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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微语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玩贪吃蛇。
那条绿嘟嘟的贪吃蛇庞大的身体占据整个屏幕,自己跟自己撞车了,伴随着沉闷的音乐提示声,游戏GAMEOVER。
池微语有点郁闷。
在智能手机还没普及的年代,俄罗斯方块(2013年版本的消消乐)和贪吃蛇是仅有的手机游戏。池微语对这俩游戏都挺着迷的,不过相较而言,他还是更喜欢贪吃蛇这个游戏。
池微语看着屏幕上丑不拉几、扭着绿色身体的小蛇,第一眼丑,看久了竟然看出来一点可爱,而且操作着贪吃蛇吧唧吧唧吞掉黄色的、红色的、蓝色的豆豆大小的障碍物,挺让人上瘾的……这可能和池微语自己也有点吃货的潜质有关。
蔺冬:“打到多少积分了?”
池微语报了个数。他打游戏很有一手,玩了几天就打出了很高的积分。
蔺冬知道上辈子池微语就很有游戏天赋,不过他玩某吃鸡游戏是有空玩一两把的节奏,反而沉迷经营、养成、种田之类的小游戏,比如《XXX养成计划》,这类游戏最大的卖点是给作为主角的少年或者少女换装,池微语在游戏里属于氖金大佬,热衷于给游戏里的儿子闺女买买买衣服和道具。
这其实是个小秘密。不过池微语不想让蔺冬知道,蔺冬通常很配合地假装不知道。
蔺冬:“挺厉害啊。”
池微语已经开始下一局,语气很认真地反驳蔺冬:“我还不行,游戏排行榜上的第一名已经打到28900000积分。我现在才18000000积分。”
一句话流露出很强的求胜欲。
蔺冬丝毫没有为人师表的自觉,一点没有扼杀学生沉迷游戏苗头的意思,笑眯眯鼓励池微语:“那你可要加把劲。”
车开到楼下,蔺冬和池微语下车。
楼下那家卖早餐的店天一擦黑就把炸油条、糖三角的大锅搬到店后头,换上制作烧烤的细长条儿炉子,炭火烧得通红,肉香四溢,客人们坐满了桌子,喝酒吃串,幺五喝六,透着股人间烟火气,腰上围着围裙的老板娘忙着给客人烤串,热得满脸汗珠,她看见蔺冬,打了个招呼,热情地揽生意:“小哥儿,回来啦。吃串不?”
蔺冬还真没吃过路边摊,但是他在国外待了几年,什么黑暗料理没试过,在吃方面没什么娇贵气,很好养活,他问池微语:
“咱们都没吃晚饭,在这儿吃点夜宵?”
池微语:“这里烟太呛。我受不了。”
蔺冬恍然:“行,咱们回家去。”
他转头跟老板娘说:“我弟弟想回家吃,改天来照顾你生意!”
老板娘也是个能干的人,双手娴熟地翻着肉串,还能腾出空来笑盈盈地欸了一声:“行。下次一定来啊。我这肉都新鲜。吃着放心。”
蔺冬再回头,看见池微语直愣愣地看着级,脖子都红了,顿时奇道:“怎么了?”
池微语眼神闪烁:“你刚刚跟老板娘说,我是你弟弟。”
蔺冬失笑:“这个啊,随口一说。怎么着,给你当哥哥,我不够格?”
池微语:“当然够格……就是,我能喊你哥吗?”
蔺冬往楼上走,拿钥匙开门,言笑晏晏的:“能啊。现在就喊一声给我听听。”
他本意只是逗逗池微语,没想到池微语那边沉默了一会儿,真喊了一声哥。
“嘴这么甜。”蔺冬跟吃了人参果似的,浑身舒爽,他打开灯,一室光明,然后回头,展颜一笑,调戏小朋友,“怎么,觉得哥比老师好听?”
池微语很认真地回答:“叫哥亲近。”
蔺冬顿时觉得心像被小猫抓了一下似的,小朋友真了不得啊,撩人一撩一个准。
“那以后就喊哥吧。我去给你弄点夜宵。”
蔺冬去翻冰箱,自从知道自己做饭很难吃之后,他就在冰箱里塞满了速冻饺子、馄饨、汤圆、面条,都是扔进锅里,水开了就能吃的品种。
蔺冬也想过请个阿姨过来做饭打扫屋子,但是他经常想起来一下,脑子就被别的事儿占住了,转眼忘了,加上他回来吃饭的次数屈指可数,就一直这么凑合着。
池微语进厨房想要帮忙,蔺冬左右抉择不定,左手拿着一袋肉馅馄饨,右手拿着一袋黑芝麻馅的汤圆:“吃馄饨还是汤圆?”
池微语巴巴地看过去:“能都要吗?”
蔺冬觉得有点不对劲儿:“馄饨和汤圆能放一起煮吗?”
