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少爷,快别吃了,都臭了。”邱大力苦着脸。
付闻歌示意他小点声,然后解释道:“这个叫做芝士焗薯泥,芝士是经过发酵的,不习惯是会觉得臭,多吃几次就好了。”
邱大力一听,表情更是跟被谁硬灌了黄连汤儿似的。不是没吃过臭东西,臭干子,臭豆腐,臭鳜鱼,那是闻起来臭,吃起来香。可这玩意吃嘴里,奶臭味挥之不去,不敢恭维,不敢恭维。
邱大力本来饭量就大,结果这顿洋饭没吃舒坦。从教堂里出来,饿得五脊六兽的,就央着付闻歌等会自己,去旁边的摊子上来碗面条。
“我请你吃。”付闻歌痛快答应。早晨问邱大力能不能用车,对方直接就应下了,这溜溜跟他跑了大半天,他得表表谢意。
要说用车这事儿,邱大力还真不至于傻到不懂得先知会少东家一声。他是昨儿瞧出来了,这付闻歌跟自家二爷保准是闹了别扭,二爷还被治了。摔个大马趴?净瞎扯淡。摔大马趴那得前边儿都是土,哪有满后脑勺满后背脏的跟泥里滚过似的。
可按白翰辰的脾气,吃了亏闷头咽下,那是绝对不能够。唯一的解释就是,冲没过门的媳妇儿发难,二爷舍不得。再往深里想,那不就是付闻歌能做二爷的主了么?
所以,听未来二少奶奶的差遣,错不了。
吃完午饭,邱大力陪着付闻歌去书馆买了几本书,还拐道去了趟学校,快到晚饭点儿了才回到白家大宅。
拎着一大摞书,刚进院门,邱大力就被迎面碰上的白翰辰劈头盖脸给吼了一顿。质问他为何旁人用车不先来知会自己一声,擅自做主把车开出去,耽误他的事儿不说,重点是,到底眼里还有没有他这个二爷!
邱大力被吼得腿肚子直转筋,满心都是委屈。不应该啊,他可怜巴巴地想着。照昨儿那行市,二爷都不冲付少爷吼,怎倒翻过来吼我了?
白翰辰吼完一通,瞪起眼问:“都去哪了!?”
邱大力紧咽唾沫,磕磕巴巴地说:“付……付少爷让送他去教堂找……找洋神甫学……学洋文……”
听到这话,白翰辰心里倒是生不上气了。还挺勤奋,昨儿才知道自己的发音有问题,今儿就跑出去找老师了。按说办正经事儿,那都是应该的,但好歹知会他一声吧,他又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又问:“溜溜学一天啊?”
“这不……这不又去买书了……我正要给他送过去……”邱大力把书拎到白翰辰眼皮子底下,“还……还去了趟……学校。”
去学校?昨儿不刚去过么?这离开学还有段日子,跑那么勤快干嘛?
白翰辰拧起眉头:“他去学校干嘛来着?”
“那我哪知道,付少爷进去,我就跟外头车里等着。”邱大力琢磨了一下,“哦,可能找昨儿那个大高个学长去了吧,我看今天也是他送付少爷出的校门。”
“……”
白翰辰眯起眼,刚平复下去的心情又翻腾起阵阵不悦。好你个付闻歌,就说咱俩将来成不了,你现在也是我白家名义上没过门儿的二少奶奶。见天介出门找别的男人,传出去让人说三道四,我白翰辰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他转身往东院奔,走了几步,又退回来把邱大力手里拎着的书扯走。
不能就这么直接过去拍门,总得找个由头。
付闻歌的房间开着窗户,白翰辰也就没去敲门,顺手把那摞捆扎在一起的书接窗户扔他桌上。
抬起头,付闻歌停下手中的笔,看看书,又看看白翰辰,问:“邱大力呢?”
“他忙着呢!”
白翰辰心里不痛快,话也不耐烦。正准备旁敲侧击下对方检点自己的行为,不要给旁人留口舌,突然看到付闻歌面前摊着的那张纸上,用行楷书着四个字——
住校申请。
TBC
作者有话要说:二爷,媳妇要跑,赶紧拦住喽!
