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点点头,表示理解。有时我也有这样感觉,檀谊沉面前,仿佛整个的没有秘密似的。不过,越与他亲近,越觉得他可算纯粹的人,就连冷漠的方面也是十分可爱的。想了想,我道:“我非常喜欢他。”
檀壹文半点也没有震惊的样子:“你们是甥舅关系。”
我道:“是的。”
檀壹文道:“照着常理,你们不该在一起。”
我微笑起来:“是的,以常理来说。”
檀壹文安静下来。我一耸肩膀,道:“我从不算是一个很遵从常理的人。”停了一下子:“我认为他也不是。”
檀壹文这才出声:“这是你们的事,我绝不会表态。”
我一笑,道:“当然。”
这时一个年轻女士几步靠近,她轻声喊着檀壹文,注意到我,略微顿了一顿,面上腼腆。上次在小唐楼门口看见与檀壹文一块下车的女人。檀壹文立刻站起来介绍:“这是叶子樵先生。”手比了一下那年轻的女士:“童馨小姐。”
我便起身,对那位童小姐微笑:“你好。”
童馨点了一个头,看看檀壹文:“我的姐妹们想要和你聊聊天。”
檀壹文道:“好,你先过去找她们,我就过去了。”
童馨听从地走了。檀壹文掉头过来,对我道:“那是我的未婚妻。”
我听了,也并不太意外。我道:“想不到是童家的二小姐。我听见说她之前一直待在国外。”
檀壹文便道:“在德国。”就看看我:“我必须过去了。”
我看着檀壹文走远。一个侍者经过,我要了一杯香槟。这时白国巍过来打招呼,我一口饮完香槟,把酒杯放在桌上,与他一面谈话,一块往看台那头走。迎面来了两三个人,白国巍叫住他们,对我介绍起来。
中间的一个男子看上去有点轻佻。白国巍道:“这是于正能,这是叶子樵。”
于正能看来,那面色不明。他把伸出手来:“你好。”
我跟他握了手,把手插在裤袋里:“你好。”
于正能打量了我几下:“我想我见过你。”
我对其他人笑了笑,道:“我想这里大部分的人都见过我——在各种报刊杂志上,娱乐版面。”
其他人都笑了。白国巍甚至道:“是是是,你最厉害!大家都知道你叶子樵一天到晚换情人。”
于正能扯了一下嘴角,他仿佛随意的口气:“不知道叶先生做着什么事?”
我略一笑。他旁边的人马上告诉他了。白国巍对我道:“你别见怪,他之前一直待在国外。”
于正能便道:“不好意思啊。”
我笑道:“没什么。倒没有请教于先生在哪里高就?”
于正能便说出于家名下的一家公司。他挂名总监。我点点头,请教道:“不知道具体做些什么事的?”
于正能神情微动。一个人立刻道:“大概叶先生知道,他是于家的少爷,那是他们于家的事业。”
我道:“哦,我不知道,真不好意思。”
旁边白国巍仿佛瞥了我一眼,倒没有出声。于正能两只眼睛牢牢地盯住我,扯出一个笑。后面再谈也没有几句,他与另外两人一齐走开。突然,他停了一停,就回头了,几步走回来。他劈头道:“你确实是千堂娱乐的叶子樵?”
我微微地笑,道:“千真万确。”
于正能瞪大眼,咬牙切齿似的:“刘习清是你公司的人?”
我歪了歪脑袋,道:“好像是。”
于正能冷笑:“你公司签约了什么明星,你不知道?怪不得把一个好久也不红的人签进去了!”
我道:“因为我敢保证他一定会红起来,也绝对说到做到。”
于正能面色并不太好看:“你会后悔签下他的。”就掉头走掉了。
白国巍才出声:“这个人,怎么这样莫名其妙。”
我耸耸肩,看了他一眼:“你们怎么认识的?”
