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的第一节 大课是曹回的“哨兵通识”。曹回上课比较自由,学生随便坐,有问题随便问,但绝对不能睡觉。一旦睡觉,他那只冷面冷眼的雪豹就会窜到学生身边,不由分说先给两个大巴掌。
“今天我们讲的是第六章 ,哨兵的社会适应性。”曹回打开了投影仪,“‘向导通识’的第六章也是社会适应性,我跟张晓媛老师商量过,今天第一节课我们先大致说说哨兵的特点,第二第三节到楼上,跟向导班的人一起上。哨兵和向导的社会适应性是一个大话题,我们除了了解我们自己的特性之外,也必须了解向导在这个社会上的现状跟我们有什么不同。”
饶星海打了个呵欠。在阶梯教室里巡视的雪豹立刻转头盯着他。饶星海装作清嗓子,咳嗽了两声。
“我们先看一段纪录片片段,这是上世纪90年代在深圳和广州的哨兵就业筛选会现场……”曹回的声音和视频的声音混杂在一起。
饶星海看了一会儿,想起还剩1000字没写的课业小论文,还有尚未动笔的3000字检讨,心情沉重地拿出了稿纸。他要在这课堂上光明正大地开小差了。
但书包里没有他借的那几本书,只有写到一半的稿纸和那册《齿轮鱼》。饶星海这才想起,自己忘记把床头的三本书放进书包了。
他掏出《齿轮鱼》,身旁的阳得意瞥了一眼:“小黄书?我也要看。”
阳得意是逃了向导那边的通识课来蹭哨兵通识的,他的目标就是在学校里找一位精神体是东北虎的哨兵。拿过来翻了两页,他觉得无聊,又扔回给饶星海。
饶星海对今天的课程没兴趣,论文也写不成,他翻开了《齿轮鱼》。
深海是一个谎言。鱼类是组成这个谎言的细胞,是“深海”这座机器之中的齿轮。
每一条鱼都是一枚小小的齿轮,它们终生的命运,便是在一个确定了的地方旋转,把力传递出去。
而总有那么一些鱼,它们摆脱了“齿轮”这一身份,脱离了这台机器和谎言。
饶星海看得云里雾里。讲台方向,纪录片仍在继续:“……截止到20世纪90年代中期,我国哨兵的就业率远高于向导。就业市场的供需不平衡,让哨兵的薪资水涨船高。中科院一份研究报告表明,哨兵对于自己‘齿轮’的作用有了更高的认可……”
饶星海一愣,忙问身旁的屈舞:“哨兵是‘齿轮’?”
屈舞显然比顾着跟人闲聊天的阳得意听课认真:“嗯,80年代开始提出的新概念,为了让特殊人类融入普通人类的社会。”
每一个特殊人类都应当在社会上发挥作用——而哨兵和向导,这两类在外形上与普通人毫无差异,能力又显著提出的种族,被冠以“齿轮”之名。
人们相信,他们是让社会机器发挥作用的重要部件。同时这里面还蕴含着另一种期待——哨兵向导成为“齿轮”,是因为他们可能成为将特殊人类和普通人类这两个充满分歧和割裂的团体,紧紧扣在一起的重要推力。
“……哨兵和向导就业率的提升,社会融入程度的加强,全都让‘齿轮’这一概念深入人心。”纪录片里播放出纷杂的画面,“21世纪来临之际,哨兵和向导成为了社会认同度最高的特殊人类,同时也带动人们去了解其他特殊人类……”
饶星海不得不重新审视面前的小册子。齿轮鱼……齿轮?他迷惑不解:这是说哨兵和向导?
“把力传递出去”,“终生的命运便是在既定位置不停旋转”。
他的目光落在了这一页的最后一行字上。
“能摆脱‘齿轮’束缚的鱼,是因为它们拥有更强烈的欲望。欲望驱动我们前进,欲望让我们产生新的动力。但我认为,仅用‘欲望’来代言这种渴求太过随意了。它比欲望还要更深一层,它是特殊人类摆脱命运束缚的本能。”
饶星海翻过了一页。这一页只有一行字——“特殊,意味着我们本该拥有更多,本该成就更多。”
有学生起身与曹回争论问题,声音打断了饶星海的阅读频率。他默默合上了小册子,转而看着那学生与曹回你来我往地讨论。
下课之后,哨兵通识的学生转移到楼上的大阶梯教室,和向导一起上通识课。宫商过来问饶星海今天去不去技能楼。饶星海等她离开了才想起,自己本想把《齿轮鱼》给她的。但他还想继续看下去。《齿轮鱼》的作者勾起了他的兴趣。
阳得意的手臂越过饶星海,抓住屈舞:“屈舞,你一会儿陪陪我行吗?”