大力兄弟这脑回路也是够多。
那个年代没有教学磁带,谁教就跟谁学了,老师说啥样学生也就说啥样……
话说闻歌这口音的梗,是来源于我以前听我姑父的一位日本朋友说中国话。他以前是船员,身边唯一的中国人是个大连人,于是乎学了满嘴的胶东腔,还以为这就是标准普通话。
其实北京话也不是普通话,儿化音太多,只能说是最接近普通话。
北京土话科普:接窗户扔进去=从窗户扔进去,不确定是不是这个接,只是发这个音;骈腿儿,“片”腿儿,就是转头的意思;横不能,这个横字嘛,嗯,应该就是总不能的意思;昨儿忘了说了,大背胯,就是过肩摔;赁哪儿论=从什么地方论起,也写做论哪赁起;饿的五脊六兽=饿的前胸贴后背,前俩字发音是WU一声JI轻声;一勺子擓(KUAI三声)下去,舀的意思
求收,求浇灌,求唠嗑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绿榄枝、徐雨馨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kexnvdis 20瓶;A光华小区电信营业厅 5瓶;青青小青青 2瓶;长烟千里、跳跃的兔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一章
顺着白翰辰的视线,付闻歌注意到他正在看自己正要写的申请书。
因为昨天的事情,他下午去学校找了一趟庄老师,想要申请住宿。结不结婚的,他不乐意,他爸总不能用枪指着他的脑袋逼他答应。先搬出去再说,离白翰辰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
结果庄老师顶着老花眼翻腾了半天,告诉他宿舍都安排完了。后来他临出学校时碰到了郑宏晟,对方听说他的事,便告诉他可以写个申请书报到管学生内务的教导主任那去批示,应该能拿到床位。
这回来刚坐下写一标题,却被白翰辰给打断了。
白翰辰伸过手,把信纸从桌上抽走。然后一个字也没说,在付闻歌眼巴前儿就把那张纸就给团了。
“你这人——”
付闻歌又惊又气,轰然起身,扬手去抢被白翰辰团了的信纸。白翰辰这次倒是有防备,稍稍一闪身,顺势钳住付闻歌的手腕,毫不客气地说:“宿舍里五六个血气方刚的大小伙子,就你一个半爷儿,夜里被人睡了,你找谁哭去?”
那声“半爷儿”让付闻歌瞬地吼了起来:“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龌龊!?”
“这不叫龌龊,这叫防人之心不可无。”
“我睡觉没那么死!”
“你就是睁着眼睡,也扛不住那力气大的主。”白翰辰有意加重手上的力道。经过昨天那一出,他发现付闻歌虽然身手敏捷有股子巧劲儿,但从力量上讲,还是差了点意思。
他挑衅道:“有本事你先把我挣开。”
哐!
迎面拍来一块镇纸。
不识好歹,整他妈一活阎王!
白翰辰拿饭碗撒气,吃完“咚”地往桌上一顿。旁边的几位被他吓了一跳,都停下筷子瞧着额角上顶了块乌青的二爷,表情各异。
孙宝婷刚看儿子脸上挂了彩,心疼坏了,赶忙问缘由。白翰辰说是撞门廊柱子上弄的。可到了饭桌上,她见付闻歌没来吃晚饭,现在再看儿子的举动,心里明白了七八分。
吃完饭,孙宝婷问玥儿拿了瓶跌打损伤药,敲开儿子的房门。白翰辰见母亲进来,起身搬过把椅子让她坐。
“你坐,妈给你擦点药。”孙宝婷把高高大大的儿子按到椅子上,往手心里倒了点药水,用手掌搓热后敷到那青黑的额角之上。
“翰辰,你这是……跟闻歌闹别扭了?”她谨慎地问。
知子莫若母,白翰辰跟白育昆不光相貌是一模子里倒出来的,脾气秉性也是。遇见那窝心的事儿要是不得发散,且跟自己怄气呢。
白翰辰没言语。要是换个人三番五次的跟他动手他早急眼了,可付闻歌?操的咧,打打不得,骂骂不得,真逼急了当院儿再给他来一大背胯,这脸得丢他妈长城北边去。
好心当成驴肝肺——哎嘿!
“妈您轻着点儿!”
剑眉狠拧,白翰辰轻推孙宝婷的手,回手自己护住伤处。
孙宝婷见了,心里也是有怨。听邱大力说,昨儿白翰辰就在付闻歌那吃了亏了,今儿个又添新伤,看样子像是被什么硬东西狠砸了一下。
儿是母的肉,白翰辰是疼在明面上,她却疼在心里头。
孙宝婷心疼儿子,也顾不上那许多联姻带来的好处,当下皱眉道:“处不来就算了,我去跟你爸说,把这门亲退了。”
按老理儿,这新人过门前是不让见面的。念及两个孩子都是受过新文化教育的人,她才顺了白育昆的意思,把付闻歌接家里来住上段日子。本想着让两个人处处,各自把对方的好瞧在眼里头,婚事就顺理成章地办了。可这才刚几天啊,白翰辰都快进医院了。
听了母亲的话,白翰辰略略怔了怔。该高兴才是,可不甘心呐。刚付闻歌砸完他,不但不道歉,还说什么“你这种人,活该一辈子娶不着媳妇”,给他气得左右两边脑袋一起疼。
——我那是不想娶,改明儿我要是吐口说娶媳妇,媒婆得排出胡同口去!你付闻歌不就是考上个国立医学院么,有什么可傲气的,要不是我,你那口毛子英文能让教授把假牙给笑喷出去!
