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翰辰接下话:“闻歌, 我跟爸商量了, 对外就说大哥去南洋的分公司主持业务了,暂时回不来。至于桂兰姐那,你跟她说还按原先的计划, 该念书念书, 该出国出国, 钱上不用操心,白家供她。”
付闻歌点头应下, 又问:“那他俩的关系……大少不在还能解除么?”
他刚说完就听白育昆咳了一声,赶紧抿住嘴唇挑眼望向白翰辰。白翰辰知道老爷子有心想把儿子找回来,可别说去了南洋, 就是还留在中国这地界,俩人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一缩,人海茫茫去哪找?
“这件事回头再说, 先让爸一个人静静心。”白翰辰拽住付闻歌的胳膊把人往出带。
被拽到走廊上,等白翰辰回身带好书房门,付闻歌皱眉低声问他:“不离婚,桂兰姐不还是被拴着?”
“离,等过些日子我帮她办。”白翰辰赶紧拉着他往西院走,“你可真是我祖宗,现在不能当着爸的面提这个,你没瞅他刚才那样呢,就差给我拎祠堂里抽一鞭子解气了。”
“所以我刚才让你穿厚点。”付闻歌不以为然。
“背一铁板差不多了,你又不是没见过那鞭子有多锋利。”白翰辰的不满显而易见,“诶,要是我真挨马鞭,你是不是打算袖手旁观呐?当初我大哥挨抽的时候,大嫂可是扑身上护着他。”
“爸不会为这事打你的,他舍不得。”
“以后要为别的事打呢?”
“那肯定也是你活该。”
“……”
白翰辰哑然,心说我怎么娶这么个实心眼子的媳妇。
白翰宇走了,白育昆去天津过三十儿,好在今年多了个付闻歌,要不年夜饭太过冷清。孙宝婷这脸打从白育昆出门就拉着,一丝笑模样没有,弄得桌上其他人也不敢言声。
付闻歌给家里打完拜年电话过来,见大家都干坐着不动筷子,出声打破沉默:“妈,我阿爹说让我替他给您拜年,祝您贵体康健,万事如意。”
孙宝婷点点头:“闻歌啊,替我谢谢亲家……哦,今年是因为你还没回门,按老理儿亲家也不能见面,等明年的,请你爸他们过来一起过三十儿,省得这家里啊冷冷清清的。”
“妈,吃饭吧,都八点了。”白翰辰明白,老娘这是不满老爹撇下一大家子人奔了天津别邸,可容宥林那情况特殊,她不好当着白育昆的面甩脸子,就跟饭桌上甩片汤话撒气。
白翰兴也叫道:“就是,妈,我都饿死了。”
“饿了就吃啊。”孙宝婷把旱烟杆挪到桌下敲敲,将烟灰敲进铜痰盂里,“桂兰,动筷子呀,还等什么呐。”
严桂兰闻言端起酒盅,柔声道:“婷姨,这些年蒙您照应,可我没孝敬过您一天,今天这杯酒,算是给您赔罪了。”
“看你说的,你这一天天的也没少给我干活,说什么赔罪不赔罪的,今儿过年,不兴说那丧气话。”
孙宝婷端起酒杯与对方轻碰,收到唇边轻抿了一口。严桂兰的话,她听了不免心酸。都是女人,她自是知晓大房儿媳这些年来的委屈。虽说她屈居二房,可甭管怎么说白育昆好歹是给了她俩儿子,夫妻间的事从不亏欠。现在岁数上来了,心思淡泊,她要是想,撒个娇也能要来,不至于说被丈夫冷落。
可严桂兰才多大?要按正日子算转过年也才二十七,却独守空房那么些年,没个男人滋润,到现在了还是一脸清汤寡水的模样。虽说这都是命吧,可天底下没哪个女人该注定隐忍。
却说跟在身边十年了,跟半个闺女似的,这将来不定要飞到哪去,怕是此生再难相见。孙宝婷觉着这酒喝着酸溜溜的,眼眶不禁微微发红。
“妈,妈。”白翰辰在桌下轻轻拽了拽付闻歌的衣袖,示意他同自己一起敬酒,“我跟闻歌也敬您一杯。”
付闻歌跟着端起酒杯,冲孙宝婷笑笑:“妈,祝您万事如意。”
“妈!我也敬您一杯!”白翰兴岁数小,玥儿没给他倒酒,只好端起茶杯。
“你们这是没开饭呢就要把我灌醉啊。”孙宝婷欣慰地笑着,“行啦,就咱这俩半人,甭敬来敬去的,赶紧动筷子。”
正说着,就听外头响起噼里啪啦的挂鞭声——老冯头应着时辰点了火,给年夜饭添热闹。
吃完饭,白翰兴拉着付闻歌去门口跟大福子他们放炮。听到二踢脚叮咣炸响,给付闻歌吓得直往大门里躲。这是打小落下的毛病,听不得大动静,尤其是放炮的声音,总会让他想起当时那一声枪响。
白翰辰用戴着棉手套的手帮他护住耳朵,冲弟弟嚷道:“去,上远处放去!没看吓着你二嫂了!”
