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谊沉忽问:“你怎么说的?”
我笑了笑,道:“我老实地告诉她,我不知道,不过,不知道也没关系的,在这个家里有许多疼爱她的人,大妈二妈,以及我妈,我爸,她爸爸,甚至是我,全不会舍得她受到任何委屈的。”
后来我打听到她身边有几个好同学十分多嘴,出面请他们吃饭,总算他们才安安静静。至于这件事,我就没有告诉檀谊沉了。
我说出许多家里的事。我亟欲把自己过去生活遭遇与他分享,使他可以对我更加了解。比起我,他说的不多。假使我不问的话,他几乎不主动谈起他自己。本来他就是这样子,我还是不免有点失落,毕竟有哪个恋爱的人不是积极而热烈的,要把整个的自己赤裸裸剖开来。
他仍旧那样子淡的,安静,不动声色。却又是这样子的,使我不得不更着迷。我想还是不该过于着急,刚刚开始而已,况且之前,要是打探他的私事,根本他也绝不会理会。
这样一想,我心情又很好起来。与檀谊沉在咖啡厅吃了饭,我们的位子靠窗,风景不错,就坐了很久才回去房间。在他的房门口,我道:“请我进去坐吗?”
檀谊沉却道:“晚上就要回去了,行李需要整理。”
我道:“让管家去做。”
檀谊沉道:“我习惯自己来。”
我不气馁:“你随便忙,我就在旁边看。”
檀谊沉道:“这有什么好看的?”
我看住他:“当然,这没什么好看——”就靠上去。
檀谊沉一只手扶着我的腰,目光与我直视。我吻了吻他的唇,下巴,两只手圈到他的脖子后面。他看着我,抬起另一手抚摸我的脸,那手指轻轻拨动我额边的头发。
我问道:“你在看什么?”
檀谊沉启唇,可是一直也没有说话。我轻声道:“你请我进去坐,好不好?”
檀谊沉终于松口了。我进去他的房间,与昨天看见的没有不同,根本也不用怎样整理。我看他收拾一些书本衣物,想了想,过去帮忙。也不知道为什么同样质料的衣服在他手中那么服贴听话,到我手里怎样也不行。
檀谊沉看了看,道:“我来就好了。”
我只好把衣服还给他。不过没有走开,就待在他旁边。他把衣物一件一件收进行李箱。那些衣物款式简单,颜色不一样,可是剪裁全部差不多。我看出来,这些都是出自同一个设计师的手笔。
我忍不住问他:“……你很喜欢这个设计师做的衣服吗?”
檀谊沉却像是怔了怔,他看了看,过一下子道:“我不知道。”
我道:“什么?”
檀谊沉道:“衣服不是我买的。”
我顿了一顿:“该不会是你姑姑帮你决定的?”
檀谊沉听了,彷佛有点深意地看了我一眼。我霎时讪讪的,听见他道:“不是,这种事华叔会去做。华叔是我姑姑的管家,你也见过了。”
我忙点点头,又对他笑了笑。
檀谊沉竟又问:“衣服选的不好看?”
我立刻道:“很好看,你穿什么都很好看。”
檀谊沉看着我没有说话,不过笑了。那笑意很短暂,可是目光荡漾着一抹轻而软的情绪。我感到脸上热腾腾的,心里生出燥动,头脑发昏。我整个欺上去,将他按在地毯上。我伏在他身上,与他唇舌交缠。
我喘着热气,搂住了他。他身上的衣服有些乱了,领口打开,露出一截胸膛的肌肤。我痴痴地看着他:“我说错了,你不穿更好看。”
檀谊沉与我凝视,道:“下流。”
我笑了笑,手去扳住他的脸,又吻着他。
气氛安静下来,然而更热了……。我亲着他的脖子,他轻沉出一口气,却把我推开来。我怔了一怔,他已经扶住我的肩膀,带着我一块坐起来。我眼睁睁地看着他把皱乱的上衣重新抚平。他倒也来帮我整理。我看着他,没有说话。他道:“还没有整理好。”
我捉住他的手指:“来得及。”
檀谊沉看着我,默默无语。我与他互看了半天,感到气势渐渐减弱。我在心里叹了气,道:“好吧。”没有松开他的手,就握着放到唇边亲吻。我对他一笑,才放开了:“需不需我帮忙?”
