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三天,为了帮忙照顾猫,公司就不去。谢安蕾来电关心,我便告诉她,夜里猫咪太吵,睡不好,白天需要补眠。她道:“……我竟不知道您什么时候养了猫。”
我道:“帮忙一个朋友照顾的。”就没有多解释。她也不问,只又提醒我今年的圣诞假期该到她去休假,就挂断电话。
我把手机拿开,就去喂猫吃药。宝贝这只猫,天性温驯,然而生病了也有了脾气,牠对吃药非常抗拒。出院那天,我和檀谊沉一块去接牠回檀谊沉那里,费了不少力气,才使牠把药吃下肚子。因为这样,一只手差点让牠抓伤。
檀谊沉便把牠抓起来,面对着面:“不可以发脾气。”
猫不断地叫着,他也没有松手,牠的叫声轻软下来,大概就范了,主动让他把药喂进嘴巴。后面又喂牠吃东西。医师叮嘱过不要喂牠太多,他确实执行,猫吃不够,咪呜咪呜地叫,在他脚边绕圈圈,他也不心软。
我感到不忍心,把猫抱起来安抚。一面道:“这可怜的,不然给牠再吃一点?”
檀谊沉手里收拾东西,道:“牠吃得够了,只是贪吃,不可以多喂,不然会吐了。”
猫仿佛抗议,就叫了一声。我摸摸牠的头顶,对牠道:“你爹地好坏。”
檀谊沉默默不语,不过看来一眼。我笑一笑,道:“要是以后你有了孩子,我想你教孩子一定会非常严格。”
檀谊沉口气平淡:“以后我不会有孩子。”
我听见,并不奇怪,一面逗着猫,道:“你现在不打算有,但是说不定以后你会想要一个。唔,其实找代理孕母不怎样麻烦,当然也可以领养。”
檀谊沉没有答话。我又说:“要是我以后想要有个孩子,你觉得怎么样?”
檀谊沉却问:“你觉得你可以照顾好孩子?”
我想了想,笑道:“我想我可以学习。”
檀谊沉淡道:“先学会照顾好自己吧。”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檀谊沉便伸手从我怀里抱过猫走开。我顿了顿,跟着他到客厅去,他把猫放在地板,就在沙发坐下。猫抬头叫了叫,跳上沙发,窝在他身边。就算他刚才那样严厉,猫还又非常黏着他。这是因为猫生病了,比较脆弱的缘故,我并不用著为一只猫吃味。
檀谊沉不理会猫,也不来疑惑我这时间还不到公司去。本来说定他休假,白天还是他自己照顾猫,晚上才由我来。那是一时的权宜之计,就为了说服他答应我们一块照顾猫,我向来自由的人,两三天不去公司,也不会有什么事。
这两三天,我几乎天天到他这里来,不论白天晚上,与他一块喂猫,在他这里逗着猫玩,之前买的要送邵正的逗猫棒拆开了,反正本来也要给猫玩的。我们也会一块吃饭,都在他这里吃的,他姑姑又让人带来家常菜,分装好几盒,他一个人吃的话,足足可以吃上一个礼拜。因为多了我一块吃饭,就有点不够。倒不是我食量大,连吃两顿饭,两个人,食物消耗非常快。
白吃他好几顿饭,我也有点不过意,他又是不在意吃的方面的人,就算屋里没有吃的东西,大概也不会特地费心好好地吃一顿。
这天,邵正过来把猫接回去。白天他一个人来的,照例埋怨猫让檀谊沉照顾的瘦了。檀谊沉半点不理会,在邵正走后,马上就要去诊所做事。我要送他去,他不答应,只好作罢了,改而要求晚上一块吃饭。当然他晚上也需要看诊,我打算买了吃的带到诊所去给他。已经有段时间不这样做,一方面不想打扰他做事,一方面出去吃,才方便好好谈天。
只是我不去,也会有别的人去找他。
檀谊沉朝我看来,神色静静的。我面色不改,还又对他微笑。似乎他才不觉得奇怪了,才肯同意。
我趁空在下午的时候回一趟了我妈那里。事前没有说好,我妈不在家,不过我也并不打算找她。我去找了章妈。她在厨房预备做饭,大概正熬汤,空气里充满火腿的香味。她看到我来,十分惊讶。
“哎呀,太太没告诉我多做一点菜……。太太现在也不在家,她知道你回来了吧?”
我笑道:“她不知道。章妈,我是临时起意的,因为太想念你做的菜了。”
章妈笑道:“想吃就常常回来吃。”
我道:“我也想常常回来吃饭,不过最近事情真的太多了,在外面吃饭,都没有胃口,你看,我是不是瘦了?”
章妈道:“我就看你瘦了!”
