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我决定悄悄地找人打听消息,为了这样那样的缘故,就忘了这件事。朱铭棣并不谴责,倒反而体谅我的忙碌,简直不过意。仔细一想,也真是没办法,我不能不打通何梦屏的电话。我和她,又差不多半年以上没有联络,事实上那次茶会,也是十分久违的见面。前阵子听见说她要结婚,孙笛更言之凿凿,说她与她母亲到他家里的珠宝店看东西。但是过了一个月,何家也没有公布喜讯。
那头隔了好久才接通。不是何梦屏本人,一个年轻女性的声音,她的助理。她道:“不然叶先生稍候再打来吧,梦屏在工作。”
我道:“那好吧。”
她却又喊:“啊,请等等——”
等了好一下子,电话换人拿了,那头背后安静下来,传出何梦屏的声音:“真难得你现在又会打电话找我。”
她的口气很有点调侃的意思。也不怪她如此,圈子里到处流传着我有个秘密的对象,为了这个人,从此不出来玩,断掉许多情人,修身养性。现在最新的传言,是我可能在明年公布订婚的消息,我听见,简直哭笑不得。未免那些话传进我爸我妈他们的耳里,近日许多派对,就去了露一露面。
其实,一方面说起来,传的也不算不对,我确实有对象,但是我不认为秘密,要是檀谊沉知道的话,势必也会不以为然。想了想,我道:“我早早想要打电话给你聊聊天,又担心造成你的不方便。”
何梦屏口气冷冷的:“我会有什么不方便?”
我可不怕惹她:“比如你和你的未婚夫在一块,可能他会介意有男性打电话给你。”
何梦屏道:“原来你也这样没有脑筋的人。没有经过证实的事,你也信?”
我笑了笑:“说得对,不经证实的事不可以相信。”就又道:“我不是特地打电话来气你的,我向你道歉。”
何梦屏才道:“没什么。”
这口气缓和了下来,我立刻说起正事:“是这样子,我记得你和赵攸婷是好朋友。”
赵攸婷是赵士保的小女儿,也是章祈弟弟的女友。何梦屏一听,似乎顿了一顿:“你问起她干嘛?她有男友了,你会不知道是谁。”
我道:“我是因为她男友家里的事,她男友的哥哥是章祈,我的朋友。”便告诉她来笼去脉。要她帮忙,就必须坦白。一方面,她是可以信任的人。她自己过去也陷入这种两难里。
果然她听了,安静一会儿道:“我可以帮忙,但原因我不能隐瞒赵攸婷。”
我便道:“当然。”
想不到她又道:“其实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之前我和赵攸婷聊天,她提过她男友家里好像有点争吵,说不定就为了你朋友的事情。”
我不禁皱眉,嘴里感谢她的告知,又说定之后再联络。不过,此前我的一个猜想,也已经可以确定,章祈根本没有出国,一直在国内。他家人必定知道他与傅思耘的事了。也说不定章祈本人亲自公布的,大概他也没想到他家人会这样简直激烈的反对,竟把他与外界隔绝了。
前天的一个派对上,远远地看见章付,他并不像以往那样主动来打招呼,又有些躲躲闪闪。我早该觉得不对劲,现在才想到。我思考了一会儿,决定出门一趟。今天周末,通常不上班的日子,但是大姐儿子一定会进公司,过两天他就要到巴黎出差了,有的事势必要提前处理起来。
今天上午檀谊沉出去了,他在大学医院做事时认识的一位老医师盲肠炎住院,与邵正一块去探病了。我和他说好了,等他们回来一齐吃饭。但是,现在去找大姐儿子,也不知道会谈上多久的话。
我想了想,就打电话给檀谊沉。
那边接起来,背后并不算安静,听见檀谊沉道:“什么事?”
我问道:“你们出来了?”
檀谊沉道:“还在医院,我在病房外面。”
我道:“情形怎么样?”
檀谊沉道:“还好,手术很顺利。怎么了?”
我便告诉他:“临时有个事,我要出门找人说话,那个人是我大姐儿子,详细情形后面我再说给你听。”
檀谊沉听了,道:“我知道了。”
我又道:“只是一件,我不知道会多久谈完,午饭也许赶不上了,怎么办?”
檀谊沉道:“你去,不要紧。”
当然他因为体谅,可他这样干脆,我倒又觉得不满,不禁道:“那你不等我吃饭了?”