要说他白翰辰活这么大,还从来没在同一个人身上吃这么多亏,不找补回来,咽不下去这口气!
然而自己的事儿小,家里的买卖为大。贷款眼瞅着就批下来了,等回头兴瑞那边一倒,要真有那混不吝的主找上门讨债,嘴皮子归齐是硬不过枪杆子。
没付闻歌他爸做靠山,到时候还真不一定能收得了场。
思虑至此,白翰辰拍拍孙宝婷的手,道:“甭让爸去舍那老脸,生意人重个信字,说出去的话,没有往回找的。”
“那你这一天天的……”孙宝婷没把话说完。儿子要脸面,别往心窝子上杵。
“都是意外,甭操心我。”白翰辰给自己找台阶下,将话题引开,“妈,马上立秋了,爸得回来祭祖,您先张罗这事儿吧。”
孙宝婷脸上闪过丝欣喜:“你爸说他哪天回来了么?”
“就下礼拜吧。”
“他自个儿?”
“指定是他自个儿啊,还能有谁?”白翰辰咂摸了下味儿,反应过来母亲的试探,“哦,容宥林去大连了,得走段日子,我这回去天津也没瞧见他。”
“那你爸还不早点儿回来,家里这么大摊子事儿,他横是一点儿心不操。”柳眉微皱,孙宝婷的眼里都是怨。
白翰辰知她是吃醋,起身抱住母亲的肩膀,好声好气地安慰道:“天津那边也是一大摊子事儿,这货上船下船的,不得有人盯着?上次出那档子烟/土的事儿,您忘了?我爸是真走不开。”
孙宝婷不悦道:“甭糊弄我,你爸还能天天去码头上风吹日晒?不愿意看我这张老脸就直说,何必躲天津卫去。是,我比不上人容大律师,懂好几国洋文,又会做生意,又年轻。可我毕竟是你爸明媒正娶的太太,他天天跟外头不着家,怎么就不替我的脸面想想?”
每到这时候,白翰辰唯一能做的就是闭嘴听母亲抱怨。老话说劝赌不劝嫖,当然不是说容宥林的出身不好,话糙理不糙,就那么个意思。
白育昆的两房太太都是媒妁之言,进门前根本不知道长什么样,相处起来也是平淡如水。年轻的时候忙事业,没功夫顾儿女情长。到了不惑之年,却突然找到了初恋的感觉。去趟澳门谈生意,回来身边多了个律师兼翻译,还跟对方在天津的别馆里同居了起来。除了年节,个把月才回一次北平。
头回见着容宥林,白翰辰惊为天人,也算是明白他家老爷子为何一头扎进去出不来了。而且这容宥林不但长得好,还有真本事。在牛津学的法律,英法德西班牙语全都会说。容宥林跟白翰宇年纪相仿,却已经是南开特聘的法学教授了。
孙宝婷刚开始得知此事时也闹过一阵,后来听说容宥林连进白家门的心思都没有,便默许了白育昆不着家的行为。说到底,白家大太太的名头于她来说才是最要紧的,至于男人,心都飞了,拴也是白搭。
然而她还会时不时的翻倒醋罐,跟儿子这抱怨上几句。
玥儿应了太太的吩咐,把晚饭给付闻歌送进房间里。刚要出屋,她听付闻歌问自己要跌打损伤药,心里不由得起了疑惑——二爷不是说,额头的伤是撞门廊柱子闹的?这付少爷也没出屋吃晚饭,怎知道二爷受伤了?难不成,二爷是跟付少爷眼皮子底下磕的?
她出屋之后特意观察了一番付闻歌房前的那根廊柱,头都磕青了,得看看上头是不是被自家二爷撞掉块漆。
拿了跌打损伤药,付闻歌犹豫半天,终是决定出屋去找白翰辰。刚话赶话吵吵起来,他又气急砸了人家,确实过了点儿。静下来想想,白翰辰说的不无道理。一屋里那么些个人,知人知面不知心,真碰上宵小之辈,这世上万是没得后悔药买。
即便是他在演武堂里学过些招数,可正如白翰辰所说,他力气不够,要不也不至于挣脱无果、情急往人脸上砸镇纸。
听到敲门声,白翰辰以为是孙宝婷还有话没说完,也没问是谁就起身过去拉开房门。结果看到付闻歌站在外头,还一如既往的扬着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