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开玩笑的口吻。薄晚松开手:“好。”
“很多人喜欢你,客人里也有漂亮的男人女人,总有你中意的类型吧。”屈舞把这句话说完了,“别碰我了。”
外头只有路灯亮着,店铺的招牌已经纷纷熄灭光彩。街面喑哑,久久不见车辆行人经过。眼前窗玻璃如同一面宽大镜子,薄晚的脸清晰映在其中。
屈舞没看他,仍认真擦拭着那只粉色小狼,那条毛蓬蓬的尾巴已经消失在抹布下。
让薄晚在工作间里陪着自己是第一个错误,抱着薄晚是第二个错误。他在薄晚面前袒露了脆弱的部分,这不是第一次,但屈舞回过神之后,陡然察觉一丝恐惧。
他没有深究,或许是胆怯,或许是不好意思,但他不会轻易抱着别人。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这样信任薄晚了?这个喜欢胡言乱语,还喜欢动手动脚的狼人。
开始奋力擦拭小狼后爪的时候,屈舞忽然察觉薄晚俯下了头。
义肢与肩胛骨交接的地方还有隐约未消除的幻痛。薄晚的吻落在那个地方,屈舞脑子里轰的一响,他分不清楚是自己躯体向大脑传递了信息,还是义肢的传感器过分灵敏。他在理解这个吻的意义之前,先感觉到的是他人皮肤柔软的触感,还有因为过分靠近而轻轻落在自己身上的呼吸。
“我可以追你吗?”薄晚低声问,“正经的那种。”
屈舞猛地缩了缩肩膀,扭头瞪着他。
薄晚神情认真坦然,他仍把手按在窗户上,但并未完全堵死屈舞逃离的路线。屈舞可以不躲避,也可以溜出去,他使用了一个问句,装作给屈舞充分的选择权。
但实际上,他已经决定,即便屈舞拒绝他也要坚持。轻易放弃从来不是狼人处事的原则。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窗边并无任何旖旎气氛,薄晚看着屈舞难以置信又掺杂惊恐的眼神,只觉得有趣。他捏了捏屈舞的脸:“我说认真的。你必须现在给我答复。”
屈舞:“……好可怕。”
薄晚:“什么?”
屈舞:“你是狼人啊。”
薄晚:“原来你今天才知道这件事。”
他收回手,在胸前交叉。让他诧异的是,他对现在的发展丝毫不觉得奇怪,屈舞要是能给自己想要的回答,那才是最奇怪的。
“我是哨兵。”屈舞说,“你是狼人。”
“你好,哨兵。”薄晚说,“所以呢?这又怎么样?”
屈舞目光游移,显然心情慌乱:“我是哨兵,我俩一旦吵架,肯定会打起来。”
薄晚:“……不会吵架的。再说了,你这条边牧,打不过我。”
屈舞顺着他的眼光看向自己脚下。他的边牧不知何时窜了出来,正蹲在屈舞脚边,昂头盯着薄晚。
屈舞愣住了:“你看得到它?”
薄晚:“……啊?”
屈舞:“你还有什么事是骗着我的?”
薄晚:“没有。”
他往一旁让了让,屈舞把抹布往窗上一扔,拎着狗子就往外走。薄晚追到门边:“可以吗?刚刚那事儿!”
屈舞边走边回头大吼:“不可以!”
薄晚:“那你是打算辞职?”
屈舞:“不打算!”
薄晚:“不辞职就是答应了!”
他笑着冲屈舞挥手。屈舞拎着边牧呆站在街上,边牧冲薄晚汪汪叫个不停。狼人脸上全是笑,得逞的,开怀的。他靠在玻璃门上,身形倜傥,头顶两只灰白色尖耳朵,因为兴奋而不停晃动。
屈舞扭头往学校走,脸烧得发烫。狗子被他拎着,尾巴和耳朵也一样晃个没完,那频率跟薄晚的差不了多少。
风也不能吹凉热腾腾的脸,屈舞大口呼气,觉得左肩发沉。怎么能吻那个地方?他不明白,不理解,可也不讨厌,不抗拒。
这才是最令他困惑的。
快到校门口时,屈舞看到了阳云也。阳云也最近开始去人才管理局的外语学院蹭课,若时间太晚,她认识的那位狼人朋友会送她回来。
“怎么了屈舞?”阳云也见他脸色不佳,忙拉着他问,“阳得意又惹你生气了?”
“狼人太卑鄙了。”屈舞回答。
阳云也:“……?”
阳云也身后的狼人:“……”
阳云也:“是哈,很卑鄙。你被气到脸红了?”