屈舞:“可以啊,我上午就这一节大课。陪你干什么?”
阳得意:“其实是陪我姐和唐楹去喝咖啡。”
屈舞:“我没钱。”
阳得意:“我请你。”
屈舞:“那可以。”
饶星海想起来了:“喝咖啡?你们要去学校外面那间咖啡馆?”
阳得意愁眉苦脸:“是啊,她和唐楹要去看那个狼人店长。我现在被她抓住了把柄,她说什么我都得听,烦死了。”
上次在小树林里遇袭,阳得意本来不想告诉阳云也,无奈阳云也不断追问后续,他一时口快说了出来。阳云也当时脸色都变了,阳得意完全确信,如果那位梁津在姐弟俩面前,阳云也一定徒手撕他十八块。
从此之后阳云也就变成了一个紧张兮兮的人,去哪儿都要联系阳得意,一是问他去不去,二是打听他在干什么。
为了让姐姐平静下来,阳得意只能先顺着她的意思,她说去哪儿就去哪儿,她说干什么就干什么。
“我其实还怕她跟我爸妈讲。”阳得意说,“要是我爸妈知道我在学校里出了这种事……”
屈舞在一旁补充:“出了这种事之后还要孜孜不倦约炮,而且每次都约不成功。”
阳得意:“……对,出了这种事之后还要到处乱来,他们肯定会把我拎回家的。我不要啊,我不要回去啊,我们村里没有帅哥,我爱新希望!”
他声音太大了,引起前后一片笑声。
饶星海趴在座位上趁着这休息的几分钟迅速补眠。迷迷糊糊的,他听到阳得意在说话。
“真的,我切身体会,要想让谁听话,抓住把柄、拿捏弱点,才是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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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得意这话在饶星海脑子里转了许多个圈圈。
他和沈春澜的第一次训导草草结束了,沈春澜显然不愿意接受他“互相提问”的要求,饶星海心想,要不找一下沈老师的把柄或者弱点?
可是他这样的人,哪里会有把柄和弱点呢?饶星海摸摸下巴。他认为沈春澜最大的弱点,可能是他那只智商不行的天竺鼠。
学生熙熙攘攘走出教室,曹回还在跟人争论方才没有结论的问题。饶星海与阳得意等人挥手道别。他现在需要立刻回宿舍,奋笔疾书。
有人从他身边匆匆走过,恶狠狠的样子:“我不举报曹回,我他妈就把名字倒过来写!”
他走得极快,撞上了正低头整理资料的龙游。龙游手里的东西全都掉地上了,他气得大吼:“喂!”
但看到对方凶神恶煞的样子,他立刻缩起肩膀:“一路好走啊同学。”
饶星海帮他把散落一地的资料捡起来,发现文件袋上写着“学生纪律委员会”七个字。
“你在学纪委?”饶星海想起来了,龙游也是拿助学金的勤工俭学学生。
“对啊,帮忙整理资料,这些折腾了我一晚上。”龙游谢过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左右看了看。走廊上已经没有学生了,只剩他和饶星海两人。
“我发现了沈老师的一个秘密。”龙游眼睛里闪动着兴奋的光芒,“昨天在库房整理资料的时候看到了,我还没跟任何人讲。你知道的,我们宿舍里有个人不是咱们班的,我不方便讲。”
饶星海顿时也来了兴趣,凑过去:“什么?”
“你知道训导吗?只有特别忤逆的学生才会被训导,你晓得吧?”龙游把手掩在嘴边,生怕这秘密飞出指缝似的,“沈老师以前被训导过。”
作者有话要说: 前面提过班上男生共7人,317宿舍住了四个,415宿舍住了三个。所以龙游他们宿舍里有一个不是沈春澜班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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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云也本日日记主题:带我那不成器的弟弟出门玩,希望他在我的影响下过上平凡普通的生活。
阳得意本日日记主题:继续约。
让阳氏姐弟的林麝给大家表演舞剧《跳来跳去》!
(林麝真的很可爱我不骗大家)
第16章 把柄(2)
饶星海盯着龙游,片刻之后才开口:“你怎么知道?”