我立刻道:“那你做那道烟熏素鹅给我吃。”
其实章妈做烧鹅才真正好吃,不过檀谊沉在吃的口味通常清淡,他又忙,不合适味道重的。因才想到请章妈做一道熏素鹅,她做素菜一样好吃。
章妈听了,倒是愣了一下:“这么临时,我哪有材料?”
我伸手揽住她的肩膀,道:“你要什么材料,我叫人去买来。”就缠着她,非要她做:“我真的想吃,你好久没做了。”
章妈没办法,列了单子,叮嘱佣人去买来。我在家里等着,顺便吃了午饭,喝了几碗火腿汤。本来想带这道汤回去,不过章妈另外炖了别的,包括我指定的烟熏素鹅,还有其他的菜,全盛放在盒子里,让我带回去。
我妈回来后,打电话过来说了我一顿。她道:“回来吃饭不说一声算了,又让章妈另外给你做那么多菜,你自己吃得完?”
在她面前,任何敷衍都不行,然而还不到说的时候,怕她问下去,我忙讨饶:“我以后解释给你听。”
我妈笑得高兴:“你记得我等着,啊。”
她一副乐见我正在为了什么人花心思。我心想,要是她以后知道真相,也说不定可能会不接受,要怎样反对。不过,暂不去麻烦这个了,晚上我便带着东西,到诊所去找檀谊沉。我对他说,那些菜都是在一家新开的小馆子买的,距离我公司不远,要是他喜欢吃,以后都去那里买。
檀谊沉并不回答这个,只坐下来。我不以为意,就也坐下一块吃。他的休息时间不长,七点就要开始看诊。因为请假,本来不该他看诊的时段也要出来,短短三小时要看二十几个病人,这数字在别的什么科别却真是不算什么,不过他的这门专业十分费神,看完一个病人最快也要花掉十五分钟。
吃完之后,我看他立刻开了电脑上的病历看起来,不禁道:“你这样真的太累了。”
檀谊沉淡淡地道:“没什么,也就是这一个礼拜而已。”
我不忍占掉他太多休息时间,也只好先走了,夜里他回公寓,也尽量不打搅。在后面连着几天,我都让章妈给他做饭。当然他们两方完全不知情。我妈也没有再多问,倒好像很满意我有一天也为了一个谁这样挂心。
然而我见到檀谊沉的时间,还是少了许多。通常在晚上,他也不一定可以闲下来吃饭。这一个礼拜下来,不论哪个时段,诊所里总是坐满了人,大部分是他的病人。假如事先不知情的话,简直看不出来这诊所里还有另一个医师。诊所里的张小姐私下告诉我,蔡至谖这阵子更格外地忙碌,就这个月份,他出来看诊的时段加减起来,统共十几天,假日也不出来。
我倒没有多问蔡至谖忙什么。可对他过度压榨檀谊沉的工时,十分不满。不过檀谊沉不感到疑虑,我在旁边着急都没用。他之前说过,不继续在大学医院做事,就因为过于忙碌,但是他到这诊所来,也并不太清闲。要是换成别人,说不定已经走了。
他本人看起来从没有辞职的想法。以我们现在的交情,要使他答应换地方做事,也不太有把握,不然,我早早劝他辞掉了。
不过担心檀谊沉太忙的人,并不只我一个,还有他姑姑。今天他要到他姑姑那里一趟,不能答应与我一块吃饭。
之前帮忙照顾猫那两三天,我的这里不知道推掉多少事,不久之前才答应一个朋友卡登一块为她朋友演出的舞台剧捧场,也取消了。卡登是我所有朋友里一个十分特别的人,我与她,以及周米,都是从小就认识的。她父母都是大学教授,与我爸是同乡,互相熟识,她小学时,她父母意外过世,本来我爸想要领养她,她拒绝了。她有个叔父在尼泊尔,她决定去那里生活。第一年她常常寄信来,那阵子使我非常向往尼泊尔的生活,来年她的信件便少了,渐渐没有来信。小孩子的生活向来丰富多彩,久而久之,也就忘记她这个人。直到我大学的时候,有一次放假,我与几个朋友到旧金山去玩,重遇见她。
卡登在尼泊尔经商的叔父过世,她得到一大笔钱,以及她叔父在旧金山的房子,她到旧金山去读书,将公寓出租,她自己也住了进去,七八个人共住一间屋子。她没有固定的房间。她崇拜灵魂的自由。
我和她一直保持联系,后来她回国,做着一份复杂的事,在圈子里的名声响亮。无论如何那些也没有影响过我们之间的友谊。
三年前卡登放下事业,与当时的情人去了巴黎,前阵子她才回来,圈子里一堆朋友为她办接风宴,当时我没去。那次就是在山上的旅馆,后来服药不当送医。……回想起来,简直要感谢当时有人找许觅麻烦,不然也没有打破我和檀谊沉之间僵局的机会。
我与卡登在后面也还有许多机会叙旧,可是我近来很少到过去几个玩的地方露面,她一向又是最投入到那里的,倒又碰不到,之前还是她请人送票来,我才知道她现在和一个舞台剧演员约会。她喜欢一个人,就要把对方捧得不行,她的情人是舞台剧演员,就费心使对方成为主演,极力宣传。
卡登亲自致电,找我吃饭,我就去了。在一家沙龙里,她套着雪白的狐裘,懒洋洋似的凹着腰,上身向前倾,一手支在桌上,抽着一管细长的香烟。她把头发染黑了,全部盘起来。大大的眼睛茫然似的看人,有着一种迷蒙苍白的美丽。
我坐下来。她含笑地道:“要见你一面真不容易。”
我笑了笑,道:“要见到我,那有什么难,特别是你,谁都可以不见,不可以不见你一面。”
卡登笑呵呵起来,便把一纸信封递来:“下周末,珍妮在皇宫剧院的演出,请你来看。”轻轻地瞟了我一眼:“有两张票。”
我打开信封,看看票面,这才知道她的情人就是最受欢迎的舞台剧女演员陈霏。倒不知道陈霏也会喜欢女人,印象里她有过一个未婚夫。我并不问卡登她们认识的经过,就对她笑道:“你不知道,我身边那么多人,两张票哪里足够?”
