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哪里想过自己也会有怎么进退两难的一天,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说了个好字。
阮惜时得到他的回答,心里更欢乐了些,就算到时候陆择恢复记忆要走了,他还是得再在这里住一个晚上,那样就多一个陪着自己,哪怕只有一个晚上也好,他实在不想再自己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他语气也跟着轻快起来,回厨房里拿了个篮子,问陆择说:“你中午想吃什么菜,我去菜园给你摘。”
陆择也忍不住被他的欢乐传染,整个人放轻松下来,跟他说:“我能一起去吗?”
阮惜时意外地啊了一声,这几天一直在下雨,虽然雨不大,但外面的泥一定湿了,走在上面会弄脏鞋子和裤子,很多人都不喜欢在这种天气下地,没想到陆择却提出要一起去。
见陆择兴致很高的样子,阮惜时也不好意思让他失望,只好跟他说:“那你等我一下,我回去给你找件外套披着,不然会冻感冒的。”
陆择点头说好,然后阮惜时就跑回屋里找衣服去了。
阮惜时的外套肯定不合适陆择穿,但他记得他有一件特别大的外套,那是他怕冷,缠着他爷爷给他买来晚上看电视剧的时候披的,没想到现在能派得上用场。
穿上衣服,换上胶鞋,阮惜时给陆择递了把伞让他撑着,自己披上蓑衣,就一起出门了。
去到外面,陆择才认识到他现在在什么样的地方,阮惜时的家背靠着一个矮坡,前面是一条一米多宽的石子路,路的另一边是田地,周围只有几户人家,算不上是村里最热闹的方位。
阮惜时在前面带路,时不时回过头看陆择一眼,叮嘱他慢点走,两人走在乡间的小路上,雨雾灰蒙蒙地覆盖着他们俩的身影,走得越远,身影就越发模糊,最后会消失在雨雾中,感觉就像在幻境中一样。
菜地在池塘边,池塘不算大,一开始可能只是个水洼,周围的土地全被开发成了菜地,这个季节也绿油油的一片,倒是挺新奇的。
走田埂的时候阮惜时特别叮嘱陆择小心点走,怕他因为路滑跌进池塘里,那语气就像哄小朋友一样,让陆择忍不住会心一笑。
阮惜时在一块明显有些荒芜的菜地前停了下来,他回头见陆择看着隔壁茂盛的菜地,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解释道:“爷爷去世之后我也没什么心思打理菜地了,才两三个月就长了这么多杂草,我干脆想着等天气变暖之后把地重新翻一翻,再种一些新的菜。”
陆择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阮惜时转移话题,问他:“你想吃什么菜?胡萝卜,菠菜,生菜,还是豌豆苗?”
虽然杂草已经要把菜都遮住了,但拨开草还是能看到鲜嫩的蔬菜的,陆择是第一次见到种在地里的蔬菜,好奇得也蹲在了菜地里,一手撑着伞,一手摸菜叶子。
菜叶上面沾着雨水,看起来青翠欲滴的样子,很天然纯粹,想必比超市里号称无污染的大棚菜还要安全,他的手摸到菜的根部,忍不住把整颗菜摘了下来。
阮惜时见状说道:“那我们今天就吃菠菜吧,可以补脑,对失忆的人应该有好处。”
陆择没想到还有这个说法,他看着自己手里拿着的菠菜,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这种天气确实没有什么人出门,村子里很宁静,地里也见不到一个人,阮惜时摘好菜后,也不愿意在外面多待,就带着对菜地恋恋不舍的陆择回家了。
农村的时间往往过得很快,因为不是很闲就是很忙,闲着的时候总是东摸摸西摸摸的,时间没一会儿就过了,就像现在,阮惜时不过是吃了个早餐,去了趟菜园,回来就已经是中午了。
阮惜时在天井里把菜挑拣了一下,好的放进洗菜盆里,杂草黄叶就丢进鸡舍给鸡吃。
陆择也在旁边看着,并且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但他以前自己做饭的时候,冰箱里的菜都是阿姨帮他挑选过洗干净的,这会他面对刚摘回来的菜,反而有些无从下手了。
他现在都不敢说他也是会做饭的人了。
