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现场一片嗡嗡嗡。
等到这老头这样一说,人群先是鸦雀无声,接着,满大街的人便热烈的喝起彩来。
大热的天儿,老三巷的爷们儿,一个个的昂首挺胸,身上发着无限骄傲的光彩。
江鸽子靠着身边的车子,也是眼神发亮的,嘴角微勾的看着他老三巷的街坊们。
他心情莫名的就高兴。
如今,黄伯伯已然完全的掌握了演说艺术。
他伟人一般的四面挥手安抚,等到现场平静,这才语气诚恳的继续到:“我的老少爷们啊,我们杆子爷说了,我们呢,该先找谁,找哪个衙门?这都有规定,不能盲目,不能起哄!
我们商议好了,我们一条一条的就去办。你说,那要是实在无法解决呢?我们杆子爷也说了!不怕!对!不怕!
那上面还有国会呢,还有陛下呢!这世上,法律上规定不许的,我们杆子爷答应给撑了,那老三巷的爷们,倾家荡产,鱼死网破,也与我们爷儿一起~共进退!!”
“好!!!!!!!”
人群中,不知道哪位街坊喊了一声好,便又是一阵掌声。
“……所以啊,我们杆子爷说了,这一天半天的办不完这些事儿,所以一条老街留两三做主的爷们儿就够了,有了消息我们先通知大家,您们要给老朽这个薄面,就散去吧,走吧……也没啥可以看的了……我们杆子爷说了……”
江鸽子无奈的摇头,老黄这话他怎么就听着别扭呢。
好像那些狗汉奸也爱这样喊,我们皇军说了!赶紧把花姑娘送来吧!赏金大大的呀!都来我家米西吧!!
他有些绷不住想笑,又想起刚有个摔死的,就硬憋住笑,转身回了老三巷。
就这样,被衙门口警员,还有保安单位驱赶了两天的街坊,在黄伯伯结束他的“演说“之后,不到十几分钟的功夫,就散了一干二净。
老地方的人,就是这般讲规矩。
也就是在这紧张的几十分钟之内,因为天气的缘故,那尸首附近已经招惹了大片的苍蝇,开始在那边儿盘旋,嗡嗡了。
人死了,就是一摊子肉,苦的都是大活人,苍蝇可不管这里是个庶民,还是个贵人。
就在意外事件发生,黄伯伯演讲,老街坊听完散去没几分钟之后,常辉郡的特殊事务办公室的负责人黎克功,带着两队组员匆匆的就赶来了。
没多久,附近常辉郡警务衙门司的大司长,还有宗室局的负责人,甚至常青山今日寺院带班的大师,也都纷纷匆忙而至。
詹天拿生前到处钻营,许他自己都没想到,自己会被这样贵重的,被以前都沾不到的实权人物团团围着,犹如看珍贵物品一般的小心翼翼的看着他的尸体。
经过对他尸体的简单检验,按照程序做了一个多小时的现场勘察。拍过留档照片之后,詹天拿的尸体便被人抬到冰棺里带走了。
至于他的案情,这个倒不必担心的。
即便是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揭发,他这个案子也绝对不要担心破不了。
盖尔不止只有古巫能问鬼,那些有修行的道士,和尚都是可以问鬼的。
所以,在现场问询过带班的大师,大师转身问了鬼之后,此案正式告破。
虽然三楼如今空无一人,然而,那位中州端氏来的一位小少爷,算是有了麻烦了。
詹天拿这人不咋的,可是詹氏的主枝还是很夯的。
在这里要说一句的是,那位少爷到真是没有杀人的故意,他就想着,这家伙好歹也是贵族后裔,血脉再不纯,也不能在老楼三层这样的高度跌死。
他就是想给个教训的,他花了那么多钱儿呢!
可惜,詹天拿血统已经跟普通人没差别,最重要的是,他是后脑着地。
“啧,这群蝗虫!”
有特务讥讽了一句,伸手将检验箱子使劲的合上。
黎克功也无奈的叹息了一声,虽是旁人的事儿,看死者的年纪,大家也着实是可惜的。
壮年离去,白发父母,孤儿寡妇,啧……
黎克功今年四十出头,他过去在齐国任职,这是他到达常辉郡特殊事务办公室侦破的第一个案子。
谁能想到,竟然是个姓詹的,真他妈麻烦!
周围的官员,神色都说不上好。
虽案件迅速就告破,然而……从头开始想这件事,因牵连甚广,他们又装聋作哑了这么些天儿,如今死了贵人,消息怕是要通了中州那边的宗室,甚至陛下了。
这些官僚,最害怕的就是事儿闹大了起民乱。
如今倒好了,这是民乱也有了,人命案子也有了……
这可咋办呢?