檀谊沉便道:“可以等。”
我听见,一方面心里有一股甜蜜,一方面不愿他挨饿,已经十点半,虽然去我大姐儿子公司只有十几分钟车程,但是,一进去马上盘问,简直失礼的事。我和大姐儿子每次碰到面,就寒暄两句,谈不深,他与交往多年的女友分手,也是听见我大妈谈起来才知情。我道:“唔,算了,不要等了,你先吃吧,我这里不知道会拖延多久,你也要等那么久。”
檀谊沉道:“这也不怎么样。”
我道:“还是不要等,我舍不得你挨饿。”
檀谊沉没有接话,我不禁笑起来,就当作他害羞了。隐约地听见他那边似乎有谁喊他,就又道:“你去吧,我也要出门了,晚点见。”
檀谊沉一听,就道了再见,切断了通话。他这样仿佛毫无留恋似的,我并不以为意,也是因为理解他就是这样子的性情,无论他做什么说什么,也不拖泥带水。一方面我们自说开了话以后,我对我们的恋爱发展,有种全新似的心情,乐观的,坚定不移。就算他说的还是那么少,我也并不怀疑他对我的感情。
我乘车去了大姐儿子的公司,在西圆环附近的一条马路上。今天礼拜六,前台没人,就剩下一个轮值的保全,他问了我的名字,往里头打电话,便放行了。我上了楼,大姐儿子在他的办公室里,门没有关,一眼就看见他坐在办公桌前面的沙发,茶几上堆着好几迭的文件。他手里也捧着一本,十分专注地签写什么。
我敲了敲门板,他立刻抬头看来。我笑道:“没有打扰你吧?”
大姐儿子放下文件,带笑着起身:“没有。”就请我坐下。他把桌上的那堆文件推到旁边,又去倒来两杯茶,重坐回原位,对着我笑了笑:“不好意思,有点乱,因为下礼拜我就到巴黎去了,公司的一些事不能不先处理起来。”
我笑道:“这次去多久?”
大姐儿子笑道:“就是无法预计,不然今天也不用来赶着签文件。”
我又问他这趟出差的事,他这次去,主要也为了协助运送艺术品到当地的博物馆展出。因为贵重,收藏家本来不答应,博物馆方费尽唇舌,终于应下。巴黎那边与大姐儿子合作了好几次,这次便又找他。
谈起艺术品,大姐儿子就滔滔不绝。说了半天,终于他才想到了:“对了,你来找我,是不是有什么事?”
我面带微笑:“是,有件事,我想应该要来问你。”
大姐儿子道:“你问。”
我道:“关于傅小姐的事。”
大姐儿子一听,竟茫然一下子似的:“傅小姐?”又仿佛才恍然大悟:“哦!傅小姐!”
我看看他,道:“我说的傅小姐是傅思耘小姐。”
大姐儿子一笑,道:“当然,还会有哪一位。”
我笑了笑,看着他:“我这样问,会有点冒犯你,我先道歉,希望你不要介意,我也是因为我的朋友的缘故。我想知道,你和傅小姐之间没有过于私人的关系。”
大姐儿子脸上神情没有变,又微笑起来,可很有点无奈似的:“你听见说了什么?”
我不拐弯抹角了:“听见说你们可能是男女朋友。”
他看着我,安静了一下子,才道:“我和傅小姐的交情不是你听见的那样子。我们就是朋友。这是你来问我,别的人,不熟的人来打听的话,我不会承认,也不会否认。”
不等我奇怪,他便说了起来:“当初你引荐我们认识,你没有告诉我她跟什么人是男女朋友,我也还是知道了,是你的朋友章祈吧。之前我和傅小姐合作,我看见章祈来接她。唔,其实傅小姐对我也没有隐瞒。”
我想了想,便问道:“那么别人误会你们,为什么不否认?”
大姐儿子必不会不熟社交规则,应酬往来的人不乏圈子里一些贵太太们,多亏有她们,娱乐八卦从来不少。要是真的清白,他也不承认不否认,还又显出他们之间有点暧昧的样子。听见我说,他默然了一会儿。
他对着我,突然面上有点犹豫起来。他问道:“章祈有多久没有跟你联络了?”
我霎时怔了一怔。
他道:“我的女友,唔,之前那位,陶立蓉,你记得吧?”就不太好意思似的笑:“现在我也就不瞒你了,我们又在一块了,没有很久,不过她见过傅小姐,两人聊过天,算是朋友了。她告诉我,傅小姐和她的男友打算结婚了。有一天,就是为了上次美术馆的展览,傅小姐来我这里开会,结束后,我顺口恭喜她,想不到她半点不高兴,还又难过,她说她的男友跟她提了分手,她男友根本没有结婚的打算。”
我微皱眉,立刻道:“这不可能。”
不然章祈也不用保密他们的关系到现在,此前就连我们三人也没有说。要是不打算结婚,他根本没必要这样小心保护傅思耘。
大姐儿子看着我:“他们的感情怎样,我不知道,但是,我以前和章祈有过接触,我也不觉得他是那样的人。立蓉她认识章家一个阿姨,似乎他们家里有喜事,她告诉我的时候,让傅思耘也听见了……唔,反正后来弄清楚是章豫的太太有了第二胎。”
我听罢,默默了一下子,道:“傅小姐不笨,她和章祈交往多年,对章祈家里的情形不会完全不了解,她是不是怀疑起来了?”
