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翰辰眉梢微挑——不是来拜年的么?怎么捯饬的跟要结婚似的。
因着白翰宇是在洛稼轩眼皮子底下跟人私奔的,白翰辰心里有点儿埋怨对方,这几天都没搭理他,年前更没去洛府拜早年。可现在人家自己来了,他做主人的没道理大过年还拉张冷脸。
拱手相迎,白翰辰客套道:“过年好,稼轩兄。”
“二爷,过年好。”洛稼轩回礼,让勤务兵把拜年的贺礼拎到跟前展示给白翰辰,“今儿洛某不请自来,讨杯酒喝。”
“哪的话,过年了,是该互相走动走动……老冯,把东西收好,带两位军爷去后院歇着。”
白翰辰转身引洛稼轩去前厅,俩人边走着,他瞅洛稼轩满世界踅摸,稍显得意地问:“您看这白家大宅如何?这是我们家老爷子按当年王府的规制建的。”
“阔气。”洛稼轩点头应道。他随手拍了把路过的廊柱,回手看看,手套洁白依旧,一丝土都没有。“二爷,够干净的,这么大的院儿得雇多少人打理?”
“七八个人吧。”
“才七八个?”洛稼轩心说我们家那一县衙大的院子还雇了二十来口子人呢。不过他们家人口众多,光六个小妈就一人一贴身丫鬟,更甭提干其他活的了。另外要不是他紧拦着自己那个眼瞎心不瞎的爹,保不齐得有多少丫鬟变小妈,多雇多少下人就更没谱了。
“都让我妈给管的,勤勤着呢,不敢偷懒。”白翰辰淡笑,“要说这管家也是门学问,咱是真干不来。你看我大嫂,之前西院统共就她跟招喜儿俩人,给收拾得干干净净,窗棱门框都不带积土的。”
洛稼轩就是为看一眼严桂兰来的,听到白翰辰提起,当下心里直痒痒:“诶?嫂子在家么?”
“不在,今儿初二,她回娘家去了。”
“……”
这才想起初二媳妇得回娘家的规矩,洛稼轩后悔没多忍一天明儿再来。兜里还揣着送严桂兰的项链呢,人不在怎么拿得出手?
白翰辰瞧他的表情不对,问:“你有事儿找我大嫂?”
洛稼轩微调面部肌肉,装出一副内疚样:“嗨,不是没把大爷给送回北平么,想着跟嫂子那赔个不是。”
白翰辰心说您可真逗,这事儿有他妈上门赔不是的么?丢谁的脸呐?再说,按白翰宇的年龄算洛稼轩得管严桂兰喊弟妹,这一口一个嫂子的,叫的还挺腻呼。
就听他没好气道:“我大哥是去南洋分公司任职了。”
“哦,原来如此,明白了。”洛稼轩错错眼珠,心想这话您跟别人说成,搁我这,蒙傻子呐?我眼瞅着你哥抱着那要饭的啃,真他妈不怕吃一嘴土。
不过人白二爷这么说了,他跟着装傻便是,反正心里有谱。
赶在进屋之前,洛稼轩一把拽住白翰辰的胳膊把人拉到走廊拐角处。在白翰辰错愕的注视下,他摸出装项链的盒子:“二爷,甭管大爷去南洋还是北极当经理,都怪我没拦住。这个给嫂子,她一个女人家的自己撑一房门面不容易,别委屈了她。”
白翰辰顿时反应过味来——合辙洛稼轩今儿来,是黄鼠狼给鸡拜年。立刻皱眉推拒,不悦道:“搁白家委屈不了她,洛稼轩,我大哥还没死呢,你甭惦记——”
“没别的意思,我就是心疼她自己个儿不容易。”洛稼轩出言打断,硬将首饰盒塞进白翰辰手中。
——轮不着你心疼!
白翰辰咬牙暗骂。面上看着人五人六的,心里却见天惦记别人的媳妇,你丫装他妈什么大尾巴狼!我大哥刚挪窝你就想占上,也就今儿老爷子不在,要知道你是冲严桂兰来的,老头儿不拿马鞭给你丫抽出去才怪!
洛稼轩瞅白翰辰那表情就知道他在心里掀自家祖坟呢,也不气恼,而是一本正经道:“嫂子蕙质兰心,美丽动人,万不是寻常俗物能配得上的精致女子,可我就一俗人,除了首饰也不知道该送女人什么东西好。另外,二爷,这不是送你的礼物,是送嫂子的,请务必代我转交给她。”
白翰辰气得冒烟,正欲出言责难,就听母亲在身后喊道:“翰辰,别让客人在外头戳着啊,进屋说话。”
——我还想让丫滚蛋呢!