龙游以为他不会相信自己,见他反问,立刻继续往下说:“我在学纪委的库房里整理资料啊。虽然重要的资料我不能碰,但是我帮老师梳理往年的记录,我看到了沈老师的名字。”
饶星海还是不太相信:“可能是同名同姓。”
但他也知道这种可能性很低。“沈春澜”这个名字,不是沈大强或者沈小明,它没那么普遍。
“沈春澜,教育科学系,这就是沈老师啊。”龙游想了想,“我记得那份记录……是好几年前的,大概沈老师大二的时候。”
饶星海有些兴奋,但更多的是不悦。
“他因为什么被训导?”他冷冰冰地问。
龙游没有察觉他态度的变化,仍旧说得开心:“具体的我不清楚,只看到记录上的名字,档案袋是密封的。但我问老师是不是被训导的都是犯了大错,老师说不一定。有的学生是累积的处分太多了,或者一直接连不断地犯错,所以院系会给他们做训导。其实训导到底是什么……”他停了口,因为饶星海凑近了他。因为饶星海比他高半个头,他忽然感到强烈的压迫感。饶星海身上散发出令人不快的气息,龙游一时间差点屏住了呼吸。
“这件事情还有谁知道?”
龙游战战兢兢:“我……和老师。”
“我们班。”饶星海一字字问,“除了你和我,还有谁知道?”
龙游双股战战:“没有了……”
饶星海点点头,脸色忽然缓和。他直起腰,拍拍龙游的肩膀,手掌像黏在他肩上一样没有移开。“不要再说了。”饶星海略低下头,压低了声音,他这个姿态瞬间让龙游想起那天所看到的,巨大的黄金蟒,“不要跟任何人说沈老师的事情。”
龙游点点头。
饶星海:“如果我知道他训导的事儿被别人听去,我就弄死你。”
他语调平静至极,但本来就胆小的龙游快被吓得哭出来了:“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他点头如捣蒜,就差没当场指天发誓证明自己。
饶星海又拍了拍他的肩膀,露出笑容:“不过还是要谢谢你。有空来我们宿舍玩。”
龙游疯狂摇头。
饶星海施施然下楼,脚步轻快。龙游抱着满怀的资料,一边哆哆嗦嗦下楼,一边在心里决定以后少说话多做事,不再谈论任何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但他虽然胆小,却十分喜欢凑热闹,做了这个决定之后内心便忽然挣扎起来。
他手机响了,是宿舍的万里给他打的电话。
“我和王文思都没带钥匙,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龙游:“我现在就回。”
他把资料和手机换了个边,神神秘秘地说:“万里,我有个发现。”
万里:“什么?”
龙游:“我怀疑饶星海以前是混黑社会的。”
4栋四楼的走廊上,万里和王文思忽然都来了兴趣:“什么?!”
而三楼的317宿舍里,只有一位奋笔疾书的黑脸哨兵。
他正在努力完成课业小论文的最后一部分。方才他用手机检索了网上的“检讨书模板”,但周是非善意提醒:沈春澜强调,如果被他发现参考了模板,那么就打回来重写,且5000字起步。
“把事情经过写三遍都凑不够五千字吧……所以你别动歪脑筋了。”周是非又提醒,“现在只差你的检讨。”
周是非现在和朋友相约打球,只剩饶星海一人趴在桌上狂写。他已经跟周是非说好,这份论文和检讨他今晚自己拿给沈春澜。本来这是一个可以面对面追问沈春澜当年训导事由的好机会,但饶星海写着写着,开始有点儿怨沈春澜。
太累了,他手都快要抽筋,又因为昨晚几乎没有睡过,现在困得一张稿纸能看出50行重影。
只有在写得太累,脑子太僵的时候,他会起来伸懒腰,或者走到阳台看看外面的树。
树下放着一整排自行车,现在是第二节 大课的时间,路上学生很少。饶星海在阳台上吹风,心里全是当年的沈春澜。
他知道大学时候的沈春澜是什么样子。但他不知道接受训导的沈春澜是怎么熬过去的。训导他的是谁?那是严肃的训导,还是轻松愉快的训导?当时也需要释放精神体吗?
接着饶星海立刻想到,沈春澜那只傻乎乎的天竺鼠,说不定也被别的人或者别的精神体攥在手里揉过肚子。几乎在瞬间,不悦占据了他的思绪。
傍晚时分,饶星海终于用右手抽筋的代价完成了小论文和检讨。他洗了个脸,在镜前仔细端详自己的仪容,然后才抓起作业飞奔出宿舍。
在楼下,他看到了415的万里。正想打招呼,万里却像吓了一大跳似的躲开了。
饶星海一头雾水,但他顾不得理会他,大步向院系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