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非誉在陈教授睡着以后,就溜出来找俞白了。
两个人说话的哈气声在夜里变成一团白雾,俞白心疼坏了,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系在陈非誉的脖子上,又分给陈非誉一只手套,然后把陈非誉的另一只手握住,揣进自己的羽绒服口袋里。
俞白单手提起两袋年货,捂着陈非誉的手,带他往路口走:“我们去外面看看,能不能打到车。”
除夕夜的晚上,大街上格外冷清,连路灯上挂满的红灯笼都不觉得喜庆,反倒在这天寒地冻的天气里,让人察觉出萧索的意味。
“打不到车也没关系,我们走回去吧。”陈非誉的手放在俞白暖烘烘的羽绒服兜里,脸上仍旧笑眯眯的,他帮俞白提了一袋方知竹送的年货,“这里离丽景苑好像也不远?”
确实不远,都在一个区,只是不同的楼盘。当年俞总买房子的时候,不敢买太近,怕俞白不愿意,也不敢买太远,怕照顾不到俞白。
“那我们就走回去。”俞白和陈非誉沿着安静的马路,步调一致地走向属于他们的“家”。
快要到丽景苑的时候,天上忽然飘起小雪。
“下雪了!”陈非誉看到橘色路灯下纷纷扬扬的细碎雪花,他扬起脸来,鼻子上落了一朵雪花,很快又融化。
他想伸出手,却被俞白按回了兜里。
“别闹。”俞白说,“待会儿感冒,快把帽子戴上。”
陈非誉摇头:“就一点点小雪,不会感冒的。”
陈非誉喜欢下雪,喜欢北方,他告诉俞白:“你不知道有一句话叫‘霜雪落满头,也算到白首’吗?你看,雪花落到我们的头上,我们好像变成白胡子的老头儿,已经一起走过了漫长的一生。”
陈非誉有一种属于他的浪漫。
俞白叹气叹到最后,笑了出来:“不行的,陈爷爷。岳市的雪花落到你的头上,不是立刻融成水,就是结成冰,你还是快点戴上帽子,好不好?我可不想在新年的第一天,看到你感冒。”
陈非誉最后还是无奈地戴上帽子,他又问俞白:“你想去临江阁看烟花晚会吗?”
俞白摇头:“我现在只想快点回到有地暖的屋子里,让你擦干你的头发。你已经放了两箱烟花,还没放够吗?”
“唉。”陈非誉苦恼,“可我想和你做一点浪漫的事情,一起跨年。”
俞白看了一眼陈非誉:“和你一起跨年这件事,就已经很浪漫了。”
今年的第一句话是对你说的。
今年的第一个拥抱是给你的。
今年的第一个吻还是给你的。
能够在新年的那一瞬间,发现身边陪伴的人是你,已经是非常幸福的一件事。
俞白在大年初二的时候,按照岳市的习俗,和方知竹、俞沐晴一起去到墓园里拜祭俞总。
大年初二是个雪后初晴的天气,俞白给俞总带了一束新鲜的花,让俞沐晴放到墓碑前。他和方知竹清扫掉一些杂草,给俞总点燃香烛,烧了纸钱。
俞维明先生仍旧透过石碑朝他们微笑。
方知竹坐在石阶上,一边烧纸一边说:“老俞,我们都挺好的,你在那边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俞沐晴已经学会唱《remember me》了,她坐在方知竹旁边,轻轻地给她的爸爸唱了这首歌:“爸爸,我会永远把你放在心里的。”
俞白把所有的纸钱烧完,跪到俞总的墓碑前,叫了一声:“爸。”
妹妹很好,方阿姨很好,公司也很好,你放心。
祭拜完俞维明,方知竹带着俞沐晴去到外婆家,俞白继续回到画室里画画。
没让俞白过两天清净日子,周子林他们就开始在QQ群里开始准备年后约一波。
周子林表示,非常想打麻将,很想打,特别想打。
宋楚附议。
李思衍附议+1。
徐知霖附议+10086.
然后在大年初五的时候,徐知霖带着宋楚他们一群人,全都出现在俞白的屋子外。理由是俞哥的屋子不仅大,而且有地暖。
等俞白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他已经来不及拒绝,只能提前预约好家政阿姨,年后过来打扫卫生。
徐知霖去到俞白家已经轻车熟路,他门铃按了还不够,非得拍门:“俞哥!新年快乐!快开门,我们来给你拜年啦!”