黎克功看着尸车背影消失,这才脱去手上的白手套甩手给助手,扭脸对一起来的几位官员说:“诸位,看我作甚?”
有一位面相白净的官员站出来说话到:“大人,我们是有苦衷的……”
可他这话还没说话,却被黎克功冷笑一声打断了。
“苦衷?哎呦,我服务过的衙门,没有七八个,也有四五个了!人见的不少,可像是你们这样没用的官僚,我还真是只能在老戏本子里看到了……你们,还以为是过去呢?时代不同了,动动脑子成不成?你们能跟老子比?
老子拿的是陛下的饷银,可你们拿的是谁的饷银?是常辉郡上下老百姓的税金跟八爷的私库补贴,瞧这一个个糊涂的,连主子都整不明白?你们竟也有脸当官儿?”
那年轻的白脸官员被吓的一脑门汗,他嘴巴微张着,却不知道如何跟面前这个,完全不懂聊天艺术的野人继续下去。
正在此刻,从边上跑来一个小办事员,他满脑门汗珠的停下脚步,语气惊慌的对这群人大声报告到:“大人,一幕山庄有召,命诸位大人速去!”
官员们闻听,立刻两股战战,相互慌张的看着。
而黎克功就只是看着地上的黑血,沉默不语。
有位打头的胖官员一咬牙,便对黎克功大声说到:“黎主任!我们常辉郡的衙门,就是个小衙门,上面随便谁来踩一脚,我们都扛不住,我们这些人,好多长辈都是老出身,上面如今也不信任,大家……也就这样不死不活的熬着,我们……真的难啊,黎主任……”
黎克功不耐烦的打断他的话:“你不要跟我说这些,民乱这件事也跟我没关系……我们就是特务!特务懂么?真有意思,怕一群中州不上台面的光毛崽子,却不怕就近的常青山的那位爷儿?”
说到这里,他随手一指身后的老三巷说到:“你们还真的以为杆子们没啥是吧?那得看是哪一根儿!常青山的那位,这里面这位火起来……哼,我跟你们说这些废话作甚!”
说完,他整理了一下衣裳,带着一群手下往老三巷就去了。
老三巷内,戏台前。
老桐木的两排长条大茶桌,合并成了一个长方形的,可以坐四十人议事的会议桌。
此时议桌周围,已经坐满了各老巷子有威望的爷们儿,还有民众权益会的负责人,还有老三巷的段爷爷,薛班主……
总而言之,常辉郡边街小巷,吐吐沫能有点响动的人物,便都在这儿坐着了。
往日这些人大多只是相互能听到个江湖尊称。
如今总算认识,便互相拉扯着攀起祖宗关系,说起闲话来了。
江鸽子倒是没有跟他们一起议论,他自己坐在中间的太师椅上,正两眼发呆,对着一张宣纸生憋对联儿呢。
这不是他走了俩月么,家里那不是装修么。
他屋里不挂匾额,可家门口总得立一个吧!
堂堂杆子爷儿呢,总不能叫旁人代笔。
也没那个规矩,所以才将工地上的匠人捧着宣纸,眼巴巴的,语气哀怨的请他务必今天憋一副出来。
不然这大门的工程算是进行不下去了!
江鸽子上一世,倒是有出身古玩街的经历,毛笔字儿,他也是练过的。
能见人!
可是写对联,两辈子这还是第一次。
生憋吧!总而言之不能露怯不是。
老戏台下,段四嫂子拿一把明晃晃的菜刀,正精神抖擞的对着地面上的十几只,捆好的小公鸡摩拳擦掌,亮家伙。
还有巷子里做流水席的厨官儿,正在指挥一帮徒弟在那边切菜,切肉,垒砌土灶。
这各处老巷子来的伯伯们,用世面上的统称,叫做乡老。
乡老来了,到了老三巷家门口议事了,不给人家端这边的碗,那说出去,丢的就是江鸽子与老三巷的面儿。
有时候,像是这些老礼节的事儿,江鸽子压根不用说,也不必去懂。
只要是给他争面子的事儿,就有的是人抢着做。
非但做,还要做的透风透水,敞亮无比,还不用他自己掏腰包,都是大家筹钱儿。
那些没啥用的乡老儿们齐齐的坐在桌子边上,一边嗑瓜子,一边骂衙门老爷,抖自己这段时间的威风史。
“老子那天就看不惯,要不是街下拉着我,我一脚就上去了……”
“一脚算啥本事,老子的刀就藏在我那三轮儿上呢,前儿道具店五贯钱买的,刚石轮上开的刃儿,老子就想着,白天里我记住他,等到没人的时候,我一刀下去……”
事实上,这群老混子具是吹牛逼呢。
而他们之所以敢于这样吹,那不过是知道杆子爷堵了入口,外面谁也进不来。
可是这些老东西怕是万没想到,正因为出了人命,江鸽子这个本地杆子,还真的不能回避。
他给人家留了走人的通道了。
黄伯伯一边两边帮衬,一边回来抽空骂人。
“给你们这群老家雀能的!!”
