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系办公楼下有点儿热闹。饶星海走进去时被吓了一跳:学工处外面站着几个生面人,不像老师,高大严肃,盯着走进来的饶星海不错眼地瞧。
有人在学工处里找东西,但没看见曹回,也没看见和阳得意频频眉来眼去的那位师兄。
见他盯着学工处,门前的几个陌生人示意他尽快离开。饶星海皱起眉头,走向上楼的阶梯。他看到系主任和一个女人正在楼梯旁的空间里说话。
“方小满,这没有道理。”系主任罕见地满脸严肃,“难道老师在课堂上连基本的授课自由都没有了?”
女人手臂抱在胸前,很耐心地回答:“我说过了,这和授课自由没关系。再说授课自由也不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此时的沈春澜刚挂掉了电话。电话是曹回打来的,他暂时不能回来上课了。
哨兵通识课上有学生举报了曹回,说他在课堂上公开宣扬分裂特殊人类的言论,且在学生指出之后,不肯改正。
沈春澜问他到底说了什么,曹回苦恼极了:“我没有说任何不得体的话!你也知道的,我在学工处做了这么多年,我太清楚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但我现在都不知道他为什么要举报我……举报我的人应该就是今天课上跟我争论的那孩子。可……可争论归争论,怎么能这样扣我屎盆子???”
更致命的是,这个学生十分精明。他没有向新希望学院的教务处或者校长信箱举报,他直接举报到了危机办。
危机办是国内特殊人类管理委员会下属的机构,专门处理与特殊人类相关的事务,全称为应急事件与危机处理办公室。沈春澜和曹回现在都不清楚学生举报了什么内容,又是如何举报的。但显然,危机办当天就来到新希望调查曹回,这不会是一次轻描淡写的举报。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请进。”沈春澜说完抬起头,发现走入的是饶星海之后,他脸色瞬间就变了。
饶星海不是近视1000度,他清晰地看到沈春澜的神情从忧虑转为恼怒。
“你又来干什么?”沈春澜想了想,“不用道歉了,我知道你说话没遮没拦。”
饶星海:“道歉?为什么道歉?”
沈春澜一愣:“你不是来……那你来干什么!”
饶星海把稿纸放在他面前:“交作业。”
天竺鼠在桌上撅着屁股打滚。今天它身边有四五颗榛子,它乐得这个舔舔那个亲亲。见到饶星海之后,它果真又咬着一颗榛子,屁颠屁颠朝他跑去。
但跑到半途就被沈春澜拎了起来:“回去!”
榛子从它口中掉下,啪嗒落在饶星海的作业上,滚出一道湿乎乎的口水痕。
沈春澜拿过作业和检讨:“可以了,你回去吧。”
饶星海:“今天不训导吗?哦不对,今天不聊天吗?”
沈春澜深吸一口气,压着内心怒气:“饶星海,训导是我发起的,由我来决定什么时候做。再说你不是不愿意接受吗?不训了,走吧走吧。”
他每次摘下辅导员的面具流露真实感情的时候,饶星海都觉得有趣。他喜欢这一刻的沈春澜,更喜欢他因为自己而情绪不稳。饶星海半靠在办公桌前,手指在桌面敲了敲,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沈春澜惊呆了,饶星海现在的姿态十分不讲道理,完全不像个学生。“你干什么?”
“老师,我接受训导。”饶星海认真道,“但是我希望训导能够公平一点,你问我问题,我也想问题。我对学校啊,对我们的课程,还有对整个特殊人类、哨兵向导的生活都不熟悉。今天哨兵通识上说,哨兵和向导是人类社会的‘齿轮’,这个我也不理解。”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且这么有条理的话,沈春澜愣住片刻,渐渐浮起满心欢喜。“都可以慢慢学,不着急。”他脸上终于挂上了和煦的表情,“有的学问是要研究一辈子的。”
“那我们还可以继续训导吗?”
沈春澜点头:“行,继续。”
饶星海的手指在办公桌上擦来擦去:“我可以问你问题?”
沈春澜迟疑了一瞬间,警惕被为人师表获得初步成功的愉悦压倒了:“可以。”
饶星海:“现在也可以?”
沈春澜:“好,是课业上的问题?”
“不是。”饶星海就着自己的姿势,欺身接近沈春澜,“沈老师,你大二的时候,是因为什么而被训导?”
