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他们跟妈妈说也许你在别人家里过得好好的,也许因为生病被他们丢弃在荒野自生自灭的时候,妈妈有多痛苦吗!妈妈完全不敢想象你一个不到一岁大的小孩子,生着病,被丢在荒无人烟的地方风吹日晒雨淋,死了都没人知道。连夜里做梦都是你可怜无助的样子,一声声哭叫都能把妈妈的心割成一块一块,妈妈压根不敢睡觉,像个神经病一样每天安慰自己你被一户好人家买了,过着衣食无忧的日子。
后来妈妈支撑不住了,你爸爸才带我到国外养病,妈妈在疗养院住了十年才恢复过来。你都不知道妈妈这么多年是怎么过来的,妈妈只能不停地以你的名义做好事,才能给自己一点点慰藉。直到一个月前,你婷姨,也就是陆材集团的董事长夫人,跟我说起她在这个村里见到一个和我很像,年纪也跟我失踪多年的儿子相仿的男孩子,也就是你,还给我寄了你的头发让我做鉴定。
你不知道,妈妈当时有多激动,妈妈拿到你的头发后,连夜赶到医院,动用了好多关系才让医生马上给我做鉴定,等待结果的那几个小时里,妈妈连离开一步都不敢,就怕不能第一时间知道结果。好在你的确是妈妈找了多年的亲儿子,不然妈妈都不知道该如何接受一次打击。”
她这一段话说得特别激动,到伤心处时眼泪都抑制不住地流了下来,情感真切得令人动容,即使是刚才还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的阮惜时,都忍不住红了眼眶。
但阮惜时还是坚定自己的想法,他可以不埋怨自己父母,也可以和他们相认,让他们从良心的谴责里解放出来,但是他不愿意跟父母离开这里,他的人生早已和父母的脱轨,两者各自往不同的方向飞奔而去了,没有可能会再交接在一起的。
贵妇人看到他眼神中的动容,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宝宝,跟妈妈回家吧,妈妈一定会好好弥补你的。”
阮惜时坚定地摇摇头,遗憾地说道:“虽然您很难过,但是我已经拥有我自己的人生,我不想改变,所以不会答应您跟您回去,如果您不能接受我的决定,那您可以把这件事当做是另一场梦,或者当做我早在十几年前就死了,回去好好过生活吧。”
贵妇人连忙说:“不宝宝,妈妈不需要你为妈妈改变什么,你可以继续你的人生,妈妈只要能随时看到你就好了。妈妈知道你还在埋怨妈妈,是妈妈不对,给妈妈一个弥补你的机会好么?”
阮惜时不忍地撇开脸,低声道:“其实您不认我也挺好的,我并不是个十全十美的好孩子,您要是把我带回去,发现我是个可能会让您丢脸的人,您也会觉得伤心难过,还不彼此保持距离,仅仅知道我还活在这世界上就好了。”
贵妇人激动地说道:“宝宝,妈妈怎么可能会这样想,无论你长成什么样,你都是妈妈身上的一块肉,是妈妈的心肝宝贝啊,作为母亲怎么会嫌弃自己的儿子呢?”
阮惜时看着她激动的表现,很想反驳她说,要是您知道您的儿子是个同性恋,不可能跟女孩子结婚,不愿意为你们传宗接代,还会不会这样说不嫌弃自己呢?
没有一个母亲愿意接受自己的儿子不能结婚生子的吧?阮惜时在村里生活得久了,见过各种各样的家庭矛盾,家里有儿女不愿意接受家人安排的结婚对象,或者不愿意结婚,就会被当做家里的怪胎,被父母责骂,被全村人指指点点。他们会被称为耻辱,无颜面对父母乡亲,最后或者远走他乡,或者听从父母的安排结婚,结局无一不是悲惨的。
阮惜时不愿意自己也成为那样人,如果他要面临那样的人生,那还不如继续过自己现在的生活,虽然不富裕,却过得很开心,没有家人的压力,村民们无权强迫他,他不会有成家的压力,就能和陆择一直在一起了。
他看了陆择一眼,陆择并没有什么表示,看来应该是支持自己的做法的,但是,阮惜时并不打算将自己的性取向告诉才刚见面不到一个小时的陌生人,即使他们是自己的亲生父母,人心隔肚皮,谁知道他们知道后会不会以此来威胁他回去呢?就算到时候他坚决不回去,他们把这件事抖出来,村民们会怎么看待他和陆择,他和陆择还能继续安心地生活在村子里吗?
但凡有一点点风险,阮惜时都不想让陆择受到伤害。
所以他跟对方说:“对不起,我还是想留在这里,完成我的义务。”
贵妇人马上说道:“妈妈可以帮你完成,你想要做什么,妈妈都可以帮你!”