两个人面面相觑,最后蔺冬拍板:“煮馄饨!”
煮馄饨,有个人看着锅就行,“厨房就这么大点的地方,出去出去”,说完,池微语被蔺冬残忍地赶出厨房,他在客厅呆站了一会儿,推门进了卧室。
池微语第一次来蔺冬家里的时候,这地方还很冷清,看着好似刚装修翻新过,而现在这间卧室已经变了样儿,桌子上左边摆着一台电脑,旁边整齐地摞着一些书和纸。池微语走过去,看见某摞纸上头印了几个黑色大字:XXX股权转让协议书。
池微语虽然好奇,却没有翻看,他的视线向右移到桌子上的一本书上,那本书的名字的有点奇怪,叫《灯》,纯黑色的封皮上印着一句话,“人们排好队、托着灯走向一条黑色的河流。当有人死去,便轮到那个人走到河边,把灯放进河里,他的灵魂寄宿那盏在灯上,顺着河水飘向新生。”
这本书作者的名字是摆渡人,下面标着晋江文学城出版社出版。
池微语好奇心被勾了起来,蔺老师怎么会喜欢遣词造句如此……酸不拉几的书,这本书讲了什么,死亡吗?
他忍着没有碰那本书,觉得自己好似在玩一个解密游戏。他怀着某种隐秘的期待和兴奋去看别的东西,桌子的最右边有一个半展开的淡黄色宣纸,露出的半截纸面上写满漂亮俊秀的毛笔字。
蔺老师写的字竟然这么好看?
想到自己的狗\爬字,池微语有些无言。
余光看见废纸篓里有一些沾满墨迹的纸团,池微语迟疑了一下,捡起纸团,慢慢展开,看见上面写着几个字,因为是繁体字,他花了一点时间才认出来那上头写着什么。
——那是一个人的名字。
☆、换人
池微語。
墨字淋漓,力透纸背。
想到蔺老师练字的时候会写他的名字,池微语脸一下子红了,一瞬间涌起把这个写了自己名字的皱巴巴纸团带回去收藏的强烈冲动、他找理由说服自己,反正这个纸团已经被丢进垃圾桶,丢哪儿不是丢,丢自己口袋里不也行吗?
“喜欢我的字?”池微语一惊,抬头看见蔺冬抱着双臂站在门口,脸上的表情淡淡的、令人琢磨不透,看起来已经把他的一连串动作完整地收入眼底。
被当场抓包的池微语眼前一黑,战战兢兢地说:“嗯,您的字特别好看……”小朋友求生欲很强,绞尽脑汁地想形容词,“飘逸俊秀、笔走龙蛇、豁达端庄、雍容大方……”
池微语的语文水平看起来实在不咋地,越夸越离谱,马马虎虎彩虹屁十级的水准。
蔺冬哪里还有刚刚的冷淡,已经满眼笑意。
他走过去,用手挑起一池微语的下巴,“抬头,小朋友。别一副低头认罪的模样。”
池微语霎时间觉得被蔺冬碰到的地方好似被火烧过一样。他抬起头,和蔺冬对视,蔺冬的脸凑得很近,瞳孔深如滴墨,像夜晚月亮在冰上反出的冷光,他们的呼吸好似大树和藤蔓般缠绕在一起。
“别动。”
池微语就真的不敢动了。
蔺冬用手指轻轻抚摸池微语的下巴,池微语觉得有点羞耻、又有点舒服,少年的耳朵不知何时染上了淡淡的粉色。
蔺冬一边撸池微语,慢悠悠说:“知道我喜欢别人怎么夸我的字好看吗?”
池微语面对蔺冬突如其来的歪楼,有点愣神:“……怎么夸?”
蔺冬眯起眼,脸上忽然露出顽皮的笑容:“就夸、这字一看就很值钱。”
池微语眼睛都瞪圆了,他憋了一会儿,说:“……蔺老师,您的爱好真独特。”
蔺冬放声大笑,显然心情很好:“当初那个教我书法的老师在老爷子面前称赞我是个奇才,让老爷子一定好好培养我。老爷子问我怎么个章程,要是我有这方面的意思,他不拦我。我就是跟老爷子这么说的。老爷子说我天生就该是个商人,爱财。”
池微语有点讶然:“可您现在成了一个老师。”
蔺冬看着池微语,目光灼灼,微微一笑:“这只能说明一件事。缘,妙不可言。”
蔺冬的手指顺着下巴滑到脖颈,继续撸,池微语脖子这里很怕痒,他忍了一会儿,忍不下去开口了,声音都有点变了:“蔺、蔺老师……别、别摸了。”
蔺冬于是停止丧心病狂把小朋友当猫撸的行为。然而明明是自己喊停的,蔺冬也罢手了,池微语却莫名有点失落。
蔺冬像打开了话匣子,很有点兴致勃勃:“咱们刚刚说到哪儿了?”
