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暮春时节田地里齐膝高的麦子,一大片一大片的绿色,只是他眼前看到的不是绿色,而是紫色。他从来没有见过这种花,可他就是知道这叫薰衣草,很多很多的薰衣草。
像大海的水变成了紫色,掀起一个一个紫色的海浪,每一个海浪都拍打在他身上,他闻到了很浓很浓的花香味。
他看到颜城,穿着白色毛衣蓝色牛仔裤,在铺天盖地的紫色中向他走来。他看不清颜城的脸,但他就是知道那是颜城,因为他看到他的手,很好看的手,那就是颜城的手。
颜城走到他身前说:“这花帅吗?”
“帅。”
颜城:“有我帅吗?”
“没有。”
颜城:“那你嫁给我吧。”
说着向他伸出手,那只很容易让人想起黑白琴键的手,他把自己的手放进他的手里,触感如想象的一样,让人想永远拉着不放开……
然后……赵研醒了。
这梦做得有点……无语,赵研从来都不知道,他还有灰姑娘和王子的可笑梦想。
“发什么呆,话说哥们,你昨晚出去有没遇到要收拾你的那群女生?最后怎么了?”早上起来的蒋海顶着鸡窝头,撩开赵研的帐子问他,尚挂着眼屎的眼睛都被好奇心点亮了。
赵研:“没有,你记性真好。”
八点钟的《人体解剖学》是在大教室上,大教室是阶梯教室,临床医学系的三个班一起上,有将近两百号人。
赵研提前十分钟到教室,教室里七零八落坐了不少人。有的在吃早餐,有的在和前后左右聊天,还有些人自从他进教室就盯着他看,只有少数几个人在翻书,这其中就包括陈向东。
他看了眼这些陌生的面孔,是真的陌生,上一世一起同窗五年,给他留下印象,以至于他十年后还记得的真没几个。
相对于里面坐着的人,赵研觉得这个阶梯教室更能给他带来熟悉感。走进这里,就好像他真的18岁,而这场走了狗屎运的重生和前世后面的10年都只是一场梦。
上一世,他和颜城的这件事事发之前,他总是挑中间位置的座位,前排有压力,后排都是睡觉的,或拿手机玩游戏的。
事发后,他都是知趣地往最后面坐。
赵研目不斜视,找了最靠前的一个空座坐下,这个座位在第三排,靠走道。
挨着他的座位上坐着一个女生,女生努力将身体倾向另一边,就像这边座位上有一坨屎。女生语带嫌弃:“同学,这里有人。”
很多人会占座位,以女生居多,特别是前排的座位。在桌面上放本书,放支笔,或其他的私人物品,就代表这个座位被占了。有的人更省事,用透明胶带将半张纸贴桌面上,纸上书“此座已占”,然后直到这半张纸和透明胶带风化消失之前,这个座位都是他的了,无论他什么时候来。
赵研左看右看,上看下看,都没有看到任何用来占座的私人物品或纸条。
赵研:“等你的人到了,我给她让。”
他知道这里不是真的有人,这个女生只是不想让他坐这里,这样的事他上一世见多了,所以他后来每次都一个人坐最后面。
赵研拿出书,开始看。
那个女生气呼呼收拾起自己的东西,声音很恶劣:“起来,我要出去。”
赵研起身,让开路。女生在经过他身边时,小声对着空气说了句“恶心!”,一起走的还有女生邻座的一个男生。
两人刚走出去,赵研在座位下看到一个东西,他出声提醒:“同学,你图书卡掉了。”
女生闻声看过来,不知道怎的,突然提高音量大声说:“我又不是没长眼睛,要你管,不要脸!”
女生声音很大,惊动了教室里的其他人,所有人都向这边看来,教室里瞬间变得安静,短暂的安静过后,响起了窃窃私语声。
上一世的赵研被这一切打击得抬不起头,这一世他不再是那个第一次来大城市的不谙世事的山里孩子。
赵研视若无睹,坐下来继续看书,他的心绪没有哪怕一丁点的起伏。
他翻了下自己的书,根据书上的笔记,这个学期的解剖学课程基本上结束了,快考试了。
正看着,感觉自己右边的肩膀被人用一个硬硬的、类似笔的东西戳了下,赵研转头看过去,戳他的果然是一支笔,笔拿在后座一个长得很粗糙的胖子手里。
看到这张脸,赵研想起来了,他记得这个人,因为这个人长得太有特色,又黑又胖又高,走哪都像黑塔。这就是和他同班的那个谁,只是名字他想不起来。
刚才的那个女生,他是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
粗糙胖子笑着说:“赵研,同性恋看男生,是不是就像男生看女生一样的感觉?”