阮惜时挑完菜,把菜泡在水里去泥,然后他回厨房洗锅煮饭,陆择好奇用柴火怎么烧饭,也跟着进去围观。
只见阮惜时把装着米和水的锅放到灶上,然后抓了一把松叶放进灶肚,用火柴点燃,等火烧起来了,才往里面放柴。
回南天烟囱也不出烟,烟反而倒着吹进来,陆择猝不及防被熏了一脸,马上咳嗽起来。
阮惜时倒是很习惯的样子,只是用手在自己面前挥了挥,又继续烧火。
陆择的鼻子很敏感,他只能站起来躲避烟的冲击,然后隔着白烟低头看生火的阮惜时,想到他跟阮惜时这么大的时候,他跟他的同龄人哪个不是被家中长辈捧在手心里呵护,但阮惜时却没有他这么幸运,小小年纪就得学会自己生存了。
很快锅里就发出了翻滚的声音,为了防止锅盖被蒸汽顶开,阮惜时把灶台上的木头压在了锅盖上。
等翻滚的声音小了点,就意味着饭快要熟了,阮惜时停止往灶里放柴,灶里面的柴烧完后,饭就算是煮好了,接下来就留炭火在里面,把饭闷香一点。
阮惜时把昨晚剩下的鸡肉和猪肉拿出来,炒菜锅洗干净后准备做菜,这会陆择已经掌握了生火的技巧,主动请缨帮他烧火。
陆择划火柴的时候阮惜时就担心地看着他,好像怕他烧到手那样,这让陆择感到很挫败,他看起来像是个生活低能儿吗,他只是失忆了而已,又不是失去了行动力。
他给阮惜时演示了他抽烟练就的划火柴技巧,果不其然他就看到了阮惜时眼中露出来的惊讶,他还有些得意,结果因为太过得意,忘记把烧着的火柴丢进灶里,火苗舔了他的手指一下,烫得他条件反射地甩了甩手。
阮惜时被他这一连串的表现弄得一愣一愣的,见他被烧到手了,才忍不住笑了出来。
陆择急着挽回自己的形象,咳了一声狡辩道:“这是个意外。”
然后他又重新划了一根火柴,点燃了灶里的松叶,火终于烧了起来。
有了陆择帮忙烧火,做饭就容易了很多,阮惜时往锅里倒了水,然后出去把菜洗干净拿进来,等水开了,往里面倒点花生油,接着把菠菜放进去煮。
菠菜在热水里翻滚两下就烫软了,加上一点盐,再放一点糖调味,就可以出锅了。
接着阮惜时把鸡肉猪肉放进烧热的锅里,拿着锅铲翻炒起来,铁锅炒肉总是很香的,陆择光是闻着都有点饿了。
炒完菜,阮惜时问陆择的意见:“两个菜够了吗,不够我再去给你做个炒土豆丝。”
陆择看着满满一大盘的肉菜,估计他跟阮惜时两个人吃不完,他就跟阮惜时说:“够了吧,只有我们俩吃而已。”
于是阮惜时就让他把火灭了,用瓜瓤把锅洗干净。
午饭的时候两个人围在小桌子旁边,饭桌上放着两道简简单单的菜,但也是一荤一素,一菜一汤了。
阮惜时觉得这样太过简单了,吃饭的时候老怕陆择吃不习惯,毕竟对方是客人,哪里有主人家这样敷衍客人的。
他看着陆择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问道:“陆先生,你还吃得惯吗?”
陆择感觉自己半辈子没吃过肉了,馋得大口大口地吃着鸡肉,这里的鸡肉跟他以前吃的也不一样,特别有嚼劲,还很香,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阮惜时厨艺精湛。
听阮惜时问他话,陆择把鸡骨头放下,回答说:“还好啊,饭菜都很好吃。”
阮惜时这才松了一口气:“那就好,我就怕你吃不惯。”
陆择笑着说:“你不用对我这么客气,是你救了我,应该是我感激你才是,也不用喊我陆先生,那样太生分了。”
阮惜时脸微微一红,小声辩解道:“可是我看电视里别人尊称刚认识的人,都是叫先生的啊。”
陆择了然地点了点头,原来这孩子是跟着电视学的,怪不得刚见面不久就一口一个陆先生叫他,听着怪别扭的。
他跟阮惜时说:“你可以叫我的名字,或者叫我哥。”
阮惜时觉得对着年长的人直呼对方姓名不太礼貌,于是选择了用后者来称呼陆择,脆生生地喊了一声陆择哥。
陆择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如果不是正在吃饭,他都想伸手去摸一摸对方毛茸茸的脑袋,这孩子真是乖到让人心疼。
第8章 春08
下午,天气好转了一些,雨和雾没那么重了,阮惜时便准备出门,去一趟捡到陆择的地方,看看那里有没有留下什么属于陆择的东西。
因为怕突然又下雨,他还回屋里拿了蓑衣,陆择看到了,就问道:“小阮,你要去哪里?”