“是、是啊。”屈舞紧张回答,还匆匆扭过了头,以免被阳云也发现自己愈发热烫的脸颊。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出现的粉色大狼,绘制者为原一苇和周沙的小女儿。(《逆向旅行》读者专供小彩蛋)
第107章 骸骨(1)
夜里下了一场豪雨, 营地地势较高, 没有积水,但地面泥泞不堪, 湿滑难走。
饶星海一早就被柳玉山的黑猫挠醒, 黄金蟒反应很快, 蛇尾狠狠抽了那猫一下。猫嗷呜惨叫,一下蹿起几米高。
黑曼巴蛇没机会出动, 只好在地上乱蹦, 给黄金蟒大哥鼓劲儿。
草草吃了些东西,众人开始收拾行装, 进入塞仁沙尔山。
塞仁沙尔山的风物与饶星海在南方所见的山大不相同。山上灌木不多, 加上土地干燥水分稀少, 植物叶片细长,茂盛也茂盛得有限。
聂采每走几步就要回头跟柳玉山说几句话,对一对地图。除了他们这一队之外,其余人似乎都已经十分熟悉塞仁沙尔山的地形, 行动起来比他们利落许多。
塞仁沙尔山很高, 但柳玉山和聂采都认为, 骸骨不可能出现在高海拔区域。巨人哨兵和正常人一样需要空气和食物,而他需要的氧气比普通人更多,他应该会呆在氧气浓度大的低海拔谷地中,否则很容易因为缺氧而导致生命危险。
但这一切都立足于巨人哨兵可以正常生活的前提下。
饶星海跟在两人身后,一直不说话,只竖着耳朵听面前两人交谈。
大部队只留几个人在营地里, 剩下的几乎全都上了山。饶星海能察觉周围的人之中,向导和哨兵差不多各占一半,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一个普通人类,也没见到其他种族的特殊人类。
这在任何特殊人类聚集的地方都是罕见的。就连新希望学院这种只招收哨兵向导的学校,校内也有不少普通人类老师和从人才规划局过来的交流学生。
隔绝哨兵和向导和其他人类的交流,这正是聂采所坚持的,他相信唯有这样才能显示出哨兵向导与别不同。但局限性也显而易见:如果队伍之中有几位行动灵敏的半丧尸人或者擅长地底勘探的地底人,哪怕他们缺少拥有复数精神体的哨兵或向导,寻找骸骨的行动也不会拖得这么久。
走到岔路口,众人像是已经熟悉任务分配,迅速分成几拨,从不同方向钻入林子。山腰处树林渐渐密集,耳边总有鸟兽的声音远远近近地传来。等众人消失在林中,周围也恢复了安静。聂采示意身后几个人跟着他继续往前去。
塞仁沙尔山的这一面也经受了暴雨洗礼。攀爬陡坡时,饶星海发现关黎就在自己身后,下意识地向关黎伸出手,打算拉她越过这片尤其湿滑的地方。
关黎诧异地看看他的手,露出厌恶之色:“干什么?”
意识到关黎身后的康松也看着自己,饶星海慢慢收回手:“远星社不讲究互相帮助?”
“你不必帮我们。”关黎的身手比饶星海还灵活,就连胖墩墩的康松也能迅速翻越这片山坡,很快饶星海倒成了落后的那一个,“说实在的,你不需要我们帮助就已经帮了大忙。”
饶星海冷笑两声,闷着脑袋,终于翻上了山路。
山路狭窄,路旁是深沟,里头漾着青绿色的水。水中不知藏了什么生物,细小泡泡一串串在水面破开。
短暂的休憩中,柳玉山告诉饶星海现在远星社寻找骸骨的方式。
没能把宫商收入囊中,这成了聂采莫大的遗憾。Adam虽然拥有萤火虫,但萤火虫白天无法显形,塞仁沙尔山地形又十分复杂,晚上寸步难行,因而Adam毫无用处。
失去了Adam,又没能得到宫商,现在他们只能在白天依赖社内众人的精神体,分别从不同方向搜索,进度极为缓慢。
“好在已经找到了。”柳玉山笑道,“好在见过这具骸骨的牧民并不少,用些不光明的手段,能挖出不少讯息。”
塞仁沙尔山与嘎顺淖尔的传说在当地牧民中流传很广,加上这边曾有一个很大的地底人聚居地,留下了不少可以让他们短暂留宿的房子。
远星社的人在搜寻中碰到数位曾住过旧房子的牧民,他们全都见过那具巨大的骸骨。虽然牧民拒绝带他们靠近,但至少指出了大致的方向。
“在传说中,巨人是天神的化身。”柳玉山说,“亵渎天神遗骨是很严重的罪行。这是他们的信仰,是不可侵犯的。要是他们知道我们要截取骸骨,说不定会出大问题。”
饶星海嚼着干粮,半天才问:“世界上真的有这么巨大的哨兵吗?”
柳玉山扭头看他:“你不相信他们存在?”