他骂完,还得跑回去检查那些小公鸡嫩不嫩,厨官要求的肉可买回来了。
听到黄伯伯这么不客气的骂他们,有要脸的就不吭气,有不要脸的,像是半把掌巷子的那位伯伯,人家可是声音洪亮,发言积极,给他本事的就跟他才是老三巷的伯伯一般。
“明儿都去半把掌乐呵,我给乡老们宰个大牛吃……”
他这边正吹的美,却不想,江鸽子忽然一拍桌子就站了起来,说了句:“我有了!!”
黄伯伯笑眯眯的跑过来,拿起桌上的毛笔,一边沾足了墨汁,一边笑着说:“甚好,甚好,赶紧着,您趁着有感觉,就写下来……”
就这样,江鸽子拿起毛笔,对着桌面上的宣纸,相当有气势的就写下了这一样一副对联儿。
他这上联是,世上尽数高门,吾跃不完。下联是,家下一卧安眠,余生谅闲。
最后横批,他美滋滋的写了三个大黑字儿。
咸鱼居!
黄伯伯脸部肌肉抽动,好半天,他手指颤抖的指着横批问到:“我说,这字儿还过得去,只是,我的亲爷儿,亲祖宗哎!这是您家门口,您的门脸儿!人家说了,只许卖艺术品!您不卖牛肉干改卖咸鱼也不成!”
第48章
江鸽子哭笑不得的看着黄伯伯, 他该怎么跟这老头子表达一下,咸鱼这个自称背后有的意义呢?
他的解释属于地球,却不适合这片水土, 是用语言解释不清楚的。
憋了好半天儿, 他故作高人态的指着自己那个横批说:“我说老黄, 这你就见识浅薄了,此咸鱼非你想的那种咸鱼, 我这副联子就是借个音儿,所谓咸是指盐,盐乃百味之王, 素日烹饪,缺了它可是不行的。”
黄伯伯鄙夷了他一句到:“说来说去还不是吃?就跟您说了,咱这地儿,不能卖食品!”
说完, 他伸手从桌面上扯过来官家的那份规定,在指头上吐了吐沫,捻着页数, 找出那一条, 用力点给他看。
“瞧见没!不许!”
江鸽子无奈的翻了个白眼:“我跟你这个大俗人没有话说!咸鱼!就是闲余空闲, 所谓有吃有喝, 滋味有余, 清闲自在, 家有余庆……”
黄伯伯一摊手:“听听!说来说去不就是吃么?没错呀, 不许啊!”
江鸽子不耐烦跟他继续, 一伸手卷吧,卷吧,他把对联卷子粗鲁的丢给匠人,打发人直接走了。
“我许就成!”
黄伯伯气的直跳脚,嘴里还喊着,凡举历史上有的名人住所,就没有叫这破名儿了。
江鸽子与他对吼:“就从这一刻,就有了!我愿意!”
他还想叫狗不理,猫不闻呢!可惜他不爱吃包子。
那些乡老见他们如此亲厚,真又是羡慕,又是起哄,正热闹,身后忽有人笑出了声儿:“哈哈,好香啊!老远就闻到味儿了。”
江鸽子与众人的动作顿时静止,都齐齐的回头去看。
江鸽子是在自己家门口,他无比放松,谁也不防备。
而那些乡老,看到那些来人,就有些心肝颤悠了。
不是说,就自己人么?
要死了!要死了!他们听到多少啊?
这样一大群黑袍客,算是从哪儿钻出来的!
很吓人好么!
有的人,天生气味那就跟周围的人儿不一样。
而那些街坊,乡老们,也有天生的小民意识,察觉危险,人家迅速就退到边缘安全地带,远远的看起热闹来了。
议桌儿边上,孤独的站着江鸽子一人直面危险。
街坊们半点也不觉着内疚。
江鸽子上下打量了黎克功一番,人他不认识,可味儿挺熟,他讥讽到:“呦,看着面儿生呢,不知道您是那条老街的乡老,报报路数吧,是?巷子里出来的?不像!混公车站的?唔……也不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