他捂得再严实,付闻歌也听见了那声“二嫂”,立刻拿后背撞了他一下以示责怪。一切女性化的称呼在他听来都不舒服,下人们不让改口,到白翰兴这,他也不让对方喊自己二嫂。
白翰兴冲他们耸了下肩膀,举着点炮捻的香往西边跑去。他屁股后头跟着几个半大小子,都是后院下人们的孩子,最大的十来岁,最小的才五岁。还有个更小的,未满三岁,是邱大力的儿子,不过没跟着三爷跑,而是骑在爸爸肩头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一切。
“二爷,闻歌少爷,加件衣服吧,跟外头站着冷。”
白翰辰闻声回头,见是邱大力家里的,回手把对方挎在臂弯里的棉外套拎过一件给付闻歌搭上:“我不冷,那件给你儿子搭上去吧。”
“您搭着,我这就给他抱回屋里。”她还是把衣服塞进白翰辰手中,转脸朝邱大力喊道:“他爸,带顺子进屋吧,外头忒冷,别回头教风给呲病了。”
“不怕!我这热乎着呢——诶嘿!”邱大力正笑着,忽然凝住表情,冲进院门把儿子拎下来往孩子妈怀里一塞,抖着后脖领子骂道:“兔崽子!敢他妈往你爹脖子里尿尿!”
小家伙拍手大笑,好像这一泡尿给亲爹浇得有多痛快似的。
老冯头在旁边笑着搭腔:“水生财,大力,你明年要发财啦。”
“发他妈屁财,发大水是真的!”
眼瞧邱大力紧着抖搂,白翰辰拉着付闻歌往后躲开,也笑着调侃他:“童子尿有福气,老冯说的对,大力,你明年能发财。”
“别甩啦,再弄二爷一身,进屋去拾掇。”孩子妈拎住邱大力肩上的衣服往院里拽,“待会带你儿子一起洗个澡啊,太太吩咐了,今儿晚上让二爷跟闻歌少爷带顺子睡。”
付闻歌听了,斜眼瞄向白翰辰,问:“刚大力家说的……是什么意思?”
白翰辰其实刚才就听孙宝婷念叨过了,正琢磨怎么跟付闻歌说,没想到这么快就被邱大力家里的给抖搂出来了,只得干笑道:“啊,老规矩,就是找个两三岁的孩子给‘滚滚床’。”
“这规矩有说法?”付闻歌皱眉。
“图个吉利,求子。”老冯头尖细的嗓音飘来,“特灵,好些个结婚好几年没孩子的,找个小孩给‘滚滚床’,没俩月就有了。”
——我这结婚还没半个月呢!急什么急?
付闻歌抿住嘴角,一脸“你妈真成”的表情瞪着白翰辰。
婚房里的床按付闻歌的要求订的欧式,床头靠墙放,左右都是空的。怕顺子夜里睡觉不老实滚到床下头去,付闻歌只好把他放在自己和白翰辰中间。孩子被母亲哄着了抱过来的,含着手指头睡成小小一团,看着倒是可爱。
“闻歌少爷,他要是夜里醒了闹,您叫我,甭管几点哈。”当妈的不放心,戳在卧室门口紧着叮嘱。
“踏实睡你的,明儿一早就给你抱回去。”要说付闻歌来白家这么久了,还都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就听别人用“大力家的”喊她。
听说是跟家里人逃荒要饭的路上被土匪给盯上了,要抢回山寨。正巧被白育昆碰见,花了二百块钱买下,回来说给邱大力做媳妇。付闻歌瞧着她也就是十□□的年纪。长得说不上多标志,倒是有双水灵灵的大眼睛,脸上笑起来有个酒窝,看着就喜庆。
她手脚勤快极了,平时负责洗宅院里所有人的衣服和换下来的床单被罩。之前付闻歌换下来的衣服搭在椅背上打算放学后自己洗,结果等回来发现都洗好快晾干了。除了洗洗涮涮,她还每天都早早起来擦车。不光那两辆汽车,连付闻歌的自行车也一起擦了,给车轱辘上的钢条和钢圈都擦得锃光发亮。
等大力家的离开,白翰辰拍拍床,示意付闻歌上来睡觉。顺子睡他们中间,盖着自己的小被子,被子上有块平整的灰色布丁。
“要说这被子的岁数比你大,是我小时候盖过的。”白翰辰歪靠在床上,一手支着脸一手拢着顺子的头发,眼中满是慈父般的温柔,“给翰兴也盖过,后来后院里有了孩子,我妈就把我跟翰兴小时候用过的东西都归置了出来,让后院的拿去用。”
付闻歌趴在床上,捻了捻被角,叹道:“用了这么多年,棉花居然没散。”
“我们家的东西用的仔细,被卧铺盖唔的,用过一冬,到开春都拆开让棉花见见太阳,再重新绷一遍线。”白翰辰抬眼望向付闻歌,嘴角漾起甜甜的笑意,“诶,有个小玩意睡咱俩中间,感觉是不是挺好玩儿的?”