池微语:“您的字?”
蔺冬看着池微语:“你想学吗?我可以教你。”
蔺冬忽然有点感慨,上辈子他其实也这么跟池微语说过,池微语高高兴兴地应了。可惜池微语的行程排得太满,没有什么时间让他兑现这个承诺。这辈子这个遗憾终于可以得以弥补。
池微语眼睛亮了:“行吗?”
蔺冬含笑说:“乐意至极。”
他忽然说:“闻着从厨房里飘过来的一股香味儿没有?应该是馄饨煮好了。走走走,吃夜宵去。回来就教。”
蔺冬慢池微语一步出卧室,他回头看了一眼桌子上的那堆文件,轻轻把门带上。
池微语当然不可能知道桌面上的那堆文件的价值,最上头是严睿给蔺冬送过来的万华的股权转让协议、下面叠着一份公司财务报表的复印件、下头再压着的一个文件是公司研发出的新技术报告书——这东西很重要,如果让懂行业里头弯弯绕绕的商业间谍拿到,卖出天价轻而易举,而且会对公司造成重大打击。
然而蔺冬把这些东西就这么毫不遮掩地摆在桌子上,随便池微语翻看。
蔺冬想起新技术的报告书送过来的时候,他面上没泄露一丝情绪,心里头却很惊讶。
这份信任和坦诚太珍贵了。毕竟严睿不是活了两辈子的蔺冬,知道上辈子两个人的关系确确实实经受住了利益的考验——世上最诚实的、最不会骗人的,是利益两个字。为了利益,朋友变仇人都不是什么稀罕事。任何一个生意人都能讲出七八个“志同道合的朋友发展成事业合伙人最终走向反目成仇的结局”之类的悲惨故事。
这辈子蔺冬不遗余力地提供资金支持、在公司的决策层面彻底放权给严睿。得到的回报是严睿没有选择在技术资料上留一手、提防蔺冬釜底抽薪,而是坦诚以待。
蔺冬很感动,具体表现为在看了公司财务报表之后,他打电话骂严睿只骂了半个小时而已。
……
……
池微语捧着一个装满馄饨的大碗,碗里的汤水上面飘着香菜、葱花和一点红色的辣椒,配上白醋恰到好处的微酸口感,馄饨的肉馅也很鲜,这年头的商家还很淳朴,基本没有想到还能用边角料滥竽充数这种操作,他埋头苦吃,腾腾的白色热气把那张漂亮的脸蒸得通红。
蔺冬其实不怎么饿,但是他坐在那儿,看池微语吃得很香,本来懒懒的胃口竟然多了几分食欲,可谓名副其实地看人下饭。
蔺冬吃东西细嚼慢咽,动作十分优雅斯文,入选餐桌礼仪模范不是问题。
池微语毕竟年纪小,正是发育长身体的时候,胃口饭量很大,他很快吃完自己的那一份,看了一眼蔺冬的碗里的馄饨,觉得分量似乎和动筷子之前没什么差别。
池微语:“蔺老师,你吃得怎么这么少?”
蔺冬被池微语盯得头皮发麻,捞了一个馄饨吃下去:“我不怎么饿。你吃饱了吗,没吃饱我再给你煮一碗。”
池微语摇了摇头,问:“你晚上吃晚饭了吗?”
蔺冬实话实说:“没吃。”
池微语充满不赞同的眼神投向蔺冬。
少年眼眸狭长、鼻梁挺直,薄唇清润,可谓天生一张薄情冷峻的面孔,此刻拉平唇线……就、很凶、超凶。
蔺冬被他那么看着,有种自己做了亏心事的错觉,但是……他干啥了?蔺冬真不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什么问题。
蔺冬的家庭教育把他培养成了一个能够独当一面、自律自信自主的精英,却不可避免地让蔺冬在某些问题上偏离常识。
蔺冬解释:“我晚上没有吃饭的习惯。”
蔺冬不仅晚上没有吃饭的习惯,他三餐极为不规律,一忙起来就忘记吃饭。作为助理的小余不得不额外肩负起提醒老板吃饭的任务。幸亏蔺冬修养极好,手头的事被打断,也不恼怒,还会说谢谢,不然小余怕是要哭晕在厕所。
蔺冬的语气如此理所当然,池微语差一点被他的逻辑说服了。
池微语:“不吃晚饭是个不好的习惯……胃会疼。”
虽然池微语说的话和蔺冬一直以来的观念不同,但他知道这是池微语在关心自己,乖乖拿起勺子,无奈地说:
“好好好,我吃还不行吗。”
在池微语的盯视攻略下,蔺冬又喝了半碗馄饨,他放下碗筷:
“吃不下了。”
池微语点了点头:“蔺老师,你坐这里。别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