他的眼睛里蕴着危险的笑意。
沈春澜坐在椅子上,脸上在霎时间掠过了极其复杂的神情。惊愕,不解,紧张,饶星海甚至还捕捉到了一丝……羞恼。
接着,他看到沈春澜耳朵红了。
作者有话要说: 后来的故事:
教育科学系里不知何时,渐渐流传起“饶星海是黑社会”的传言。
新希望学院里不知何时,渐渐流传起“教育科学系有个学生是黑社会大佬”的传言。
饶星海对此一无所知。他觉得大家都很怕他,这很好,很爽,very goo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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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尚未出场所以画面全程马赛克)
第17章 把柄(3)
沈春澜的耳朵倒不是霎时变红,是耳垂先肉眼可见地浮出潮红,随即整个耳朵都染上了暧昧的色,似经受着什么滋扰,困窘又难堪。
饶星海盯着看,目光有点儿愣,仿佛被惊着了,随即唇角渐渐翘起,像是在想象什么似的,这得逞又愉悦的笑很难压下去。
“……你站好。”沈春澜没注意到自己的学生盯着自己耳朵胡思乱想,他轻轻一拍桌上的作业,“怎么回事,你这检讨格式不对啊。高中没学过基本的应用文格式吗?”
饶星海:“嗯?”
他不由得低头看自己刚刚呈上去的作业。
“检讨的正文和姓名学号之间为什么不空行?”沈春澜问,“我有没有说过,格式不对,也要打回去重新写?”
饶星海:“……”
他抬起头看沈春澜。他好不容易制造出来的压迫氛围,被沈春澜三言两语又搅和了。
沈春澜太会调节节奏,但正因为如此,饶星海几乎是本能地察觉,面前比自己年长几岁的向导似乎在畏惧自己。
这发现让他愈发高兴了:“老师,训导有什么不能说的?”
沈春澜:“那是我的隐私。”
真遗憾。饶星海看他的耳朵。耳朵不红了,这人已经迅速恢复了平静。
“如果你不告诉我训导的原因,我继续拒绝训导。”饶星海心想,威胁嘛,谁不会?
沈春澜差点又想让他滚了。但身为辅导员,身为监护人,他应当适当控制自己的脾气。沈春澜点点头:“好,我考虑考虑。”
饶星海立刻看出他在敷衍:“考虑到什么时候?”
沈春澜:“……”
他嘴角紧抿,眉头压低,那副只在面对家中镜子才会流露的不开心神情,终于脱离工作人的面具,回到了沈春澜脸上。他的不悦如此明显,饶星海也立刻看出来了,不自觉地站直。
“饶星海,我正式警告你,你太不礼貌了。”沈春澜看着他,“我是你的老师,我也是你的监护人,我更是你的长辈。你跟我说话时活泼些随意些,没有问题,但你不能不尊重我,更不能这样无礼。”
饶星海不吭声。天竺鼠也不磕榛子了,鼓起腮帮子,气呼呼地瞪他。
“收起你这副流氓嘴脸。你不接受训导,没问题。那是我工作不到位,我认罚。你不要以为我会为了让你接受训导,答应你的所有要求。”沈春澜靠在办公椅上,冷冷地瞥他,“饶星海,你已经成年,脑袋里的想法不要这么幼稚可笑。”
饶星海沉默了半晌才回答:“我没有不答应训导。”
沈春澜立刻回应:“但我今天不做训导。你先走吧。”
饶星海一步三回头,天竺鼠像是完全读不懂此时此地的气氛,抱着榛子跑到桌角,冲他高高举起。饶星海顺手想接过,但天竺鼠直接把榛子冲他扔了过去。
饶星海一把抓住:“……”
看来沈春澜是真的生气了。他出门后小心翼翼把门合上,手里的榛子有点儿黏乎,虽然不敢细想上面沾着什么东西,但又舍不得丢掉,犹豫半天,从书包里拿出张稿纸包了起来。
办公室里,天竺鼠坐在稿纸上,小爪子捂住脸。它的主人也正保持着同样的姿态,被手挡住的脸颊红得厉害,耳朵更是热得发烫。
饶星海的问题让他想起了大学时候发生的事情。那并不是什么值得一提再提的好事,况且他当时确实莽撞大意。
如果那天他跟曹回他们一起出门看电影就好了。
如果那天宿舍里的座机没有响起,也就不会有后面的事情了。
拍了几下脸,沈春澜恢复了冷静。他拿起饶星海交的作业。
检讨书格式不太正确,但态度基本还是可以的,而且饶星海的字非常好看,这弥补了沈春澜看他那些乱七八糟的话而产生的烦躁。
但他看完饶星海的课业小论文,长叹一声。名为《认知科学发展对现代社会特殊人类求偶方式的影响》的小论文,论点挺有意思,但论据太不充分了。
而且……沈春澜摸了摸下巴。从论文里饶星海举出的例子可知,饶星海也玩自己正用着的那个同志社交软件。他拿起手机,那软件蓝色的小图标下是“Lube”的英文单词。
这个被称为“撸吧”的社交软件,饶星海也会对它感兴趣?沈春澜想了想,心中莫名地稍稍安定:既然饶星海会用这个软件,至少说明他日前对自己说的“我喜欢你”只是戏谑。
他心中愈发安定,恨不能疯狂祈祷:就让饶星海在“撸吧”找对象吧!让他如愿吧!
