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晁家是我公司的男明星,年轻,演技好,十分受欢迎。这两年他专注拍电影,恐怕不容易回头接电视剧。况且,与他对戏的是个生手,也没名气。袁岗问我怎样,换个意思,就是要我答应。我想了想,笑道:“是什么样的戏?”
成方平插口:“青春恋爱剧。”
他就讲起剧情,也不太别样,通俗的两男争一女的恋爱故事,穿插两方家族阻挠最后大和解。主要角色全不超过二十五岁。我听罢,道:“林晁家不错,不过林晁家已经三十二岁了,在里面会不会太显老?还是找个年轻有新意的。”
成方平看看袁岗,后者不说话。我笑了一下,道:“袁叔,不瞒您,林晁家正在赶拍一部电影,还在国外,不过他一定很愿意拍您电视台的戏,只是我们需要调整他工作的安排,要一点时间,不知道您台内的戏什么时候开拍?”
成方平插嘴:“就在月底。”
我点点头:“好,我会叫人尽力去协调。”
袁岗听了就说:“要是他忙,那换别人的话,我没有人选。”
我立刻给出几个人选,都是公司里签约了半年以上的年轻人,个个演技及格,有点小名气了。袁岗不算满意,但也没有逼著我非答应协调林晁家出来不可。棠双仿佛有点意见,他还耐著性子哄了一哄。
再谈了一会儿,就散了。袁岗先走一步,带走了棠双。走过我旁边,棠双悄悄地递过来一张小纸片。两人一出去,成方平立刻问:“她给你什么?”
我打开给他看:“手机号码。”
成方平脸上有点轻蔑似的,他道:“朝三暮四。”
我哈哈笑,把纸条丢开了:“她是袁岗新的人?”
成方平点头:“所以才会签下她,你看,为了捧她,写出这种烂剧本,还要拍出烂的电视剧!”
我站起身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人在屋檐下没办法了。没事,你尽管开口要人,我给你,只要不是林晁家。”
成方平幽怨似的看了我一眼。我拍拍他的肩:“好了走吧,我送你。”
出去后,门口停了两部汽车。后面那部车的门打开,下来一个男人,文质彬彬的,带一副细银边无框的眼镜。他一眼看来,霎时愣住。在他后面还有一个女人下车,似乎对他不动,感到奇怪。他回头对她笑了一下,低声说什么,就走进茶楼。与我经过去,他低垂著脸,仿佛我们不认识。
想不到会遇见檀壹文。他气色不错,不像那天下邮轮的时候,脸色白惨惨的。入夜后的码头风大,他头发被吹得蓬乱,裹住大衣,低下脸,夹在人群,形色匆匆地坐上一部车。当时他并不知道我看见他。那之后,我请谢安蕾悄悄地去打听,似乎檀壹文向他做事的医院请了好几天的假。
檀谊沉似乎不知道他堂哥请假,反正半点不提。好像他并不知道檀壹文与裴霆俊后来发生的事。未免他多心,我没有问他,事实上我也并没有同情檀壹文,只不过心里对使坏的心虚作祟。
就在前天,一个派对上遇到倪宾。他本不理我,大概碍于旁边有人,勉强与我说了一会儿话。他便告诉我,他表哥在这礼拜一就回英国去了。
当时听了,我感到裴霆俊简直不太绅士的人。那天真正的情形,当然只有裴霆俊和檀壹文知情,他不说,檀壹文也绝不会说出去,但是两方有私交,都在船上,一个生病,一个借口有事提前走人,都不是惯于低调的人,多心地联想,不免引起猜疑。他怎样也不该若无其事的样子,还又逃回去。
我对裴霆俊的作为不齿。然而,我也并不太同情檀壹文。
时间还早,我回一趟公司,预备乘电梯上楼,刚巧何莉莉带着一个年轻的女孩子进来,就乘了同一部电梯。何莉莉指指她身边的人,对我道:“这是小赵,李钊的助理。”
叫作小赵的女孩子忙点点头,恭恭敬敬地喊:“您好!”
我笑了笑,道:“还好在电梯里,不然外面的人听见了,还以为你在问候哪个大人物。”
小赵脸上一红,可道:“叶总是公司的大人物没错。”
我看一眼何莉莉,笑道:“真会说话,去哪里找来的?”
何莉莉道:“应征来的。”
小赵道:“我会努力的!”
何莉莉略看她一眼,她连忙抿住嘴巴。我微微一笑,与何莉莉说话:“怎么帮他请助理了?”
何莉莉说:“还有两个礼拜要发片,电影也快上了,过阵子要走宣传,还有一部片开拍,给他一个助理,这样方便。”
我听了,记起陆利山之前拍的电影要在圣诞节前公映,这是李钊拍摄的第一部电影,还是主要角色,到时会更加受到大众注意。我想了想,道:“他学校那边还好?”