白国巍道:“有朋友找我谈一笔投资,就是刚刚那个老吴,是他介绍我们认识。唔,这样看起来,这个合作需要考虑。”
我不表示意见。白国巍就也转开了话题,突然我注意到一个人,陈哗与他母亲在看台上坐下,他母亲旁边是李太太和她的女儿,李小姐用望远镜看看前面的跑马地,一面说话。陈夫人与李太太显然有意撮合他们。
白国巍似乎也看见了陈哗。他也晓得陈哗回国带了一个朋友的事。他便道:“月初陈家有个宴会,你没有去,那个人喝了大醉,闹出丑事,陈懋盛当场还沉住气,他夫人可忍受不了,叫人丢出家里。”
我微微皱眉。白国巍又说下去:“陈哗当下就要追出去,陈年拦住了,差点把陈夫人气昏。陈懋盛现在存心晾着他,不让他插手家里的事。他哥哥陈年一定高兴死了。”
我感到无话可说。但是我没有想到巩令闻会被赶出陈家,他才二十岁,独自一人随着陈哗回来,过了这样久也不去找亲人,说不定国内已经没人了?之前他写过好几次讯息,我几乎不回复。不知道他现在怎样了?或者他找过我帮忙?陈哗事后有没有派人安顿他……。就想了一会儿,我心里也并不会不过意。根本也没有想要拿出手机查看讯息。
过了一会儿,预备开赛了。白国巍被他母亲叫走。我便去寻林小姐,她倒是找过来了,真是帮我买了一注。她笑道:“赢钱要算我的。”
我笑了笑,说好。
这慈善名义的赛马进行完了两场比赛,也就差不多了。第一回合比赛果然三号的马跑赢了。不只林小姐,似乎原来就有许多人看好,一见赌赢了,全鼓掌叫好。但是今天赢的钱,也都要捐出去。我家里的马在第二轮比赛出场,第一次出赛,表现不俗,拿了第一。大妈脸上微露喜气,旁边几个太太们连声恭贺,白夫人问了大妈意见,请骑师把马牵出来,使大家更方便赞赏马儿的英姿。这马也十分温驯,乖乖地让骑师拉住牵绳站着不动。
白家在这边俱乐部的花园预备了午宴,又请来乐队伴奏。大家入席,我陪着大妈和林太太母女一桌。在我隔壁就是林小姐,此时她倒好像很有谈话的兴趣,发表她对餐桌鲜花的评价。她告诉我,浅口的花器更合适白露斯塔,我点头附和。
这时白先生起身说话,他公布捐款的数目,当面捐给西围医院院长,记者拍过照片,就请院长致词。院长姓陈,圆胖的身躯裹在僵挺的西装,动作缓缓,就连说话也有点慢吞吞的,不料他越说,越慷慨激昂,满脸红光。他讲他们医院地段偏远,发展医疗的种种困境。西围怎样也在本市范围,真是跟其他地方比较,完全不远,主要政令缘故,使这一带的建设十分缓慢。
这一类谈话,大家觉得无聊,也不愿涉及。
旁边有个太太说:“我约了人三点钟见面,不知道赶得上赶不上。”
另一个说:“你看我这头发,怎么样?颜色是不是需要补补了?”
就连我大妈也有点分神。同桌另外一个太太悄声地道:“这院长真没眼色。白先生和白夫人神情都不好看了。”
大妈笑笑,不搭碴。
那头白夫人忙出来打了岔了,拉回话题。陈院长才谈起增盖儿童医院的事。在我这里,在这之前,对西围医院倒有点印象,在内科有个郑医师与檀谊沉有过一点交情。似乎今天没来,不然借机谈谈。也不是因为介意,虽疑心檀谊沉与对方交往过,只是我单方面的,檀谊沉没有承认。要不是亲耳听见邵正说他们曾经交往,大概我也不会想到。檀谊沉对这方面的事,从未提及。
他倒也不是有意避谈,他是仿佛整个的不感兴趣。他也没有问过我。过去身边的一些人,总要问他们跟过去的人有什么不同?要从我口中听见几句承诺的话。……只有他。其实到现在他也不算松口,口头确定不够稳固。就这样子,也实在没办法不喜欢。突然我很想要离开去见檀谊沉,或者打电话,听听他的声音。分开才一天半,倒像是分开了许多年。
当然我不可能走人。直到散席后,还又随着大妈一块回去。在车子里,大妈果然问我对于林小姐的想法。刚才出于礼貌,我不得不与林小姐互留了电话。她一副乐见其成的样子。她道:“难得你们聊得来,多联络联络。”
在大妈面前,我也还是拿出一向应付的办法,她气定神闲似的,道:“我对这个女孩子印象不错,不像其他的小姐们,习气不好,不容易做朋友。你们认识,相互学习影响,就多个以后可以帮助你的朋友。”
大概大妈感到说够了,不等我开口,自顾自地把话题转开了。
下午大哥带着大侄女回来。大哥待了一会儿又出去了,晚上有个推不掉的饭局。大侄女在沙发上抱住她奶奶的手臂说她爸爸的不是。见到安东尼,她取笑他的黑头发,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十分热闹。不久,二姐夫也开车回来了。二姐夫进门,见到安东尼那头黑发,霎时瞪大眼,似乎马上要说他一顿,大概碍于大妈在场,隐忍未发。
二姐夫一把揽紧安东尼的肩膀,道:“等你妈咪回来就知道了!”
我爸听了,问:“怎么你自己一个人?娇娇呢?”