天竺鼠把新的榛子递给他,沈春澜随手拿过吃了,打开电脑。上次训导是第一次,虽然结束得潦草匆忙,但他还是得仔细做训导记录的。这相机的传感器是特殊的,专供哨兵向导使用,它可捕捉的光源大于普通人眼睛能看到的光源,因而可以将精神体的活动情况完整记录。把相机录下的内容传至电脑后,沈春澜给它重命名并信手打开。
榛子一颗颗地吃,天竺鼠一颗颗地递。但沈春澜很快就停下了。他满脸惊疑,不断回放。
屏幕上的饶星海也在不断地一次次释放黄金蟒。
黄金蟒每次从他身上浮跃而起,总会在地面上落下一个极深极浓的影子。
那影子色泽太过浓厚,竟然像是活物。
紧接着,影子窜入了饶星海所坐的沙发之下。
沈春澜的手指轻轻发颤,他想起了在篮球场那次精神体大乱斗。监控录像里,也曾出现过这一闪而过的黑色长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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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会有人拥有两个精神体吗?”沈春澜问曹回。
曹回闻言抬头:“怎么可能?我没听说过这种事,你眼花了吧?”
他信手拨动琴弦,吉他跳出一串乐声。
沈春澜靠在沙发上,又是一声长叹。曹回的家非常舒服,沈春澜以前没事就爱来找他玩。但自从曹回交了女朋友之后,沈春澜就不大好意思上来了。他看着落地窗上被微风吹动的薄薄窗帘,以及被窗帘掩去一部分颜色的秋日蓝天,一时间舒服得不想动弹。
曹回的女朋友文静正在厨房洗果子。曹回的雪豹趴在厨房门口看着她,尾巴左一甩,右一甩,看起来像只严肃的大猫。文静是普通人,她看不到曹回的精神体,端着果子走出来时雪豹飞快起身让开,又紧紧跟着文静走到客厅。文静坐下后,它继续趴在她脚边,尾巴缠着文静的脚踝。
文静抓了抓脚踝:“你那豹子是不是又在我旁边?好痒。”
曹回弹了一段和弦:“它喜欢你。”
沈春澜:“啊……求求你不要秀了。谈正事吧。”
曹回:“我没做错事,不紧张。你苦恼什么?”
他被停了一周的课,在家里过了好几天优哉游哉的日子。
文静打开了电视看新闻。沈春澜看到屏幕上一串大字:姑婆山天坑后续报道。
【……目前,专家已经从姑婆山天坑的骸骨中提取出了DNA,正跟地球生物数据库进行比对,比对结果一旦出来,我们就可以知道这具骸骨属于哪个物种。接下来,让我们采访一下……】
“还用比吗?”曹回拿起一颗葡萄塞嘴巴里,“那就是人的骨头吧。”
沈春澜没怎么注意过这个新闻,此时听得十分认真,但曹回的话让他有片刻的悚然:“人?这么大的人?怎么可能!”
“既然世界上存在这么多特殊人类,怎么就不能存在巨人或者霍比特人?”
电视上播出了当时航拍的画面,只有几秒钟。
“你仔细看看那骨头。”曹回提醒,“这几根骨头的形状,不就是人的肋骨吗?”
巨大的骨头仿佛构成了一座牢笼。画面很快闪了过去,沈春澜的心怦怦直跳:他有一瞬的恐惧。
“对了沈老师,”文静插话,“曹回说你现在开始对学生做训导了?怎么做的?”
沈春澜奇道:“你也需要做训导?不对啊,你是幼儿园老师,你的学生根本不需要训导好吧。”
文静:“我很好奇啊,训导跟教育小孩子有什么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