何莉莉道:“他已经三年级了,也没有多少课,期初期末的考试结果好看就够了。反正再忙,熬到明年六月,毕业了就轻松了。”
本来我还有一句要问,何莉莉她们的楼层到了。回到办公室,我想了想,问谢安蕾之前谈定投资的一部电影:“我记得之前他们有个角色一直不确定谁来演。”还来问过我的意见,愿意接受我的指定。
谢安蕾听了,道:“当时您答复过他们,不干涉选角,不过听见说,郎文后来修改剧本,就用了李钊。大概圣诞节后预备出发到莫斯科出外景。”
我点头,在办公椅坐下:“这样的话,至少要拍半个月以上。唔,没事了。对了,今天我会提前离开。”
谢安蕾道:“好的。”就出去了。
我打开桌上的雪茄烟盒,取出一支点火。从刚刚何莉莉的话听起来,似乎李钊明年从艺术学校毕业后,就不打算升学。我考虑要不要和李钊当面谈谈。要是别人,也无所谓,但是李钊不同,他先是我的朋友,才是公司的艺人。况且他年纪小,眼看着事业前途光明,就不管学历,等过了几年,名气更大,事情更多,想要回头念书,不一定有时间力气。
自校庆之后,李钊给我传过好几则讯息,都是简短问候,不曾提及升学考试的事。我想了想,还是打算劝他。我倒没有立刻把他找来。礼拜天我和章祈他们吃饭,趁机问问章祈意见,或者干脆麻烦他这个校长出面。
在傍晚的时候,我开车去檀谊沉做事的诊所接他。原以为要等上一会儿,他倒是很快出来。下午他有两个病人取消没有来。他从不会与我谈起病人们的状况,但是好几次听见有病人临时不去。或许那些病人都不是真的需要看病的人。
檀谊沉坐上车,我开车出去,想了想,道:“我听见说过,有的人会装病挂号,就为了让你看病?”
檀谊沉仿佛看来一眼。我察觉到,顿了一顿,略心虚地道:“唔,我那时候真是有点睡不好。”
檀谊沉开口:“生活作息规律的话,就不会睡不好。正常睡眠时间应该七到九小时,假如早上七点起床,推算回去,前晚入睡的时间应该是十二点。”
我道:“那也不算早,我以为晚上十点就该睡了。”
檀谊沉道:“睡眠时间应该视个人情况决定。”
我便道:“那么明天早上十点起床的话,我们今天可以三点才睡。”
檀谊沉道:“如果明天早上打算十点去吃饭的话,应该更早起来。”
明天我们说定一起吃顿早午餐,因为檀谊沉明天下午要去他姑姑家,礼拜一才会回来。他隔一段时间都会去一趟。他没有问我一齐去,毕竟才交往两个多礼拜,不用着急这方面。倒又想起,我自己却时常想带他见见朋友与家里人。他没有问我去不去见他姑姑,我也不怎样纠结,本来也是我单方面操之过急,静心想想,我们刚刚开始,根本也没有谈到结婚的地步。
就算交往一年两年,要是不打算结婚,相互不带去见家人的恋人们四处都是。虽然理智上这样想,不免心里也要有点堵住。可是生闷气,根本他也不会知道,对他无可奈何,哪里做得到冷酷。无论他有没有意思想让我认识他的家人,我总也想介绍他给我的家里和朋友知道。
舞台剧开始的时间在七点。我们在皇宫剧院附近吃饭,那一带的城市发展很早,马路不宽,排排的房子夹住一条条窄弄,就算这样,这边房价还是高得惊人。因附近除了皇宫剧院,还有美术馆、博物馆、议会厅、两间出名的私人中学,再过去还有一座公园,充满文艺的气息。我事先预定了一家餐厅,吃和食。车子停妥,我们走路过去。吃饭时,檀谊沉同样把每道菜吃了两口,就停住了。他不吃生的,桌上便没有普通吃日料会有的鱼生。
吃过饭后,我们前往皇宫剧院。半路上,我忍不住道:“刚才你吃太少了。”
檀谊沉道:“菜太多了,吃饭需要适量。”
我拉起他的手腕,摸了摸,道:“你看你,太瘦了。”
檀谊沉口气平淡:“这是正常的肌肉量。”
大庭广众之下,我不便搂住他的腰,不然倒要讲讲他的腰细。我握住他的手,暗示地道:“我怕你抱我的时候不够力气。”
檀谊沉看来一眼,仿佛有什么话,但是半天也没有说出来。他掉开目光,我愣了愣,倒以为他有点害羞起来,一时感到惊奇。我没有追下去问,以免惹他不快,就在心里愉快着。
皇宫剧院是市里历史最为古老的剧院,挑高的屋顶,一块块彩色的玻璃,一入门一道弧形的楼梯,铺着长的深红的绣花毯,洁白的墙在黄光下变成了乳黄的光泽,圆形突出的大柱子,摆着一堆堆的花篮。在顶上却是一盏一盏垂着红流苏的宫灯,倒有点不中不西。听见说是上世纪初建盖的,一个英国人富翁买下来住家,后来捐献出去,成为外使馆。又荒废了一段岁月后,几年前被白家买下,整理成为剧院。
四处都是人。我们穿过人群,进到演出厅里,照着票上的号码到位子坐下。檀谊沉翻开进来前拿到的演出本,我凑近他,指指页面上一位演员照片:“这是珍妮。”
檀谊沉点点头,道:“你见过她?”
