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真实情况和理想化推演相差何止十万八千里?
她千算万算,又怎么会想到自己面对的竟会是毫无反应?
那位沉睡中的小先生可怕地向她昭示了两件事:
要么他有问题,要么她有问题。
两人灰头土脸地回了学校。
桑筠筠是个实践家,心中所想从不只停留在思维层面,凡事总要付诸行动才会甘休。
当天晚上她就厚着脸皮找了七拐八拐的途径,终于旁敲侧击地从少荆河室友那里打听到,他完全没问题。
男生在宿舍里天热的时候穿着都比较清凉,早上起床迷迷瞪瞪地去上厕所时,很容易就能瞥到别人正常的生理反应,他们也都习以为常。
所以少荆河有没有毛病,他的室友自然清楚得很。
答案非常惨烈:二选一顿时变成了唯一。
桑筠筠脸都灰了。第二天想了一天,晚上终于把少荆河拉出来提了分手。
其实她所不知道的是,这起“事故”让少荆河本人也震惊得如遭雷劈。
但他又不一样。桑筠筠还需要二选一的推想,他却一直沉浸在惊吓中不能自拔。
那一个晚上他根本没法睡着,翻来覆去脑子里只有一个人一件事:
梁袈言。
以及
完了,要弯!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已经修改过了,建议看过的都重看一下
第9章第9章
终于再次走到那条江岸围索边。
在夜里从几十米开外的酒店上七楼望下来,夜色沉蒙,灯影迷散,其实根本什么也看不清。但他方才坐在那窗边,仅只因为目之所及而已,心里就已一直浮沉着一段别样的在意,仿佛有双眼睛在从下而上地盯着他,让他坐立难安。
他已经三年多没敢来这儿了。城市很大,B大在另一端,他打工的地点也总离这里很远,都是客观原因,但他知道,他从心底就回避着这里。
可是从楼上下来,他最终还是不由自主走了过来。
他满可以从另一个方向到下一个地铁站,反正都是一样的距离。但如果就这么回去,又总感觉心底有个声音在发出嘲笑:不过是个再平常不过的地方而已,这有什么好不敢走过去的?嘁!
越在意,越想要显示自己不在意--这是中二少年。
越在意,越想要克服心理障碍--这是成人思维。
越在意,越想去自虐一下--这是中二少年少荆河。
可越到近前腿肚子越飘,浑身泛起一种湿冷的颤栗,像潮涌一样裹挟着他的神经,让他肢体僵硬。
就是在这里--
在那个情人节更早之前,他遇到了梁袈言。
那是他大四的上学期,国庆节假期。
因为他爸回国,于是他以要准备考研为由赖在了学校,结果又被少琳莉一顿好骂。
但这还算好的。如果少琳莉知道他其实早就获得了本校本专业免试保送资格,估计能直接拉上他爸到学校给他面对面的“慰问”。
国庆节长假,学校里跟城市一样,空了大半。少荆河他们寝室只剩下两个人,而除他之外的那位人家是真在准备考研的。
所以比起两个人共处一室却要保持低分贝,他宁可自己到外面去晃。
桑筠筠也回家去了。因为少荆河告诉她,他会回家。
少荆河是个自己都常常解释不清自己的人,他既不喜欢寂寞,又不喜欢与人相处。
他当然没有社恐,在谁人面前都可以毫不费力地展露游刃有余的社交手腕,也不会像有些人像戴了面具,明明不喜欢,不过是违背本性地硬撑而已--不,他从小就信奉“人生如戏,全靠演技”,就像一旦站上演讲台,他便能兴致昂扬侃侃而谈,看不出一点面部肌肉懒惰症的征兆。
于“演”这一途,他广有造诣,深有心得,甚至还算门兴趣。十多年修炼,他讨得大家的欢心,自己也从中收获得意骄傲。
但,“交际”始终是件大能耗的技术活。所以私底下他更喜欢一个人待着,什么话都不用说,自由自在,连面上的肌肉都不用多动一块。
于是那个国庆假后半段的一天,他一个人又无聊又寂寞地在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晃着,晃进电影院连看了三场电影,看得饥肠辘辘,又晃出来沿街觅食。
他既不想与人说话,又很想在人堆里待着,所以特地就跑到繁华的江岸边来了。
