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哭着说:“他说,他是喝醉的,他哪有力气拉住我,是我自己不走……”
我不说话,皱着眉头。范为邦之前已经打完电话,也听见了这一番话。他脸上仿佛犯难似的:“我刚刚问过刘习清的经纪人小宋,他说,确实没有让你去照顾刘习清。反而是你,这两天一直打电话给小宋,逼他说出刘习清的去向。”
王小姐把两只手掩在脸上,哭得更激动。我看她这样,简直怕她晕厥过去。
贺珍霖不满意似的看了范为邦一眼。她连忙安慰,又道:“他是不是威胁你帮他做事?”
王小姐摇摇头,整个房间都是她呜呜咽咽的哭声。我感到有点头疼,可必须问下去,不然也帮不了她。我道:“你放心,你是我的职员,就算他是艺人明星,也绝对不可以这样欺负人,公司这边,他犯错,尤其法律上的错误,一定不会放过他。”
她趁着哭泣的空隙道:“他没有威胁我做什么,他,他,他说他要改头换面,让我等他,是我,我常常偷偷地到他家去,后来我发现怀孕,我告诉他,他很冷淡,要我拿掉,我受不了,跟他吵,都是他,不然也没有这个孩子,他才哄我,那几天他要拍广告,要我回家去,他拍完广告半个月了,一次也没有联系我,电话也不接,还把门锁换掉,告诉大楼守卫不要放我进去……结果,结果,我看见新闻,他,他,那个女孩子未成年,他,他是不是——怎么可以!怎么可以!我算什么?我就去找他,逼他说实话,他说,他根本没有喜欢我,他只是喝醉,怕我告他,他,怎么可以!他怎么可以——他强`暴我!他强`暴我!”
她十分激动起来,整个歇斯底里,幸而她面前没有危险的器具。我还是吓一跳,谢安蕾忙过去按住她,贺珍霖拉住她的手,细声安抚:“王小姐王小姐,听我说,没事了……”
费了许多工夫,总算王小姐稍微平静下来,大概哭泣耗掉不少体力,整个人呆呆的,不肯再说话了。我干脆让她躺在沙发上,由谢安蕾陪着她。
我和范为邦及贺珍霖到另外的房间谈话。贺珍霖告诉我们,当时她过去刘习清暂住的地方,一去,门是开的,里面一片凌乱,刘习清的经纪人小宋在客厅一边,刘习清跪在地上,面颊被抓花了,那王小姐则坐在沙发哭泣。
小宋告诉她经过,王小姐跟踪他过来的,一看见刘习清就打,两人动手,一面大吼大叫,他半天听了明白,心里慌张,怕会牵扯法律问题,只好连忙打电话给她。
范为邦已经勒令小宋紧盯着刘习清,哪里都不准去。
贺珍霖道:“先不谈这次的案子,王小姐这样不行,我看,需要请一个医师。”
范为邦道:“对,需要医师,万一她肚子的小孩子怎么了,你有认识的好的妇产科医师?”
贺珍霖不理他,对我道:“今天我已经劝退女孩子的父亲,他答应和解,另外我跟那个女孩子谈过,她确实隐瞒年纪,一切对话,我已经录音下来。我想不到会有王小姐这件事,她现在精神非常不稳定,需要看病,你们不可能限制她出入其他地方的自由,她要是想告发刘习清,也绝对可以,不过,现在传出去的话,一定会影响那边的和解。”
我看看她,道:“我明白,我需要想一想。”
我赞成她的话,只是,去哪里请医师给她看病?到医院去,万一有谁细心引起注意,不是不可能,刘习清这次的被拍本来十分奇怪,王小姐常常到他家去,跟拍的记者说不定也知道,她这时候到医院去,到时又一个新闻。
范为邦道:“你要她去看精神科?去哪里看?”
贺珍霖似乎受不了了,她道:“范先生,你连找个医师也没办法吗?”
我不仔细听范为邦回了什么话,心里浮出一个想法,可一方面出于私心,很有些不肯。我不愿意这样的麻烦事加诸到檀谊沉身上,也不愿意我与他的关系掺杂了其他的成份。然而,从各方面看来,他是十分符合我们要找的医师条件。他是绝对可以信任的。
我拿出手机,一看,他稍早前回复了我的讯息。他写道:还好。两边冷热差异大,要注意增加衣服。
我晓得,他这么说,完全没有特别的意思。可是看见,仍旧高兴起来,我觉得这是一种关心。我想了想,或许不应该这样见外。
我决定开口请他帮忙。我看一眼范为邦那边,他与贺珍霖还在拌嘴。我看看时间,下午的门诊差不多结束了,我打了檀谊沉的手机号码。
那头响了好几下才接了,听见他道:“什么事?”