阮惜时却摇了摇头,说:“您帮不了我,我要留在这里,给爷爷守孝。”
贵妇人闻言脸上一白,像是受到了很大的打击,她心里清楚,自己无论如何都比不过自己儿子的“爷爷”在儿子心中的地位了,但她还是试图劝说儿子,让他跟自己回去,她无法忍受自己的儿子生活在条件这么不好的地方,她觉得心疼。
“妈妈让人给你爷爷修坟,给他立碑,请人定期维护,每年清明重阳都陪你回来给他上香祭拜,可以吗?”
阮惜时还是摇头:“爷爷并不喜欢这种形式都东西,我也不可能离他太远,他一个人留在这里会寂寞的。”
贵妇人黯然失色,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她的儿子完全接受她了。
客厅的摆钟敲了一声,不知不觉到了一点钟,阮惜时一会还要去上课,但到现在都还没吃上饭,肚子也饿得咕咕叫起来。
陆择听到了,就拍拍他的肩膀跟他说:“我先去做饭,你在这里陪你爸爸妈妈坐一会,跟他们好好聊。”
阮惜时也想跟他去厨房,逃避这里的压抑气氛,但是看到自己生母难受的样子,他又挪不动腿了,只好点点头跟陆择说:“你去楼顶割两段腊肠放到饭锅里蒸,再炒几个鸡蛋,多做两个菜。”
他这样说,也是考虑到他的生父生母大老远跑过来,大半天没吃到什么东西,怕他们身体吃不消,才让陆择多做点饭菜,让他们吃饱了再做决定。
陆择去做饭了,客厅里只剩下阮惜时和其他三个人,他们面对面,却无话可说,客厅里安静得有点尴尬。
还是贵妇人先按捺不住,她让秘书把装在包里的东西拿出来,里面是他们以前的户口本和阮惜时的出生证户以及阮惜时小时候的照片,她想用这些来换取阮惜时对他们的好感,挑起一些话题,不至于亲子之间都这么生分。
她挤出一个和蔼的笑容,冲阮惜时招了招手,柔声道:“宝宝来,妈妈给你看你小时候的照片。”
阮惜时对年长的女性给予他的温柔毫无抵抗力,何况本身他还是这位贵妇人的亲生儿子,即使还在襁褓中就已经骨肉分离,过了这么多年,心里还是有一点点母子感应的,他虽然不情愿跟着他们走,但这一点点要求他还是能做到的。
他紧张地抿了抿嘴,抬起脚往生母那边走,贵妇人给他挪了个位置,是可以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的空间,两人都不会觉得尴尬。
照片都是很多年前的老照片了,即使看得出被人很小心地珍藏,但岁月无情,照片上还是留下了时光的痕迹,微微泛黄。
贵妇人把照片一张一张地摆在茶几上,阮惜时顺着她摆放的顺序一张张地看过去,照片里的主角都是一个还不会走路,胖嘟嘟的婴儿。
那个小婴儿穿着可爱的娃娃装,皮肤很白,身子圆滚滚的,像是一个憨厚可爱的瓷娃娃,看得出他生活在一个美满富裕的家庭里,被父母家人百般呵护。
阮惜时第一次看到小时候的自己,看得不禁有些入迷,他看着照片里的自己,努力回想那时候的自己究竟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但他那个时候实在太小了,还没有自己的意识,无论他怎么拼命回想,都想不出任何有关的回忆。
他只记得自己小时候跟爷爷两个人过着清贫拮据的生活,每年只有他生日和过春节的时候,爷爷才舍得带他去镇上的照相馆拍照留念,这么多年下来,也攒了不少照片,存放在一个老旧的皮夹里。照片上的他往往都是穿着不合身的新衣服,被照相馆的摄影师化上一些腮红,眉间点颗红痣,站在高楼大厦的布景前,照出来的照片也是简简单单的。
阮惜时看着茶几上的照片,不知不觉就走了神,贵妇人以为他是触景生情,便打算再使出点别的法子,唤回儿子对自己的亲情。
她又拿打开户口本和阮惜时的出生证明,絮絮叨叨地跟阮惜时说:“这是你的出生证明,你是xxxx年五月十九日在K市玛丽安医院出生的,出生时六斤八两重,医生都说你白白胖胖健健康康的。”
说到这里,她心疼地看了阮惜时一眼,阮惜时的个头只比她高了一点,跟他的亲哥哥比起来实在矮小了很多,按理说出生时有六斤多的男宝宝,长大后应该不至于只有这么高,可能还是因为后天营养不足,导致身体发育缓慢,也不知道他十八十九岁的年纪还能长多少。
贵妇人想着想着,又红了眼眶,她多想现在就马上把人带回他们在美国的家,请专门的营养师给他定制饮食方案,把他养得高高大大的。