国庆节只剩一天的假期余额,大家都在家享受最后的清闲,所以那天其实即使是江边的人流也已锐减至平时的水准,正是又热闹又不挤,十分符合他的需求。
餐厅都是满的,全都要等位。等位倒没什么,重点是他只有一个人,却是要占一张桌,服务员都不怎么想接待。他对食物向来没有太高要求,也不是非吃餐馆不可,于是走过几家店门口,门前人满为患,便很识作地直接去了肯德基。
肯德基也没位置,好在可以打包。
他随便要了个套餐,拎着袋子去了江边。
一条江岸长长,到底是面积广大。江堤上的长椅都被占满了,他也不嫌弃,直接在下到江边的长阶梯上找了个角落,一屁股坐下,慢悠悠地吃起他的晚餐来。
江堤上下很热闹,都是一家老小,家里三代或两代一同出游。
小孩子们在沙滩上飞奔嬉闹,还时不时在楼梯上跑上跑下,活泼的脚步带起的风甚至能刮过他的脸颊,叽喳稚嫩的笑语充盈在空气里,他嘴里的鸡腿还才嚼到了一半,忽然一低头,两滴泪水无声地从眼眶里掉落,砸碎在阶梯木板上。
然后他就继续一边吃,一边低头掉眼泪。
他妈在世的时候也一直没怎么管过他,母子俩的感情其实都谈不上多亲昵。可是莫名其妙的,可能是因为在这个环境里受了一点感染,让他一下子想起了自己母亲,就越发感受到了寂寞。
他从小学就爱看书,看的书多,心智成熟得也快。到上了中学,他基本上就不怎么跟他妈认真聊天了。
他外公家家境也很好,他妈妈是个实打实娇滴滴的千金。于事业上没有什么大抱负,大学毕业后在他外公的安排下进了一家单位做着一份不上不下的闲职,就一直到去世也没离开过。
他妈妈喜欢热闹,爱交际,他爸又长年不在国内,所以她平时呼朋唤友,在外节目很多,常常月初就给儿子卡里打笔钱,有时晚上比儿子还晚到家。
母子俩真谈不上感情深厚。所以她大概也想不到,会莫名其妙地在她过世两年后,她儿子坐在异地的江边,会因为忽然思念起她而掉了眼泪。
天色渐渐暗了,堤上的路灯在少荆河背后亮起。他面朝昏暗,一如既往很从容地吃完晚餐,擦干净眼泪。从始至终沉稳淡定,以至于这周围经过这么多人,竟没有一个人发现这人有丝毫异样。
把东西收拾干净,他又坐了一会儿,才慢慢站起来,上了江堤,把垃圾扔了,背好书包,准备回学校。
这时,与他迎面而来的一些人的不同寻常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些人一步三回头,目光里杂合了好奇和惶恐,嘴里议论纷纷,像是前面有什么不得了的事。
城市大了,奇人异事也多。奇人异事多了,那就没有什么奇的了。
既然没有人四面逃散,那少荆河也就还是不当回事地继续往前走。
没走两步,果然他已经看到前方隐隐地,已经慢慢在聚集人群。一些凑热闹的年轻人笑嘻嘻地从他身边跑过赶去,也没有打乱他的步伐。
他对跑江湖的奇人们毫无兴趣。那些徒手撕铁皮,空口吞铁钉,脚踩玻璃渣,胸口碎大石等等级别的技艺他在小学时就已经惊奇过了。
他定得很。
渐渐接近人群,慢慢走过人群,在看客们的叽叽喳喳里,他忽然听到了一声沉闷的哭声。
那是一个男人。或者简直不能相信是一个男人。
大庭广众之下,哭得嚎啕悲怆,震耳欲聋。
在这哭声里有人在笑。当然也有人在担忧地讨论。
就是没有人敢上去。
男人哭得太惊心动魄,太不同寻常,以至于迟疑了大家的勇气。
少荆河绝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他之所以会停下来,完全是因为这件奇事确实生平仅见,已超出他小学的阅历。
而他之所以拨开人群挤进去,则完全是因为他刚刚也哭过。有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知遇之情油然而生,让他难得地生出了同理心。
他想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结果,他一眼就愣住了。
这不是……
B大东古语的那个梁教授……吗?