饶星海艰难咽下一口馒头:“客观来说,很难生存。他们本身的重量,骨头承受的压力,获取食物的方式,休息和抵御天敌的场所……如果真的有这样巨大的哨兵,为什么我们一直不知道?”
两人正坐在树荫底下,他看到柳玉山的眼睑微微一皱。那是很轻的动作,几不可察,而且很快被柳玉山的笑容掩饰:“可别这样当着聂老师的面说啊,聂老师不喜欢被人质疑。”
“你呢?你信吗?”
“我相信聂老师。”柳玉山看着不远处正与小罗和康松说话的聂采,“我完全信任他的一切选择。”
饶星海继续咬着馒头。柳玉山不肯正面解答他的困惑,这令他愈发不安。他不知道这是柳玉山故意为之,还是他平时就喜欢这样说话。但柳玉山越是表露出自己对聂采的无条件信赖,饶星海反倒越是觉得两人关系不对劲。
这时聂采朝这边走来,挥手示意柳玉山离开。他给饶星海递了一瓶水,一副要跟谈话的架势。饶星海匆匆咽下口中残渣,灌了一口水,乖乖看着聂采。聂采目光明亮,显然对于即将抵达的巨大骸骨藏匿处,他非常期待。黑熊站在两人身后,饶有兴趣似的,把手掌搭在饶星海肩上。
“还适应吗?”聂采问,“你不像是经常走山路的人。”
“我在城镇里长大的,不过不累。”饶星海回答,“挺有意思。”
“哪儿有意思?”聂采心情不错,似乎想和他长谈。
“所有人都很有意思。”饶星海目光扫过眼前的人影,最后落在密林中,“比我以前遇到的那些有意思多了。”
和聂采的每一次交流都让饶星海紧张。他起初非常害怕自己的不安和忐忑会引起聂采的怀疑,但在练习中,欧一野和秦戈不断告诉他:适度的紧张,会让聂采更加信任他。
他本来就是这样的年纪,一个对复杂世事毫无体察的青年学生。他在聂采面前暴露越多的怯意、茫然和忐忑,聂采就会越兴奋:这些脆弱的部分诚然会让饶星海显得不那么可靠,但聂采这样的人--喜欢用训导这种方式控制他人的人--对别人流露的脆弱,有一种异于常人的敏感。
他一定会对饶星海的脆弱感兴趣,也一定会紧抓住这些缺口不放。
饶星海要做的,便是找准时机暴露缺口,并且让聂采擒获它们。
“我没见过……像你们这样的人。”饶星海低声道,“而且这里,也没有半丧尸人和地底人的臭味。”
聂采:“半丧尸人和地底人其实很有用。远星社以前也有不少这样的人。”
饶星海扭头看他:“他们的寿命比哨兵向导短太多了,而且用处也不大。远星社这样的社团能做的事情太多太多了,半丧尸人和地底人只会拖后腿。”
聂采盯着他:“为什么?”
饶星海:“……算了,只是我一些无聊的想法。”
聂采:“怕我会嘲笑你?不,我不会的。饶星海,你对我和远星社都非常重要,我永远不会嘲笑你。能成为你的老师,我当然很荣幸,但我更想当你的朋友,一个可以相互信赖的朋友,我愿意听你说任何话,你可以信任我。”
他如此真诚,如此恳切,压低了的声线浑厚且充满磁性。饶星海的手指动了动,他一面被聂采打动,一面涌出强烈恐惧--沈春澜当时面对的,原来就是这样的人。
他又喝了一口水。水中有一些奇特的涩味,饶星海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些轻飘飘,话语也有些轻飘飘,心中许多的言语潮水一样堵在闸口,纷纷叫嚣着涌出来。
“……新希望有一门课,叫哨兵通识。”饶星海开口了,“给我们上课的老师叫曹回。”
“噢,我记得他。”聂采笑眯眯地说,“他说了什么?”
“哨兵向导是人类社会中的关键齿轮。”饶星海似是在回忆并斟酌词句,但实际上,他在观察聂采的神情,“我们的存在是有价值的,如果人类社会的发展是一部大机器,包括哨兵向导在内的特殊人类,就是这台机器上必须的齿轮。我们有我们的作用。”
聂采紧紧盯着饶星海的眼睛,想从他眼中挖掘出什么似的,极其专注。
“对,我们是齿轮。”他温柔地肯定了饶星海的话,“这有什么不对吗?”
“当然不对!”饶星海挥动手掌,急得话都说不利索似的,“为什么我们是齿轮?为什么我们跟半丧尸人、地底人一样是齿轮?哨兵向导难道不是比其他特殊人类更伟大、更优秀吗?难道泉奴能在沙漠生活?雪人能去赤道游历?几乎所有的特殊人类都有所限制,除了哨兵向导。我们才是最关键的,凭什么我们只能当齿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