赵研:“反正我看着你,不会有看女生一样的感觉。”
粗糙胖子:“这么说你承认自己是gay,承认大家传的都是真的?”
赵研:“谁看你都不会产生看女生的感觉,你长得很安全的。”
“那是因为哥们长得特爷们。”
胖子身后的一个女生:“你是说我家颜城长得不爷们?!”
胖子:“那哪能呢,那可是朵镶钻雪莲花!”
……
身后的话题还在继续,赵研觉得没自己什么事了,回头继续看书。
上课前一分钟,刘立从教室门口冲进来,已经冲到后面了,又倒回来,他以为自己熬夜眼花了,原来没花。
刘立推了推赵研:“行啊哥们,你怎么知道我这节课要来,还特意给我占了前排的座,这节要划重点,坐后面准听不见。”
赵研什么都没说,站起来让他进去坐。
蒋海也来得比较晚,因为老师上节课说了这节要划重点,前面都坐满了,他坐在后面。他在后面看到了刘立,然后看到刘立坐进去了。
刚才走了两个人,刘立旁边还有一个座空着。
蒋海麻溜地拿起自己的书跑过去:“我我我,还有我,坐后面我怕听不见。”
一节课两个小时,中间有二十分钟的休息时间。
休息时间,上课时就在控制不住打瞌睡的刘立扒在桌子上补眠,睡得口水横流,蒋海伸长脖子跟一个认识的男生“吧吧吧”不知道在说什么。
教室前面响起一个声音,声音很大,盖过了教室里的嘈杂声:“哪位同学是赵研?”
一声落地,教室里落针可闻,鸦雀无声,所有的眼睛齐刷刷看向同一个方向,只除了睡得口水横流的刘立。
昨天之后,同一个系一起上过课的人,不认识赵研的恐怕不多。
赵研现在可是敏感话题的敏感人物。
赵研有点懵,他不知道谁会以这种方式找他,上一世好像也没有这一茬。
他从座位上站起来说:“我叫赵研。”
那个人向他走过来,将一杯热饮放到他桌面上,还有……他的伞,他昨天晚上借给颜城的伞。
“谢谢同学,欢迎下次光顾大脸盘。”
那个人放下东西就走了,赵研才看到他身上穿着的黄色工作服,黄色马甲,衣服后背上印着大大的笑脸,呆萌体,大脸盘。
这是颜城喜欢光顾的学校那家奶茶店的送餐员。
这个时候,赵研才想起,是了,上一世他就有听说,别人借给颜城的伞,都会以这种方式被还回去,附赠的饮品被大家戏称为“颜氏爱心”。
赵研闻到热饮杯里飘出浓郁的咖啡味,颜城送了杯咖啡给他。
第6章
赵研怀疑颜城的感冒还没好,他又在喝咖啡治头痛,然后顺道点了两杯。
这个时候,这一届的学生入学才半年,颜城也才大二,“颜氏爱心”还没有被广为流传。所以,大家伙很失望,原来没有好戏看,只是个送奶茶的。
没有人注意到被放在赵研桌子上的雨伞。
浓郁的咖啡味熏醒了睡觉的刘立,刘立用袖子抹掉嘴角以及淌到桌面上的口水,抬起头,脸上一大片压出来的红印子。
睡眼惺忪,先看到了咖啡,刘立二话不说伸手拿过来,插上吸管,喝了一口。
“兄弟你真贴心,知道哥们犯困,还特意买了杯咖啡,回头给你钱。”
赵研:“……”
看到赵研的雨伞,刘立说:“咦,你不是说丢了吗?”