他那点儿小心思在付闻歌看来简直是司马昭之心——想拐我给你白家生孙子是不?
“是挺好玩儿的。”付闻歌眯起眼,还给白翰辰一个甜甜的、同时又有些犀利的笑容,“不然以后就这么睡吧,反正床大,咱俩各睡一头,一人一个被窝,省得你老说我半夜抢被子。”
“……”
白翰辰眉头微挑,琢磨了一会,起身拿过棉外套把小家伙一裹抱进怀里,边往出走边说:“我还是把顺子给大力两口子抱回去吧,反正他跟这睡了一会了,也算滚过床了。”
付闻歌鄙视地目送他出门——出息,一晚上都不能忍。
TBC
作者有话要说:现在有多甜,以后就有……唔……
今天生日本来想加个更的,但是,想了想,嗯,我还是发红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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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白育昆说好初二回北平, 到了初二来了一大帮亲戚朋友,可等到天都擦黑了也没瞧见人。孙宝婷让小儿子给天津别邸打电话, 得到的回复是容宥林身体又出了点状况, 白育昆得陪着。
孙宝婷不高兴, 可当着亲戚们的面不好发作。人家容宥林也没故意拖着不让白育昆回来,她胡搅蛮缠的, 没道理。正跟那运气呢,就听白翰兴在外头喊了一声:“妈!我晚饭不跟家吃了!”
她一听更来气, 疾步追出屋把小儿子拦下:“一大家子人都跟屋里头呢,你爸不回来, 你也往出跑?”
“我跟他们一句话也聊不上, 那不是有我哥在么。”白翰兴赔笑道。
“你去哪啊?”
“学校。”
“大过年的先生不休息?”
“不是,今年我们班主任没回家过年,我给他送个食盒过去。”
孙宝婷琢磨了一番, 心说儿子长大了, 知道拍先生马屁了。
“等着, 妈给你包个利是去。”
“不用,妈, 我们班主任没那么庸俗。”
杏眼瞪得溜圆,孙宝婷扬手拍了把儿子的胳膊:“养你这么大,现在嫌你妈庸俗啦?”
“不是不是, 妈我——诶!玥儿姐!给我给我!”白翰兴迎着玥儿跑过去,接下对方手里拎着的食盒,回头冲母亲笑笑, “我今儿可能得晚点回来,叫老冯帮我留个门。”
“几点啊?让邱大力接你去!”
“不用!我骑闻歌哥哥的自行车去!”
白翰兴人比声儿跑的快,眨眼就不见了踪影。孙宝婷正准备转身回屋接着应付那帮亲戚,就听院外传来儿子的一声“哎呦”,赶紧叫玥儿过去瞅一眼。
不一会,玥儿回来跟她禀报:“三爷跑的急,在门口跟客人撞上了,摔一大屁墩儿。这家伙,人坐那了,食盒倒是护的结实。”
“没点儿稳重劲儿。”孙宝婷嗔怪道,又问:“客人呢?”
“跟门房候着呢,我替老冯头过来传一声。”
“谁啊?”
“不认识,头回来,穿军装,还带了俩兵跟门口戳着。”
孙宝婷一听是当兵的,转脸朝屋里喊大儿子:“翰辰,出来一下。”
同八竿子打不着又得赔笑脸听人山南海北神侃胡聊的亲戚点头致意,白翰辰应着母亲的招呼起身到屋外。
“翰辰,玥儿说有个当兵的来拜年,是你朋友吧?”孙宝婷的待客之道规矩繁多,不同身份的人被划分出各种接待标准,“你去门口迎迎,别到时候让人军爷觉得咱怠慢了。”
当兵的,谁啊?
白翰辰抬了下手,揣着疑惑穿过中庭花园直奔大门口。到那一看,原来是洛稼轩。要说今儿洛稼轩可是够精神的,面上刮得干干净净,看着比之前满下巴胡子的时候年轻好几岁。他官儿不大,军装穿得倒是讲究,外头披着按理说得是付君恺那级别才有资格穿的墨绿色翻毛披风,胸前拿条金灿灿的链子锁着,露出里面笔挺的军服。衣服上铜扣锃亮,收进武装带的位置抻得平平展展,连条褶子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