穿着全套西装打着领带的梁袈言双手抓着江堤围栏上的拦索,跪在地上,面朝江面痛哭。少荆河之所以能一眼认出他来,全因对他印象太深刻。他上课经常板书,他看得目不转睛,以至于连背影都烙印在了脑海里。
其实要说起来梁袈言哭的时间并不长,从他开始哭到少荆河走过来也不过短短两三分钟而已。等少荆河挤进来,他已经声音渐落,只有正常的抽咽低泣了。
之前引人注意,主要是因为他在这儿先抓着拦索以神志恍惚的状态跪了一阵。旁人不知他是什么缘故,别说是普通醉汉要绕着走,万一要是吸毒的,那不更得赶紧绕出八百里?所以只有指指点点的,没有上前探问的。
少荆河一开始也不知所措。他只听过梁袈言的一堂选修课,还是被同学硬拉去的,况且他是A大学生,梁袈言是B大教授,别说对过话,就连眼神都没交流过,堪称实实在在的陌生人。
当然,这都不是最重要的。反正就算梁袈言不认识他,他总认识梁袈言,要是遇到其他需要帮忙的情况,他必定二话不说就上去搭把手了。所以其实最重要的,是他不知道这是什么状况?换句话说,他不知道梁袈言是不是真的就需要帮忙了?
梁教授好歹是个成年人,万一只是碰上伤心事想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哭一会儿,他还贸然上去,不是显得不仅多余还很打扰?
少荆河站在人群里也难得的有点拿不定主意,但又没法丢下梁袈言就这么走了。
他还在犹豫,但梁袈言不知是抓得时间长了手累,还是真糊涂了根本没脑子去想事,总之他抓着拦索的手忽然一松,整个人失去重心,一下向后坐在了地上,然后又身子一歪,直接躺倒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也发生了不能回复留言的怪事!
只好这么回了:
@小雪:你这么想看他吃瘪么?
@诗书0305:我也没想到十年之后还能在这里写文给你看。时光易过,缘分不散,我也很感动!谢谢!
@默然:对哒。不过,少少?
第10章第10章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少荆河来不及多想,一个箭步就冲了上去!
“梁老师!”
梁袈言连醉带哭,糊涂得不成样子,一手搭在额头上,泪水铺了一脸,眉头紧皱眯着眼睛,一身质地上佳的西服在地上辗转,嘴里絮絮地叽咕,分不清是因为身体不舒服还是心里堵得慌。
少荆河没遇过这种情况,半蹲在旁光打量,手悬在上方半天,硬是不知该从哪儿下手。
他一动,旁边也陆续围上来好几个围观群众。
一个热心大叔蹲在另一边轻轻拍了两下梁袈言的脸颊,扯着嗓门喊:“小伙子!嘿!小伙子!听得见吗?啊?醒醒嘿--”
一个大妈思忖着:“看样子是喝醉了吧?有人有水吗?让他喝两口。”
“这儿!这儿有水!”立刻后面有个女孩递上来一瓶没开过的矿泉水。
少荆河一手接过来,开了盖子,又在另一个年轻人的帮助下,把他头颈托着,上半身撑了个半起,才慢慢地给他灌了点水,
怕把梁袈言呛着,他手上瓶子角度倾得特别小心。匀匀一小口水下去,梁袈言动了动嘴,本能地咽了,嘴又张得更大了些。少荆河赶紧再给他倒了一口,这回梁袈言喝完,合上了嘴,眼睛迷迷糊糊地睁开了。
“醒了醒了!”大妈叫。
“小伙子?”大叔轻轻晃晃他,他还没什么反应,大叔手劲又加重了两成,“小伙子?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蹲少荆河对面帮着扶的那年轻人抬头向周围人看了看:“不然叫救护车吧?谁给打个电话?”
“不用不用,喝醉了而已。”大叔深嗅一口气,不以为然,以过来人的姿态一摆手,“看样子也没喝多少,都没什么酒气,估计躺会儿就没事了。”
大妈也经验丰富,跟着点头:“我看多半是失恋,借酒消愁。可怜见儿的,小伙儿长得多端正啊,哭成这样儿。我听着都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