俞白打心底里觉得,他们这群人就是怪兽年。
陈非誉已经在俞白的屋子里,看到李思衍他们来了,还朝李思衍招手:“有道解析几何的题目,你过来看看。”
徐知霖不满地嗷了一声:“为什么大过年的你们还要做题?”
李思衍推着眼镜笑:“学习不分早晚,只要附中还有一个人在学习,我就要想,这个人为什么不是我。”说完,他跟陈非誉去看题目,走了两步又回头叮嘱,“给我留个位置,今天我要打牌。”
周子林已经和俞白去搬桌子了,听到这话立马说:“晚了,打完一轮,谁输了下来再换你。”
李思衍特别不客气:“那估计就是你了。”
岳市人最爱的几件事情,吃辣排一位,嗦粉排一位,打麻将一定要排一位。他们一般会说打牌,或者搓麻,“搓”麻将和“嗦”粉,都是岳市特色的说法。
这一群人里头,只有叶程安和陈非誉不打麻将。叶程安是从小就没接触过麻将文化,这会儿才第一次看见,坐在宋楚旁边,看宋楚怎么玩。而陈非誉纯粹是不感兴趣,他会打,但觉得没必要,有打麻将的时间,干点什么其他的事情不好。
俞白第一局就被徐知霖拉上桌,宋楚手气好,连胡两把,还捉了一个徐知霖的炮,气得徐知霖嚷嚷:“这个位置风水不好,我们换个位置。”
宋楚挑眉一笑:“技术烂还怪位置,菜鸡。”
周子林附和:“麻将竞技,菜是原罪。”
第四把俞白自摸,徐知霖的手气并未因为换了位置而变得好起来,俞白只能感叹:“要不你先休息一会儿,换个人?”
打了两圈,俞白把他的位置让给叶程安。他觉得有点愧疚,叶程安本来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好姑娘,这会儿竟然已经被他们拉上牌桌,实在是……奇妙得很。
陈非誉不打牌,他把俞白从方知竹那儿带来的年货拿出来,洗了不少水果装在果盘里,让俞白给他们送过去。
俞白自己先拿了个苹果吃,并且感叹:“太贤惠了。”
陈非誉问:“下午吃什么?”
“不知道。”俞白看了看冰箱,又拿出几瓶饮料给牌桌上的人送去,问他们,“待会吃火锅吗?”
沉迷麻将竞技无法自拔的几人齐齐喊道:“都可以,谢谢爸爸!”
俞白无奈地笑了:“我真是万万没想到,这个屋子有一天会变成麻将馆。”
“点个海底捞外卖吧。”俞白回过头和陈非誉商量,他最擅长点外卖了,“就不辛苦你给他们这么多人做饭,给我一个人做就可以了。”
“好。”陈非誉笑着打开电视,调到重播的春节联欢晚会,一边看小品,一边在脑子里整理春晚作文素材。
俞白坐在陈非誉旁边啃苹果,隔壁麻将桌上的朋友们哈哈大笑着。
“碰!”
“快点摸牌。”
“六条,有人要吗?”
“等一下,我好像要胡了!”
“天啦,叶程安怎么又胡了,这是新手buff吗?”
这是俞白寒假里最热闹的一天,他心里知道,徐知霖他们并不是真的想找个地方打牌,只是想过来陪他热闹热闹。
俞白则在今天又一次点了海底捞外卖,不过这次和一年前不同,陪伴他吃饭的不再是小黄鸭和泰迪熊,他有了一群很好很好的朋友。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玫瑰花
附中开学的早,还没到正月十五,就把学生们全都叫回去上课。
学校提前开学还不过瘾,为了整肃一下在寒假里散漫半个多月的学生,开学第一周的周末,学校又来了一次摸底考试。
俞白这次考试的成绩不错,进了附中前两百名,虽然和陈非誉依然隔了一个光荣榜的距离,但是上艺考的分数线绝对没有问题。
年后他和老师又碰了一次面,老师夸他在专业课上也有了很明显的进步。
事情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在陈非誉十八岁农历生日的那天,他们还计划一起坐火车,去到离岳市不远的一个古城。
这件事不知怎么的被周子林知道了,于是周子林就在他们的QQ群里说了出来,“有人要背着我们去古城旅游呢。”
徐知霖和宋楚他们纷纷跳出来表示,“什么时候,巧了,怎么我最近也计划去古城里逛一逛。”
于是两人行最后变成了七人行。
今年陈非誉的生日刚好赶上高考假,附中在放假这件事情上,素来是放三天要补五天,对于附中学生,真正的假期,就只有高考假一个。