卡登道:“这不是我的问题。”
我一听,对这句话简直有种熟悉感——檀谊沉也会说这样的话。包含今天,已经有两天没有见面了。虽然我传讯息给他,也并不会不理会,可是,又更想见一面,不然整天胡思乱想。要是他对我曾经稍微透出一些口风,不至于这样心慌意乱。有时简直不想再忍耐。要想冲到他面前,无论如何逼他表态,又舍不得,不甘心。
就这样想想,突然心里好像获得一种抒发,马上又可以按捺下来。我暗暗叹气。又看看手上的票,这是现场演出,或许檀谊沉可以接受去看?不过前两天,我得到一场钢琴音乐会的票,就在后天,便问他一块去,他倒又拒绝。他在后天需要去一场他们医学会协办的募款慈善会。
听见卡登道:“想好了找谁去了?”
我回过神,看看她,倒觉得可以对她说出我和檀谊沉的事,她绝不会用那些一般世俗里的看法。有的话,就算在周米他们面前也还要保留几分,对她,可以不用顾虑。我道:“我有个……”
一道铃响打断了我的话,是我的手机响起来。我不得不接听,刚要开口,那头就传来一阵气急败坏的声音:“叶子樵!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阻拦我的好事!”
是倪宾。我一时听不懂,他在那头嚷嚷起来,怪我差点误了他一笔投资案,虽然最后也确定可以拿下,可是投下的金额,比预期多上许多。我半天才记起暗地给他找过的麻烦,又不只这件——他已经一桩桩数给我听,尤其罗妮又不理睬他,甚至知道他与几个旧情人没有断。
他怒声质问:“你到底什么意思?”
我道:“你前面说的,本来投资合作就是这样,你也晓得,谁更有本钱,值得信任,就是谁拿下。我可不做挡人财路的事。”
不过路途上给点小障碍,也并不为过。这样的话,当然不会说出来。我只又道:“至于我表姐,她那么独立的人,又是做什么事业,你会不知道?我可以打听到的,她当然更可以了。”
倪宾沉默一会儿,忽咬牙似的道:“叶子樵都不知道你这样小心眼!”
我便道:“我又不知道你说什么了。”
倪宾深吸了口气:“好好,我知道了,算你厉害!作为交换,我告诉你一件事,你不要再来搅乱我的好事!”
他道:“你晓得文馨医疗慈善基金会吧?每年会办一场募款餐会,这次他们预备在邮轮上举办,就在后天。我表哥是董事之一,这次主要为了儿童健全医疗计划募捐,这医疗计划非常全面,着重儿童的身心发展与医疗,所以,协办的都是医学会。。……你明白意思没有?”
我一时怔住了,一时半刻不说话。他也并不等我回应,续道:“我直接说吧,他已经答应去了。”
这个他会是谁?还会有谁!
檀谊沉后天的事,就要参加精神医学会协办的慈善会,他告诉过我,这是知道的。却怎样也没有想到,主办背后的人会有裴霆俊。大概檀谊沉也不知道?还是明明知道,仍旧答应去?
裴霆俊对檀谊沉不死心,我不意外。檀谊沉长得好看,头脑好,又有殷实家世,必不缺乏想要追求他的人。当初我装病给他看诊,向诊所里的张小姐探问他下班时间,张小姐马上变了脸,大概她时常见到好像我这样做的人。然而我与他认识了数月,除我之外,倒不曾见到他周围有过什么人,甚至他代他家里的人出去露面,也似乎没有搭讪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