那边背后非常安静,显得他的声音更加冷清。我却感到心定下来。我道:“抱歉,打扰你了,你还在看诊吗?”
檀谊沉道:“刚刚结束了。什么事?”
我道:“我有一件事,想要麻烦你,我想请你帮忙看病,是一位年轻的女孩子,她情绪很不稳,唔,她怀孕了。”
檀谊沉静默片刻,却道:“是女朋友?”
我呆了一下,立刻道:“不是的,是我公司的职员。”一说,想想有点不对,怕他会误解,忙又道:“并不是我的孩子。总之情形有点复杂,她现在很不好。”
那边又安静几下,檀谊沉才道:“你们方便的话,现在就过来,外面没有病人了。”
我道:“有一件事,这个人去看病,不能让谁看见了。”
檀谊沉似乎思考了一会儿,他道:“可以晚一点,晚上没有开诊,诊所不会有其他人。”
我十分感激:“谢谢。”
檀谊沉道:“不客气。”又道:“可以的话,你对她的情形了解多少,先告诉我。”
我便把刚才王小姐失控的情形,简单说了说。我并没有提到强`暴的事,可是挂断电话,想了想,还是传了讯息告诉他。
那边没有马上回复。我不着急,这时范为邦他们已经吵完了,两人看着我。范为邦道:“你找到医师了?”
我点点头。他道:“是谁?”
我没有回答,只道:“我需要你亲自到刘习清那里一趟,当面问清楚。”
范为邦道:“我立刻去。只是,现在还要不要为他去谈和解?”
我道:“这是两件事,虽然他被骗了,也是活该,和解要帮他谈下去,和解之后,就是他自己的事情,每个艺人签约之前,都应该知道哪些是绝对不能触犯的原则,尤其犯法,假如他真的对王小姐做了那些事,我们不会留他。”
范为邦点点头。
贺珍霖这才开口:“既然这样,我回事务所了,我这两天会把和解内容草拟出来,再让叶总和范总监看过。”
我道:“辛苦了。”
贺珍霖便走了。范为邦也告辞了,他要赶去刘习清那边。我这里也做起准备,回到那王小姐休息的房间,她倒是坐起来了,看上去很平静。谢安蕾坐在她身边,与她轻声细语。
我走过去,谢安蕾站起来:“叶总。”
王小姐略微哆嗦,眼圈又红起来。我忙道:“没事的,我不会对你怎么样,你可以放心。”
王小姐不说话,可是微微点头。
我坐到她的对面,道:“你有多久没有睡觉了?”
王小姐垂下眼睛,摇摇头。我道:“你这样不行的,你需要休息,你不能再哭下去了,对你自己,还有对孩子都不好。我有个朋友,他是医师,他可以让你好好睡一觉,放心,不会伤害孩子的。有我在。”
我看着她,道:“请你相信我,好吗?”
她便抬起眼,怔怔地看着我,那肩膀缓缓松下来。
未免引起注意,由谢安蕾开她的车。我们从另外的通道走,公司里不会有谁看见。我陪着王小姐坐在后座,车子从地下停车场开上去,绕了路,半路有点堵,车内十分安静,没有开广播,怕听见提到刘习清的名字,会惊扰了王小姐。王小姐始终把她的两只手抱住肚子上,发呆似的。
总算到了目的地,已经七点了。我扶着王小姐下车,谢安蕾走在前面,从外看进去,诊所里面亮着灯,可是半个人也没有。谢安蕾推门进去,后面转角里走出一个身影,是檀谊沉。他还穿着白长外衣,那神情淡淡的。他瞧了谢安蕾一眼,便越过她看来。
谢安蕾站住了,我看不见她的神情,她是第一次与檀谊沉打照面。我已经好几天没看见他,简直想好好的把他看上一遍,也要忍住了,我带着王小姐上前几步,道:“打扰你了。”
檀谊沉道:“不会。”便去看王小姐。
王小姐身体略一僵似的,脚步往后退。我道:“没事的,他是医师,他会帮助你的。”
檀谊沉看我一眼,对她道:“你好,这阵子睡不好吗?”
王小姐看着他一会儿,点了点头。他又道:“身体呢?觉得怎么样?”
王小姐摇摇头。他略弯身,看着她,道:“我们单独谈话,好吗?”
过一下子,王小姐轻声道:“好。”
檀谊沉便带着她到后头的诊间。房间门轻轻关上了,走廊上静悄悄的,半点也听不见说话的声音。我走回前面的沙发坐下,心情有点计较,想起来又有点惭愧,本来他与病人单独相处也没什么。
谢安蕾过来了,道:“叶总,这是你的朋友?”