憋了口气不得发散,白翰辰忽然想起手里头的东西,转脸冲孙宝婷笑道:“妈,洛长官来拜年,非要送您首饰,我这推不掉。”
说着,他在洛稼轩的瞪视下将首饰盒交到了孙宝婷手中。孙宝婷一向是谁送东西都照单全收,反正不用她还人情。
“哎呀,洛长官来就来嘛,还送什么东西啊。”
她惦着帕子冲洛稼轩笑眯了眼。洛稼轩有口难辩,生生快把臂弯里的军帽给撅折了。
晚上把被亲戚灌得五迷三道的白翰辰架进卧房,付闻歌刚把人放下就听他在那变着花样地骂洛稼轩,不由得好奇道:“刚不还在一起喝酒么,怎么转脸你就骂人家?”
“丫欠骂!”白翰辰恨恨道,喝多了管不住嘴,脏话脱口而出,“就丫那操行也他妈不撒泡尿照照,丫配么!”
“说话就说话,嘴里别那么多零碎。”
付闻歌不愿听他念“三字经”,抖手把刚投好的热毛巾糊到到人脸上。白翰辰只觉脸上一热,抬手揪住毛巾给拽开,晃晃悠悠地坐起身把媳妇拉进怀里,缓下语气道:“你知道今儿洛稼轩干嘛来了么?”
“不是给妈送礼来?”付闻歌反问。
刚他在孙宝婷那看见洛稼轩送的东西了,妈耶,一点儿不夸张,没三根金条打不出那么粗的链子——哪是拴人的啊,整一拴狗的。不过俗话说的好,盛世古董乱世黄金,这年头倒是没有比送金子更实在的了。
像洛稼轩那号钱耙子能舍得出这份血,说明他还真挺上心的。
“他是来给大嫂送礼的……”白翰辰磨着后槽牙念叨,“你瞅瞅,我哥才走几天啊他就惦记上我大嫂了,什么物件!”
“桂兰姐招人惦记说明她好,人家本主都没说话呢,你跟这义愤填膺个什么劲儿?”付闻歌是觉得他这气生得没道理。
白翰辰眉头紧拧:“那是我嫂子,是白家的儿媳妇,她一天不跟我哥离婚她就是白严氏,那姓洛的就甭想惦记!”
“白严氏?你快省省吧。”付闻歌运了口气,抬手捏住白翰辰的鼻梁,“那我将来墓碑上是不是连名字都不能有,得刻个白付氏上去?”
白翰辰听了,稍稍往旁边错身拉开点距离盯着付闻歌看,憋了一会突然笑弯了腰。
“你笑什么?”付闻歌莫名其妙,抬手捶了他一把。
捉住媳妇的手,白翰辰边笑边把人重新搂进怀里:“白付氏,我真——哎呦——听着就想乐——”
“我跟你说正经的呢,严肃点儿!”付闻歌一点儿也不觉得可乐,挣吧了几下未果,只好任由他箍着。
“好好,正经,正经。”白翰辰强忍住笑意,“你要觉得冠夫姓亏,以后墓碑上把我刻成付白氏好了。”
“绝对不要!”付闻歌严词拒绝。
“那就随你,愿意刻什么都成。”
顺势把人压到床上,白翰辰正要下嘴亲却又被毛巾呼了一脸。付闻歌皱眉嫌弃道:“满嘴酒味儿,先去漱漱口——”
“哦。”白翰辰讪讪起身,端起桌上的茶杯拿茶水漱口,再接过付闻歌递过来的热毛巾擦脸擦手,收拾妥当上床睡觉。
新婚燕尔,今儿又喝了酒,俩人在被窝里格外热闹。折腾了个把钟头,白翰辰翻身躺下歇劲儿,汗还没落下去呢就听亲妈在窗根底下喊:“翰辰,睡了么?”
“正要睡——”白翰辰稍稍撑起身,顺手把羞得浑身发烫的付闻歌用锦被裹好,“啥事儿啊,妈?”