二姐夫道:“她中午去见一个客户,马上会回来了。”
直到吃过晚饭,二姐才回来。她脱着大衣,看见安东尼一头黑发,竟没有生气,就愣了一愣。倒是安东尼忙保证会在回学校前染回来。她点点头,把脱下的大衣交给佣人。
我和她打招呼:“二姐。”
二姐看来,道:“昨天回来的?”
我点点头。她一面走,一面和我说话:“打算住几天?”
我道:“后天早上就走,上午华昌电影公司有个茶会,请我出席。”
二姐道:“平常有时间,就多多回来。最近我看你没有什么绯闻出来,这样很好,要是我们给你介绍人,也才有好印象。”
我不禁道:“也说不定有人不在乎这个。”
二姐看来:“谁?”
那目光略有点锐利,我可不会如实告诉。目前也没有打算。我顿了一顿,笑道:“我的意思是,有一天,说不定就有这个人。”
二姐听了,道:“不管怎样,收收心,不要好像哥哥那样,女儿这么大,还一天到晚的玩。”
我怎样也要赞成她的意见。
家里人不容易聚在一块,虽然不算到齐,但不便各做各的事,大家坐在客厅谈话。我妈说起白天去中大广场一家服装店看东西,遇到章祈母亲和他大嫂。他大嫂小腹隆起,看上去又怀孕了。……我并不知道,可是想起章祈和傅思耘的事,不知道他预备何时向他父母公开。听见说章祈弟弟也有女友,门当户对,章祈父母必不会不满意。要是章祈不快点结婚,他弟弟的婚期还要拖上一阵子。
一说起婚姻的话题,我感到又要受注意,也不知道为什么这趟回来,从我大妈开始,每个人看见我,总要说一遍差不多的话,甚至积极为我介绍。好在来了一通电话,我趁机走开。是谢安蕾,她与我确认后天上午的茶会是否出席。
其实我还在考虑,虽然前面又对二姐说了参加。想了一下,我道:“回掉吧。”
谢安蕾道:“好的。”
挂掉电话,我站在走廊上,一面玻璃窗映出我的身影。一靠近,那影子与外头灰黑的光景模糊成一团。我靠着窗台,想了半天,最后也没有打给檀谊沉。
隔天,整天待在家里没有出去。晚上过节,家里人真正齐全了,大姐夫和大姐儿子也回来了,虽然我大姐过世许久,每年他们父子也一样回来过节。今年感恩节除了改到国内,与往年也没有不同,气氛热闹,大家吃过饭,在客厅谈谈近况。长辈们的身体健康,小孩子们一个今年毕业出来做事了,一个快要毕业,再没有更好了。
可是我坐在客厅的沙发里,心里总觉得少了什么。
安东尼来问我要不要加入打牌,我答应了。牌桌上除了他,还有大侄女,二姐夫,大姐夫儿子,他们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我想了想,和安东尼道:“算了。”
安东尼不解:“什么?”
我道:“我要走了。”
他们几个人往我看来。大侄女问道:“小叔叔你去哪里?”
我笑道:“明天一大早有事,我先回去了。”就叫人预备汽车。
我走得迅速,到客厅去跟我爸他们道别。他们没有多问,虽然面上全部疑惑。外面车子来了,我坐上车,吩咐开回公寓那边。我坐在车子里,心跳非常快,竟好像紧张起来,又不到哪里去,明明普通的回家。我与檀谊沉也没有吵架。甚至早已说定,礼拜六下午一块去看个展览。或许他在电话里那样平静,使我心情不定。我不打电话,他就也不会主动。
白天我和那位小姐坦白,目前有交往的人。她表示理解,因为她也有一个喜欢的人。
车子刚刚停好,我立刻下去了,与门房点了一个头,就匆匆上楼。我走出电梯,并不回我那边,直走到对面的屋门前。我按下门铃。
等了半天,门也没有打开。
我看看手表。晚上九点,不算晚。要是没事,檀谊沉必定在家,这时间他还未睡下。那么他不在家?我顿了顿,他说过今晚不需要看诊,倒没有说过不回来。我犹豫起来,不然打个电话?或者走开,反正明天也会见面。
“为什么在这里?”
突然,背后传来疑问。我马上转过身,就看见檀谊沉两手插放在大衣口袋,正朝这里走来,神气淡淡的,隐约又有点意外似的。他在我面前站定,我想也不想,张开两手,立刻上前抱住他。那大衣上还带着几丝外头空气的冰凉。
檀谊沉一只手扶在我的背后。他举起另一手看表:“九点五分,这么早回来?”
我抬起头,道:“我想你。”便凑上去吻他。
檀谊沉没有避开。我含住他的唇,咬了咬。他看着我,那眼神微动。我单手捧住他的面颊,把舌头探进他的嘴里。他俯下脸来,一手轻按着我的脖子,另一只手搂在我的腰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