檀谊沉才开口:“还是不要好了。”
我哈哈笑起来。
入夜后不久,邮轮便回港了。
越到冬天,越反而事情必须一件件办起来。天天总是一大早开始的会议,开也开不完,一堆堆的等待被决定的计划,积极地,有种讨厌。这冬日的早晨格外地讨厌,稀薄的阳光,四处苍灰灰的,冰凉的空气里充满一种倦怠,无聊。
可是,今年的冬天,一切不同了。
这天早上接连开上两场冗长的会,也不厌烦,结束后将近下午一点,错过了午饭。谢安蕾请会所送餐到我的办公室。在三点钟的时候,我要与一家电视台的一个董事茶叙,只吃了一点,就让人来收走了。今天餐点中有一碗冬瓜炖排骨汤,味道太淡,与昨天吃过的天差地别。是檀谊沉姑姑家的厨子做的。
昨晚,我在檀谊沉那边吃晚饭,这是出海回来后,我们第一次一块吃饭。这两个礼拜,他整天需要看诊,我也有免不掉的应酬,不能常常见面。当然在公寓里也可以见面,但是仿佛少了一点浪漫,我回来的时间通常不早,他也要休息。就算刻意抽时间见面,也总是匆匆。
不见面的时候,打电话传讯息一个不少。两者又有差别,打电话的次数远远不及写讯息。大部分时间檀谊沉不便听电话,偶尔他接听了,开头总说:『有什么事?』或者『做什么?』……淡淡的口吻,不怎样温情,他一直以来的口气。与他交往后,日子过起来仿佛与之前一样。
当然也有不同,我可以大方亲吻檀谊沉,拉他的手,与他搂搂抱抱,不必绞尽脑汁找理由去他那边,享尽男友的权利。他也并不避讳周遭有人知道我们交往,譬如昨天,约好了吃饭,傍晚我就到诊所去接他下班,诊所里做事的女孩子们看见我,一个个都笑的很有意思。
最为资深的汤小姐才说,檀谊沉事先对她们交代了我会来找他,这是没有过的事。她在大家面前故意问:“檀医师你要不要答应叶先生的追求算了?”
她以为檀谊沉必不理会,想不到他告诉她,他答应了。她们全吓了一跳,表面都是镇定,等他走开,立刻吱吱喳喳谈论起来。她说,檀谊沉到诊所做事之后,隔一些时间总有人为追求的目的来看病,或者一天到晚送花送礼物,在这里等上一天就要他答应吃饭。
“檀医师从不理他们,那些礼物都退回去了,终于那些人死心,但是才安静几天,又来,换了新的人……。其实那些人里面,也有不错的,我说檀医师你考虑吧,好像没听见,或者问他,该不会早已经有了对象?也根本不搭腔。”
当时我听了,怔怔的,心里已经充满甜蜜,感到快乐。邮轮上的意外,可算一个契机,但是我不希望檀谊沉勉强答应的。在船上,情绪始终高亢,等回来之后,渐渐静下心,回味起来,不免有点复杂的情绪,总觉得应该有更好的使他开口的时机,而不是这样,仿佛有点不得已。又绝对知道他没有敷衍,他既说出口,就是真的。可是直到昨晚,我对他的松口,才真正没有疑虑了。不然他怎样会主动告诉人。
现在唯一的不满,就是檀谊沉一次也没有答应我留宿。他也不住我那边,不论多晚总会回他的屋子。我不太理解,又想想,也许他太久没人,惯于独睡,又或者他因为难为情的缘故?正在热恋的两个人在床上,当然也不会什么都不做。他不肯,我也不会逼迫他。反正有的是时间和办法。
今天礼拜五,晚上檀谊沉休诊,我早打定主意约会,下午的面会结束,也就没事了,昨天我便问他晚上一块去看卡登女友演出的舞台剧。之前卡登特地来送票,因故没有去,未免引她埋怨,今天最后一场演出,无论如何也要捧场。
当时檀谊沉听了,没有立刻答应。我知道他对电视电影不感兴趣,但是舞台剧?完全不可能冷场。我说了半天,他才愿意去。我拿出手机看,决定趁着他下午看诊开始前打电话。
过了一下子接通,那头传来檀谊沉平静的声音:“有什么事?”
我道:“确实有个重要的事,我觉得必须马上告诉你。”
檀谊沉道:“是什么?”
我道:“我想你。”
檀谊沉道:“哦。”
我便问:“你想不想我?”
檀谊沉口吻不变:“现在没有。”
我笑了笑。他又道:“没有事的话,就挂断了。”
我忙道:“等等。”这才注意到他背后十分安静,“你在楼上?”
檀谊沉应了一声:“嗯。”
我想了想,道:“我打扰你休息了是不是?”
檀谊沉淡淡地道:“还好,本来我也没有午睡的习惯。”
我便道:“这样下午还要看诊,不累吗?”
檀谊沉道:“也不会怎么累。”
我倒又好奇起来:“你不午睡休息一下,那你做什么?”