我道:“嗯。”
谢安蕾道:“这间诊所,我好像有点印象。”
我记起以前让她挂号的事,咳了声。好在她没有细究下去,她道:“叶总,还有一件事,刚刚一直没有机会向您报告。您让我查的,查到了。”
我看着她,道:“哦?”
谢安蕾打开皮包,拿出一份资料,道:“这是那家报社的董事会名单。”
我接过来看,一面听她又道:“不知道您记不记得,您之前让我查过于家一位小少爷的事情。”
我正盯着纸上写的一位董事名字,于正能。我道:“我记得。这位于正能是他的谁?”
谢安蕾道:“这是他。”
我有些诧异,原来是本人。
谢安蕾道:“这家报社有于家的投资,之前在董事会都是他叔叔的人马,他跟他哥哥合作,用了一些手段,最后是他进去了。”
我不说话,心里忽然一清,整个明白过来。为什么报社非要跟拍一个近来名气陡降,显见被冷藏了的明星?包括后面报社不肯买账的原因,都是他于正能的缘故。上次在渡假旅馆里,他找许觅的碴,我出面打断,当时我只称是许觅的经纪人。许觅的经纪人是谁,还不好打听,都知道是周汤尼。
之所以选中刘习清,正是因为周汤尼。刘习清之前是周汤尼带着的,并没有特地公开,外面的人不尽然清楚已经改换别人带他了。
我不知道这于正能与许觅有过什么恩怨,他要把恩怨放到台面上,还拉扯上不相干的人,事情至此,我当然绝对奉陪。
我深思几下,吩咐了谢安蕾:“你去查查,许觅之前的经纪公司老板,还有于正能,他们之间有过什么联系。”
我顿了顿,又道:“另外,再查清楚,当初许觅为什么拒绝我们,转而投向先前的经纪公司。”
谢安蕾一并应下来。
再等上一会儿,诊间的门打开了,檀谊沉走出来,倒是请了谢安蕾进去陪王小姐一会儿,他又出来,把门半掩。
我道:“怎么样?”
檀谊沉引我到前面去,他道:“确实有忧郁的倾向,程度还要再评估。”
我道:“她的身体,能吃药吗?”
檀谊沉看着我,却道:“我需要了解一下,你对她的事情知道多少?”
我坦白道:“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唔,这两天不知道你有没有看新闻,有一个明星带女孩子回家,后来发现女孩子前两天才成年,对方父亲准备告他……他,他就是小孩子的父亲。”
檀谊沉道:“原来如此。”他又道:“我不能说出刚才病人讲了什么,只能告诉你,病人谈到这部分,情绪很不稳定,还有,对于怀孕的原因,她也很激动。”
我点点头,道:“下午的时候,为了厘清一些事情,我只好问她了,还有人陪着她的,是可以相信的人,我们不是单独谈话。”
檀谊沉略点头,忽道:“她必须住院观察。”
我一怔,道:“是吗,但是她……”
檀谊沉道:“她不住院的话,身体可能更撑不住。我这里可以提供的治疗有限,还有,这里对她来说不够隐私,就算我不说出去,你这样带她过来看病,诊所的人也会奇怪,这里还有另一位医师。”
我感到有道理,又不过意。我道:“你考虑得对,是我没有想好,今天你特地留下来,他们会不会起疑,增加你的麻烦?”
檀谊沉道:“今天还好。反正我也常常留下来,没什么奇怪。”
我想着也对,倒要一笑。我看看他,忍不住道:“你总是加班,这样不累吗?”
檀谊沉只道:“有需要才会加班。”他看一眼手表,道:“住院必须拜托别人。”
我道:“好。”
檀谊沉道:“邵正会有办法安排,假如你同意,我就联络他。后续王小姐看病,也要交给他,方便掌握病情。”
我想了想,道:“那么王小姐又要对邵正说一次经过?我担心她会更难受。”
檀谊沉道:“我问过她了,她已经答应了。”
我便道:“好吧。”
檀谊沉就去打电话了。他站在柜台前,与邵正通电话。我听着他说话的声音,平平静静的,整个忽然放松很多。今天一整天,除了开会,还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事情,心情也跟着起起伏伏,偏偏很需要冷静。
突然,我有些头晕,连忙扶住墙壁站好了。
“……怎么了?”
听见檀谊沉问,我一抬头,他已经过来了。我道:“没事,大概没有吃饭的缘故。”为了这种种的事情,除了早饭,再没有吃过东西。我忍不住叹气,道:“根本没时间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