阮惜时回答道:“我去帮你找找你可能落在山涧里的东西,你在家里等我回来吧。”
陆择闻言看了一眼外边的天气,虽然不下雨了,但天空还是灰沉沉的,一点阳光都没有,指不定一会还要继续下,陆择不放心阮惜时自己一个人上山,便劝他等天晴了再去。
阮惜时是等不了的,他心里惦记着帮陆择找东西,如果今天去不成,他今晚肯定会不安到睡不着。他跟陆择说:“我怕到天晴的时候,你的东西已经被别人捡走了。趁现在天气不好,大家都不愿意出门,说不定你的东西还留在原地,我帮你拿回来,你看看能不能想起些什么。”
陆择没想到他一个小小的谎言,竟然让这个男孩如此上心,一时他也不知道是该继续装下去,还是跟阮惜时坦白了。
这种被人无条件关心重视的感觉真的很窝心,陆择为之失神了一下,等他回过神来,阮惜时已经走到门外了。
陆择喊住他,急切地说:“虽然不下雨了,但外面路还是滑的,还是等天气好了再说吧,那些东西丢了就丢了,没什么重要的。”
阮惜时虽然人长得乖乖巧巧,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脾气很犟,一旦决定了要做什么,就非要做到为止,不管别人怎么阻拦怎么劝他都不听,用他爷爷的话来说就是,犟过头牛。
陆择喊不住阮惜时,只能跟出去,他总不能让阮惜时因为他的有所隐瞒而去冒险,这样的天气上山无疑是很不合适的。
阮惜时见他也冲出来了,微微惊愕了一下,然后紧张地跟他说:“陆择哥你快回去,外面这么湿,会加重你的病情的。”
陆择也学着他犟起来,固执地要跟他一起去,还说道:“我的身体已经好了,说不定爬山比你还在行。”
阮惜时劝又劝不住,拦又拦不下他,要不是看在陆择是刚认识不久的人,他都能气急败坏地对陆择发脾气。
最后阮惜时只能答应让陆择同行。
去那座山需要经过村里的一片田地,走在田间小路上,呼吸着雨后的空气,陆择不禁感到心旷神怡。
他觉得这里是个能忘记伤心事的地方,如果可以,他很想在这里住一段时间,等他调整好了心态,再回到他家所在的城市,心无旁骛地继续他的事业。
陆择看着走在前面的阮惜时,心里想着要是阮惜时同意他住下来的话,那他就不用费心思去找住宿的地方了。
雨天的泥路不好走,阮惜时走得小心翼翼的,还要时不时回过头看看陆择,担心他摔跤什么的,不算很长的一段路,他们俩竟然走了快半个小时。
之所以用了这么长的时间,是因为陆择走得慢,陆择走走停停,见到什么都忍不住好奇,停下脚步看一看,而阮惜时毫不知情,见他走得慢,就以为他是走不惯这种泥路,于是也不催促他快点走。
绕过半座山,到了靠近大路的那面山脚,因为这里平时没什么人来,所以长满了杂草,有的甚至比人还要高出一截来。
陆择小心地躲避着杂草树木,阮惜时回头见他举步维艰的样子,无奈地冲着他笑了笑说:“都让你不要跟来了,这里的路很难走的。”
陆择冷不丁被一个小孩看低了,心里不服气,嘴里狡辩道:“我没觉得难走啊,你都能走,我总不至于比你还差劲吧?”
阮惜时闻言定定地看了他一眼,似乎觉得这种反应放在陆择身上很稀奇,陆择怎么说也有二十几快三十岁了吧,这个年纪的男人不应该是成熟稳重忠厚老实的吗,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较真呢?
不过这样的陆择看起来跟他的世界少了很多距离感,阮惜时有种他们俩是同龄人的感觉,相处起来也没有之前那么拘束了。
陆择没有注意到阮惜时的反应,因为他光顾着跟杂草做斗争了,他一边拨开草丛,一边问阮惜时:“这里荒山野岭的,你昨天怎么跑这里来了?”
阮惜时走在前面,一边探路一边头也不回地说:“昨天是我爷爷末七,我上山给他烧香,下山的时候突然想起来,就到这边看了看,没想到发现你躺在山脚那里,当时把我吓了一跳。”
陆择听了之后忍不住笑道:“那可真是太巧了,要是你没有突发奇想下来看看,我说不定冻死在这里都没有人知道呢。”
阮惜时想想也觉得太碰巧了,幸好他当时想起来要去看看爷爷捡到他的地方,不然他就要错过拯救一条生命了。
想着想着他还有点后怕,更多的是庆幸,如果他当时没有下来,那现在陆择就不一定能安然无恙地跟在他身后了。
这大概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吧,很多年前爷爷偶然在这里捡到了他,所以他才有了活到现在的机会,很多年后他给爷爷上坟,在这里捡到了陆择,所以陆择才有机会跟他走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