檀谊沉只道:“休息的方式有许多种,不一定要睡觉。”
我往后靠在椅背上,笑道:“我同意,有时候在一个空间待久了,出去透透气也不错。”
檀谊沉却道:“要是有打算出去,需要多穿衣服。”
这样普通的没有指称的一句话,我听见,心口马上一暖:“好,你也是。”
还没有听他又说什么,就听见那边隐约响起铃声。我记得楼上房间桌子有一部电话。之前他说过,那是对内联系用的。不知道谁打上去,他似乎接起来了,总之铃声停了。但是他也没有结束我这里的通话,就听见他低声答复了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回头来:“先不说了。”
我道:“怎么了?”
檀谊沉道:“一个病人的事。”
我感到不便多问,不过不免记起有一次看过的庄太太的事,后来在一场宴会上知道她是业内出名的姓庄的制片的太太。或许又是她?也不一定,诊所里的汤小姐说过,这样时常不在看诊时间来的病人很多,尤其檀谊沉的病人。
怎样也要结束通话。晚上就会见面了,可以好好地说话,明天又是礼拜六,檀谊沉终于不看诊,届时也有整天的时间消磨。我没有绊住他,挂了电话。再过了没有多久,就出门。
在东区的小唐楼吃茶,由华卫电视台的董事袁岗做东。袁岗也是我公司当红的女明星袁莹的表叔,当年正是他有意安排,使我公司与袁莹签约。他们电视台也有艺人经纪部,他倒不内销,反而找我。袁莹外貌亮眼,当时已拍了广告,露过面,我不签下她,也会有别人。当天几下子谈定,隔几天就签约了。她的事业交给周汤尼打理,这几年来出唱片、拍电影、电视剧,拿过大大小小的奖座。袁岗不插手我公司对袁莹的各种安排,他们的关系,外界并没什么人知道。
服务生引我去包厢,里头已经有人。除了袁岗,还有一男一女。男的是认识的,电视台的制作人成方平。他对我点点头。女的没有见过,看上去大学毕业不久,头发长而直,披在肩膀,一贯年轻女学生清秀的样子。她仿佛不怕冷,穿很短的裙子。她站起来,为我们一个个地倒茶。到我这里,她带笑著轻轻瞟了我一眼,走回位子。
袁岗出了声:“这是叶总,问好。”
她弯了弯腰,笑容更甜:“叶总好。”
我笑了笑,请她坐下。又听袁岗介绍:“这是棠双,经纪部新签下的人。”
我笑道:“这名字听起来有点甜蜜。”就看看她,问怎样写的。
棠双朝袁岗略看了一眼,才说给我听。
我问:“是本名?”
棠双便说:“不算。”
袁岗横插进来:“她倒是姓唐,小唐楼的唐,找人算过,对事业不好,名字又俗气,就一并改掉,棠和双,好记。”
旁边成方平也笑著开口:“改名的老师写了好几个字,说双字最好的。上礼拜改好的,今天就收到通知一个大品牌的广告面试上了。”
我笑道:“那名字改得很值得了。”
棠双没有说话,只是一双眼睛把我看住。那双眼水灵灵的,使得她整个人很有点纯真的可爱。今天袁岗与我见面,特地把他新签的艺人带来,除了表明他要捧她,一方面大概也有要我帮忙的意思。我道:“有袁董撑腰,棠小姐工作上也就没什么可担心了。”
袁岗听了笑笑。棠双倒是把眼睛垂下来。
服务生来换上新的一壶香片,又上汤上点心,鹌鹑蛋鲜肉烧卖、虾饺、金丝银萝糕、珍珠团子等等。小唐楼的珍珠团子肉鲜,米香黏,味道不错,但我认为还是章妈的手艺更胜一筹,檀谊沉似乎也很喜欢。这十分难得,无论他吃什么也不会超过两口,但前阵子我让章妈给他做饭,只有这个,他吃了很多。我寻思下回叫章妈多做一点。或者,干脆我带檀谊沉回家吃饭?这一想,我自怔了怔。谁和谁交往不到一个月会带往家里吃饭?就算是我,都没有过。
但是也没有人像是檀谊沉,使我心里这样地喜欢。严格来说,以前那些人,根本也不算正式交往。我并没有忘记,他与我之间还具有另一层关系,只是,面对感情谁能够冷静?明知道不可以,又还是去做。
先不管这些的话,我们才交往不久,突然要带他回家吃饭,不光是他,我家里人大概也要非常惊动起来。这是从没有的事,我要带一个谁回家与家人认识。
突然听见成方平问我什么,我忙回过神,一面答话,一面看见棠双夹了一只虾饺在袁岗的碟子里,又为他续茶。袁岗似乎习于她的服务。成方平也看见了,面色不变,还说著话。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没有更多想法。
后面谈话,袁岗忽道:“我们电视台打算拍一部自制的戏,有个角色,女主角的妹妹,成方平说合适她,不过,跟她搭配的男演员还没有找到。我倒想到一个人,林晁家,你觉得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