大姐儿子点头:“我才知道章祈对她说分手,就传了讯息,她一直打不通他的电话。”
那天在美术馆,连馆长对人介绍傅思耘,旁边还有大姐儿子,也有陶立蓉,还有一位夫人,是章祈的姑姑,就是这位问他和傅思耘是否正在交往。陶立蓉认出章家的姑奶奶,在他要否认时打岔,故意使她生出他和傅思耘确实有暧昧的错觉。这不是很好的法子,也有可能章祈听见了,不知道会怎样绝望,但是,章家或许就认为他们之间不可能了,不再把章祈隔绝在家。
我从不曾有机会认识陶立蓉,现在她和大姐儿子复合了,这回真的应该好好认识。
临走前,大姐儿子却拜托我,暂时不要让家里知道他们复合。我有点奇怪,但也没有问原因,一口答应下来。
这谈话比预期提前结束,我坐上车,想了一想,打通朱铭棣的电话,他回家父母家里了,不便商量,就说定过两天见面再谈话。挂断后,我看看时间,还是来不及赶上原定的约会。今天檀谊沉开了车出门,未免他正在开车,我传了讯息,想不到他立刻回复过来,他们吃完饭,又到一家咖啡店去了。我不免有点狐疑,他可不太这样的闲情逸致的人,通常我们在外面吃过饭,要是我不提,他也不会主动地提出再去哪里走走。像是今天这样又到咖啡店去,简直纳罕。就算他与邵正一段时间没有见面,两人也不是完全不联络。
我请成叔开车去了那家咖啡店。那是普通的一家咖啡店,不具什么名气,然而在一个轻松的周末,大家吃完午饭,也还要寻个地方喝茶谈天,无论哪里的可打发时间的地方全都是人,这里也不例外。我吩咐成叔不必等,自进去了。这里面不大,却又在四处摆了大的盆栽。不等服务生询问,我已经看见檀谊沉与邵正。
我向他们走过去,这才发现还有第三人。是个留了长卷发的女人,她的背后大的盆栽把她整个地挡住了。看我过来了,似乎她本来在说话,隐隐地听见那声音有点沙哑,霎时停住。我也顿了一顿,但是认出她是谁,邵正给我看过照片,这是他的女朋友。
我朝她与邵正点了点头,在檀谊沉旁边的椅子坐下。檀谊沉往我看来,我对他笑了笑,还没开口,就听见邵正问道:“喝什么?”
他已经喊来服务生。我答道:“茶就可以了。”
这时檀谊沉道:“空腹的话,最好不要喝茶。”
服务生看看我,又看看檀谊沉。邵正便出声道:“水果茶怎么样?”
檀谊沉淡淡地道:“那一样是茶。”
我马上道:“果汁。”
檀谊沉打开餐本看了看,他道:“橘子胡萝卜汁。”
我听了,立刻也翻开餐本,一看,竟真的有这样果汁!我顿了一顿,看看檀谊沉,嘴里道:“好吧,一杯橘子胡萝卜汁。”
邵正恶了一声。檀谊沉默默地看了他一眼,他顿了几下子,咳了一声,问他身边的女人:“你的茶喝完了,还要不要?”
那女人摇头。檀谊沉倒另外要了一份咸食。我有点意外,以为他刚才没有吃饱:“难得你要吃点心。”
檀谊沉道:“这是给你的。你没有吃午饭,本来应该吃正餐,但是现在吃的话,晚饭会吃不下,也不能空腹。”
我心里便甜蜜起来,忍不住伸手去按住了檀谊沉靠近我这边的一只手。他没有挣开,还又让我握在手心捏了捏。要不是因为在外面,我接着就要凑上去吻他了。
邵正对那服务生道:“就这些东西,没有别的了。”
服务生道:“好的。”立刻走开。
我朝邵正看去,又看看他旁边的女人。我礼貌地询问:“这位是?”
邵正面色一正:“这是孟乔,我的女朋友。”
果真如此,我道:“你好。”一面仔细地端详着她,以女性来说,个子十分地高,那相貌不差,眉目间夹了几丝英气。当面见她,也不知道为什么,隐约有种熟悉。我想不到除去照片,以前可能又在哪里见过她。
叫作孟乔的女人略点点头,没有开口。我不在意,介绍起我自己。邵正又告诉她,我就是檀谊沉的男友。我一听,就去看看檀谊沉。他也朝我看来,我不禁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