只要不想各科老师留下的作业和明年上考场的就是自己,那这就是一个愉快的假期。
陈非誉和俞白他们一群朋友,就这样坐了一个晚上的火车,一起去到了那个依山傍水的古城。
古城很美,他们在那里待了三天。第一天先去坐渡船,古城在近代出了个文化名人,文章被高中课本收录了不少,他的墓就修在江边,坐渡船可以抵达。
李思衍表示:“来都来了,一定要去看看先生,求先生保佑我们明年高考语文拿高分。”
李思衍此人语文作文永远45分,理科生的脑子转不过修辞的弯,写文章总是欠缺了点灵气,他寄希望于去文豪墓前走一遭,说不定能有奇遇。
宋楚是个浪漫的文科姑娘,她读过不少先生的故事,边走边给朋友们介绍:“其实先生的墓和一般的墓不一样,这里没有墓亭墓碑,甚至连个黄土坟包都没有,他直接把骨灰埋在泥土里,只在上边竖了一块不规则的五彩石,算是墓志铭。”
是重生不重死的潇洒文人才做得出的事情。
红尘里的俗人大都看不开生死,如俞总这样的人,挑个死后长眠之所,还要看风水五行。
俞白他们走过象征先生八十六年人生的八十六级台阶,看到了宋楚说的那块五彩石。不是想象里五颜六色的石头,看着和普通的山岩没有什么区别,上边摆了沾着露水的新鲜花环。
不远处有一块石碑,刻着先生说过的话,“一个士兵,要么战死沙场,要么回到故乡。”
这里不像个墓园,太过质朴清幽,似乎和普通的山没什么不一样。
叶程安招了招手,对宋楚说:“五彩石上还刻的有字。”
“啊……我知道!”她想了一会儿,说,“‘照我思索,能理解我;照我思索,可认识人。’是不是这个?”
徐知霖好奇地过来张望一眼:“这是什么意思啊?”
周子林耸了耸肩,文化人的世界他理解不了,这十六个字每一个他都认识,连在一起,他却实在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就和我家门前有两棵树,一棵是枣树,另一棵也是枣树一样令人费解。
陈非誉觉得好笑,他招呼叽叽喳喳的众人:“我们给先生鞠个躬吧。”
少年们虽然不能完全理解先生的一生,但并不妨碍他们怀着敬畏之心,向先生表达自己的敬仰。
离开先生的墓地,少年们继续在古城里晃荡。
他们在初夏的夜晚沿着江边散步,走累了就找块石头坐下来,脱下鞋,把脚浸到江水里,感受着水流冲刷着脚心。
他们买装在青花瓷大缸里的特色泡菜,醋萝卜、醋黄瓜、醋藕……大家一起笑嘻嘻地站在路边,分着吃买来的泡菜,边吃还要边囔,应该要多放点辣。
城墙边有手艺人给女孩子拿彩绳扎小辫,宋楚和叶程安十分心动,体贴的男生们发现了姑娘们的眼神老往一边跑,于是一齐把她们推到手艺人的旁边。
陈非誉笑眯眯地说:“姐姐要给我们的朋友们把头发编得好看一点哦。”
“哎呀,两个小姑娘都这么好看,编彩绳肯定好看。”
他们还去了清吧听慢摇,叶程安被热情的陌生青年搭讪,她害羞地红了脸,躲到宋楚的身后。
李思衍初入声色场所,对什么都好奇,点了杯酒,看完酒精浓度,还想问一问它的化学分子式。
陈非誉找了酒吧的负责人,借了吉他,跳到驻唱的台子上准备唱歌。
宋楚和周子林他们带头尖叫:“帅哥——来一个!”
陈非誉穿着一件白色T裇,松松散散地露出好看的锁骨,他坐在高脚椅上,抱着吉他,调了调弦。
宋楚一边嗷嗷叫着拍照,一边忍不住吐槽:“看看我们班长,Bking之王,简直了。”
徐知霖不懂:“Bking是什么意思啊?”
宋楚不想解释:“百度一下,你就知道。”
于是徐知霖拿出手机,念起了百度百科的解释:“‘Bking,译为b王,多为调侃语气。形容一个人举手投足之间都充满cool,周身散发着光芒……’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是什么为陈非誉量身定做的词啊。”
俞白坐在一边,没忍住也笑了。
在他看来,陈非誉这样Bking,也非常非常非常可爱。
陈非誉丝毫不知道朋友们在这样吐槽他,他独自Bking,独自帅气,调好弦了,他把话筒往下轻轻一压,然后朝清吧里的众人,做了个嘘的手势。
长得好看的人总算能够轻而易举地吸引人们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