那天,是他的婚礼。我本来不想去,但女方是曾教授家,我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不去。可没想到去了之后他竟然要我做伴郎。还对外宣称我是他最好的朋友,是伴郎唯一的人选,甚至提前准备了我的衣服。我当着曾教授一家,只能硬着头皮答应。后来在酒席上喝了几杯,他就晕了头,悄悄对我说看到我和他老婆一左一右站在他身边同框拍照,真是像当了皇帝。我当时就火了,后来找了个理由提前离开了现场!”
少荆河面色骤冷,虽然手依然在背后轻轻安抚着他,但面上已覆上了层冰冷的寒霜。
“出来之后没有多远就是江边,我当时整个人都有点懵,又喝了点酒,就更分不清东南西北。其实当时的事我基本毫无印象。只记得我很难过,像在向一个万丈深渊坠落,那下面全是闪着寒光的刀尖,我拼命想抓住一些东西,同时又很想干脆落在那些刀尖上,死透算了。然后我又想起了我的爷爷奶奶,我父母很早就离开了人世,他们把我带大,最想看到的就是我成家立业。但为了和江落秋在一起,我一直跟他们拖延打马虎眼,直到他们相继离世。他们临终,在病床上抓着我的手说的还是,要我早点成家。他们怕他们一走,我就没有家了。我一直觉得,他们其实知道些什么,也见过江落秋,所以才会想方设法劝诫我,让我不要在这个人身上浪费时间。直到那天,我想起他们,还有他们说的那些话,终于感到了极度的羞愧懊悔!我实在是,对不起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