赵研:“找到了。”
“赵研,我记得你是贫困山区来的,平日里买份菜都要分两餐吃,今天怎么舍得花钱买奶茶?难道是相好的送你的?”后面的粗糙胖子阴阳怪气地说,一脸的欠抽样。
“马雄,你他妈吃了屎吗,满嘴喷粪,没看到东西老子在喝?!”刘立怼道。
这么一说,赵研想起来了,这黑塔可不就是叫马雄。
马雄:“画风不对,画风不对,难道你俩近水楼台好上了。”
刘立抄起桌面上的书,对着马雄的胖脸抽过去,“你才好上了,你全家都好上了,你祖宗十八代都他妈好上了。”
……
一边的蒋海借来透明胶带,写了三张纸条,将纸条贴在赵研、刘立和他自己的桌子上,纸条上写着:此座已占。
四个字右下角还写着个后缀——赵研。
蒋海:“快考试了,各科陆续都要划重点了,咱得占好前排的这三个座,我觉得‘赵研’这两个字比较有用,是吧。”
赵研没说什么,因为他也觉得这两字比较有用,比“此座已占”这四个字更能实现不让其他人坐在这里的效果。
下午没有课,赵研出来找兼职。还有一个多月放寒假,他想趁这一个多月多赚点钱,寒假回去给家里多买些东西。
想到家里,赵研不禁悲从中来,他的鼻子和眼中涌出浓重的酸涩,一瞬间眼泪夺眶而出。
上一世,他33岁的时候,他妈已经去世六年,尿毒症,因为没有钱坚持透析,更没有钱做肾移植手术。
为了供他上学,他妈辛苦了一辈子,他的妹妹初中毕业就四处打工,最后早早地嫁了人,过得一点也不幸福。
而他,这个家里的希望和家里唯一的男人,并没有给这个过早就没了顶梁柱的家带来希望。
他爸在他上初中的时候就死了,死于矿井塌方,他爸是一个煤矿工人。他妈一辈子都没有改嫁,一个女人拉扯兄妹两个,还要侍奉他的奶奶。
赵研走在大街上,一阵寒风吹过,他感到脸上一片冰凉,抬手摸了下,摸到一手的眼泪,他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感谢这场走了狗屎运的重生,让他有机会弥补上一世对这个家的亏欠,一切还未开始,一切还来得及。
赵研走进一个话吧,想给家里打个电话,这个时候,他还没有手机。
08年,大屏智能手机还没有普及到千家万户,大家用的都是诺基亚、三星、摩托罗拉。
街道上还能看到不少话吧,差不多都是开小商店或网吧的门面在兼营。
赵研走进去:“老板,打电话。”
老板娘:“一分钟两毛钱。”
赵研他家没有电话,他们整个村只有两部电话,一部在村长家,另一部在村里开小卖部的二狗子家。
他家离二狗子家比较近,他打电话,都是打到二狗子家,然后让人喊他妈来接电话。
电话通了,接电话的是二狗子他妈。
赵研:“婶子,我是研研,麻烦你叫我妈来听电话,我五分钟之后再打过去。”
五分钟之后,赵研再打过去,时隔六年,他再一次听到他妈的声音,还没有被苍老和病痛摧残过的他妈的声音。
赵研没有控制住,他在电话这头哭得涕不成声,惹得话吧老板不断地往这边瞅。
电话那头他妈急了:“研研,你怎么了,你是不是哭了?出什么事了?你快说话呀,出什么事都不怕,天塌下来妈给你顶着。”
赵研费了很大的劲才平复下自己的情绪,用听起来比较欢快的语气和他妈聊了几句。问了家里的情况,说自己一切都好,让她注意身体,考完试就能回去了。
从话吧出来,赵研继续在大街上溜达,留意着街边的商店、餐馆、咖啡厅、肯德基等,看有没有招兼职的小广告贴出来。
有个咖啡店门口贴了张打印纸,招晚班服务生。赵研进去问情况,时间倒是和上课时间不冲突,工钱他也挺满意,只是……人家要英语四级以上。
而现在的赵研还没有考英语四级。
“我们明年才能报考四级,等我考过了四级,还能来应聘吗?”赵研觉得这个工作在时间上很适合他,工钱也真的挺高的,放弃了可惜。
“如果我们到时还在招服务生,当然可以。我们店的服务生差不多都是附近大学来的兼职学生。”
再可惜还是得放弃。
路过一个家政公司时,赵研停下脚步。家政公司门前竖着一个广告牌,牌子上写着招聘启事,招钟点工,要求:18岁到60岁,身体健康,腿脚灵活,有经验者优先。
赵研觉得……他好像挺符合的。
家政服务这个行业他并不陌生,上一世就没少干过。曾经为了筹钱给他妈治病,什么活他都干过,就差去卖血了。
赵研抱着试一试的态度进去了,之所以是试一试的态度,因为他有点不确定,18岁的大学生好像没有见过谁会兼职做这个,不知道人家会不会介意。
找到负责招聘的人,赵研向人说明了自己的情况,包括自己在家里是个勤快的孩子,经常帮妈妈做饭扫地洗衣服,这方面绝对很有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