但是她知道自己不能违背儿子的意愿强行把他带走,那样只会让他们的母子关系更加恶化,她只能曲线救国,用母爱唤醒儿子对她的眷恋。
她勉强地笑了一下,跟阮惜时说:“当时给你办出生证明的时候,我跟你爸爸都没想好你的名字,自填表上也是随便写了个宝宝,然后你出生证明和户口本的大名就都是许宝宝。我们本来打算等你入学了,再给你取个正式的名字的,为此我跟你爸爸天天想夜夜想,好几次意见不和起了争执,差点打起来。因为我跟你爸爸一直达不成共识,直到你被人贩子拐走,我们都没给你想好名字。”
她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那时候警察们都劝我放弃了,还要我去注销你的户口,我没答应。你明明还可能活着,妈妈怎么舍得让你变成黑户,妈妈非但没有注销你的户口,还给你取了个正式的名字,换在了户口本上。可能你是第一次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妈妈告诉你,你叫许君安,是希望你平平安安的意思。”
说着她打开户口本给阮惜时介绍他们家的家庭成员:“这是你爸爸,许立新,这是妈妈,潘瑶,这是你哥哥,许俊铭。对了,你还有个哥哥,他比你大十五岁,现在在美国帮你爸爸打理公司,就没跟我们回来看你。他已经成家了,有一对龙凤胎孩子,等什么时候宝宝你跟我们去美国玩,就能被两个小孩喊叔叔了。”
虽然村里也有不少小辈喊自己叔叔,但听到自己有亲生的侄子侄女,阮惜时还是惊喜了一下下,即使他并不打算跟父母去美国,但有一天他和陆择赚了钱能周游世界以后,说不定他会去美国拜访他们一家,见一见他的侄子侄女。
这都是潘瑶在说话,阮惜时只配合地看一看,嘴巴始终紧紧地抿着,没有说话的意思,潘瑶也不气馁,清了清已经有些干涩的嗓子,问道:“这些就是妈妈跟你的全部回忆了,宝宝要不要也跟妈妈说说你这些年的事?”
阮惜时是个心思细腻的人,听到潘瑶清嗓子的声音,就知道她说得口干了,就拿着她的杯子重新给她倒了一杯温开水,干巴巴地说道:“您喝水。”
潘瑶简直是受宠若惊地接过水杯,连连道谢,她像是久渴逢甘露的人,迫不及待地将水一饮而尽。
阮惜时见她期待地看着自己,他还是无法毫无芥蒂地接受这个事实,也无法直面母亲炙热的眼神,只好低头假装自己在拔手指头的倒刺,小声地说道:“我的事也没什么好说的,爷爷从山脚把我捡回来的时候我发着高烧,他找村医给我治病,又带我去派出所报案。但是那个年代我们这里太落后了,报案也得不到什么帮助,爷爷又把我带回来,买奶粉熬粥把我养大,爷爷在村里受人敬仰,我也跟着得到不少好处。爷爷虽然穷,但我从来没有缺衣少食,平时街坊邻居做了什么好吃的,也会给我准备一份,我长这么大也没挨过饿,大家都很照顾我。”
听到这些话,潘瑶又是心酸又是欣慰的,她觉得一定是上天听到了她日日夜夜的祈祷,才让她的儿子摆脱了人贩子的控制,流落到这样淳朴的村子里,遇到善良的村民,得以安然无恙地长大。
这个村子的人都是她的恩人,是她要报答的人,无论用什么办法,她都想回馈村民们的善意。
她看了一眼神台上的牌位,那个牌位还很新,想到自己来晚了,连报答养育了自己儿子的恩人的机会都没有,她就感到一阵惭愧。
潘瑶小心地跟阮惜时商量道:“我可以给你爷爷上柱香吗?”
阮惜时断然不会拒绝别人对他爷爷的善意,点点头说:“可以的,爷爷在天之灵要是知道您来找我了,一定会感到高兴的。”
潘瑶和许立新跟他走到神台前,点了三炷香插到香鼎上,对着阮爷爷的牌位虔诚地拜了三下,喃喃自语道:“谢谢阮善人这么多年来对惜时的养育之恩,我作为惜时的母亲,有多不尽责之处,来时已晚,您的恩情无以回报,只有好好照顾惜时,让您九泉之下安息。”
拜过阮爷爷,陆择做好饭把菜端进来,对阮惜时说:“饭做好了,你让客人们先入座吧。”
阮惜时就跟潘瑶夫妇说道:“准备吃饭了,你们先过去坐下吧,我去给你们拿碗筷。”
说完也不等潘瑶反应过来,就逃也似地离开了让他感到不自在的客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