我道:“没有。”就笑道:“演出结束我们到后台去,卡登会为我们介绍的。”
檀谊沉却问:“卡登是一个人的名字?”
我笑了笑,道:“是,我的一个好朋友,一个奇妙的女孩子,她中文名字叫作……”就凑到他耳边说了。我道:“她不喜欢有谁知道,她不很喜欢她的名字,但是因为一些缘故,就不去改,她让大家喊她卡登。”
檀谊沉道:“为什么不改?”
我道:“她父母亲在她小时候过世了,这是她父母亲给她取的。”
檀谊沉点点头,没说什么。他把手上的本子翻过一页。
周围的位子陆陆续续有人坐下了,演出厅内暖气充足,简直热,我和檀谊沉都把大衣脱了。今天是最后一场演出,观戏的人格外的多,已经快要七点了,还有一半的人在排队入场,剧团的人出来致歉,宣布开演要延迟十分钟。
突然檀谊沉拿出手机来。我没有听见铃响,大概他关掉声音了。似乎也不是有人打来,是讯息。他当着我的面回复起来。我十分忍耐不凑过去看。我道:“怎么了?”
檀谊沉道:“没什么,檀壹文传来一个讯息而已。”
我一听,就记起下午看见檀壹文的事。我看看檀谊沉,想了想道:“我以为你们之间没有联络。”
檀谊沉看来,似乎对我的话奇怪:“为什么会这样以为?”
我顿了一顿:“唔,我以为你们关系不好。”
檀谊沉安静了一下子,道:“我和他之间确实不熟。但是关系不好?那也没有。”
我斟酌着道:“我看你们平常不太说话。”
檀谊沉看了我一眼,却道:“你和他很熟?”
我心头格噔了一下,急忙否认:“我们完全不熟!”
檀谊沉道:“哦。”
我咳了声,连忙转移话题:“今天演的是莎士比亚喜剧,第十二夜。可能你不知道,听见说珍妮一人演出两个角色。”
檀谊沉淡道:“演出本上有写。”
我道:“……噢。”
这时旁边的人声逐渐安静下来,灯光也暗了下来,开演了。
这回公演的第十二夜,在人物的感情方面做了小改编,大部分忠实呈现传统的莎士比亚喜剧。看上去没什么特别,但是演剧中双生子主角,由珍妮一人饰演,在最后一幕婚礼,两个角色会以镜像投射的方式同时出现在舞台,吸引不少人好奇。一方面珍妮在法国扬名,随着剧团在世界各处巡回,早有不少人拥护者,这是她第一次在国内演出,更许多人慕名而来。况且,卡登在背后支持,绝不会不卖座。
珍妮的演出十分出色,当她是薇奥拉,便是纯真又勇敢的少女,她化成塞巴斯蒂安时,没有人会质疑这个男子的气概。剧中不只呈现薇奥拉与公爵和伯爵小姐的纠结的关系,更特别着墨了塞巴斯蒂安与海盗船长之间的真挚友谊。随着舞台一幕换过一幕,人物间的情感发展越来越勾`引人心。
演出结束,灯光亮起来,一群演员出来谢幕,大家全站起来拍手。因最后一场演出了,谢幕后休息一会儿,演员们与导演会出来谈谈角色。我看看檀谊沉,他神气淡淡的,看不出喜恶。他没有重新坐下,就离开座位。我连忙跟上去。到外面走廊,马上感到空气新鲜,有一阵子冷意。
我道:“你不听他们说什么?”
檀谊沉摇头,他道:“第十二夜的情节我以前读得很熟悉,写过一篇作业,我有自己的解读,听了不会认同,没有意思。”
我倒没想到,怪不得我邀他一块来看,他有点犹豫。我有点不过意,道:“刚才你觉得无聊吗?”
檀谊沉道:“还好。这是很讨喜的剧情,就算不改编,中规中矩地演出,也不会演坏。”
我不禁道:“要是我知道你对这部剧有研究,就不逼你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