“翰兴到现在还没回来,你跟大力去学校寻寻他吧。”
孙宝婷的声音略有焦急。
TBC
作者有话要说:唔……搞事
老北京话科普:寻寻,第一个寻发XIN,二声,第二个发XIN,轻声,还是字面的意思就是去找找。寻思里的寻也发XIN的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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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稍早之前。
吃完饭, 白翰兴并不着急走。他拿了杨渊良新翻译好的手稿,靠坐在床上津津有味地品读。教职工宿舍里的陈设十分简单, 一套桌台, 一张木板床, 一个书柜,仅适合单身未成家的教员居住。
白翰兴上的育才中学是男校, 纯纯粹粹的男校,脖子上有痣的都不收。这也是白翰辰的母校, 每年都出几个能考上清华燕大南开同济复旦等名校的高材生,也只有像杨渊良这种一等师范出来的老师才有资格任教。
杨渊良端着洗干净食盒进屋, 见白翰兴靠在那看稿子, 笑着摇摇头。高中老师的薪水并不丰厚,杨渊良平时吃得也简单,基本都在食堂解决。春节休假, 食堂的师傅们都回家过年去了, 若不是白翰兴来送食盒, 他已经连吃了三天清汤面。
“早点回去吧,翰兴, 天都黑了。”他边擦食盒上的水珠边叮嘱自己这个像弟弟缠着哥哥一样缠他的学生,“外头冷,别冻病了。”
白翰兴抬起头, 漂亮的杏眼里闪烁着光芒:“杨老师,您这本书都快翻译完了吧?”
“嗯,还差两章。”杨渊良拉过椅子坐下, 眼神温和地望着白翰兴那年轻、朝气蓬勃的容貌,“翰兴,说实话,这不是你这个年龄的人该看的东西。教务主任找我谈过话了,说我对学生产生了不良影响,让我下学期开课前……”
他顿了顿,无奈道:“另谋高就。”
“凭什么!?杨老师你不能走!同学都特别喜欢上你的课!那些当官的无非是想明哲保身,这——”白翰兴急得眼圈发红,又扬起手中的稿纸,“这都是兴邦之道!就该我们这个年龄的人看!”
“翰兴,我很高兴能听到你这样说,少年强则国强,希望在你们这代人身上。只是时局如此,想要做出改变不是一朝一夕之功,需要长久的坚持甚至是……”他把“抗争”二字咽下,“先把知识学扎实,有了安身立命之本未来才有可图……翰兴,国家积贫积弱,需要有眼界、有能力的人才,你底子好,不管将来换哪一位老师教,都要好好学习……考上大学,做个对国家对人民有用的人。”
然他循循善诱,却无法压制白翰兴的年少气盛:“杨老师,我不管,学校赶你走我就退学,你去哪教书我就去哪上。”
杨渊良坦然道:“我不准备再教书了,去哪都一样,现有的学校大抵不会允许我这样的老师出现在学生身边。”
“不教书?”白翰兴愕然,“那你以后要去哪?”
“去需要我的地方。”垂眼望向那份有可能害自己身陷囹圄的稿件,杨渊良眼中透出丝坚定,“我现在终于明白了,任何纸上谈兵都是书生意气,只有真正的投入到战斗中去,在实践中摸索救国之道。”
“你要去当兵?可你——”白翰兴欲言又止,下意识地抬手搓了搓后脖颈子。他曾经去过征兵站,了解到除了医护人员和后勤职能部门,一线官兵是不收“半爷儿”的。军校倒是招收,可出来无一例外,均会被分配到文职岗位。
杨渊良笃定道:“我要去的地方,一视同仁。人人平等,在那里并不是一句空喊的口号。”
白翰兴明白了,杨渊良要去的,正是手稿中宣扬的理念真正落于现实的地方。可望着杨渊良清秀的面庞,他不禁忧心道:“杨老师,我听说那地方苦着呢,你……你别去了。”
“没关系,我不怕吃苦。”杨渊良笑叹,“翰兴,你知道么,我是在慈爱会孤儿院长大的。那里面的孩子从下生就被父母抛弃,作为一条生命来到世界上却不被期盼,没有价值,没有意义——”
白翰兴一把握住他的手,激动道:“不会!杨老师,对我来说,你的存在是有价值有意义的!我特别庆幸有你做我的老师,是你让我知道作为一个人该有的理想和抱负,不是只为了活着而活着!”
被炙热的手包裹住,杨渊良不由得怔住。教了白翰兴四年,当时的少年在不知不觉中已长大成人,纤细的身板越发结实,曾经稚嫩的嗓音如今已是低沉浑厚,脱口而出的话掷地有声。握着他的这双手骨节分明,人虽年少,力道却与成年男子无二。
“谢……谢谢你,翰兴……”他拘谨地抽回手,眼中划过一丝不安,“时间真的不早了,你该……该回家了……”
意识到自己的唐突,白翰兴也是尴尬不已,手没地方放只好置于膝上紧紧扣住,局促道:“杨老师……我……我不希望你走,我……哦,同学们都没上够你的课呢。”
强压下心中泛起的波澜,杨渊良安慰道:“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翰兴,你我师生一场便是缘分,我保证,以后会和你通信保持联系。”
——可我不想跟你分开!
萌动的心思教白翰兴脸上微微发烫,话到嘴边却没有勇气张口。自从上个暑假他猛窜了个头、身体真正往男人的方向发育开后,开学再见到自己的班主任,忽觉眼里的人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