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太年轻了,只需要一点点想象,就能在脑中填补无数细节。意识实际上还朦胧着,身体内部地热量已经飞快聚集,他藏在被子之中,压抑地动作着,喘息着。
饶星海当时实在紧张,紧张里头还带着冒犯了沈春澜的羞涩与几分不安。但贤者时间来临时,他脑中空空,只剩一个念头:如果真有这一刻,沈春澜就在自己面前,他会是什么表情?
他会脸红吗?像当时逼问他电话里的神秘人一样,他会因为这种事情面红耳赤吗?这些想象几乎顿时又让他亢奋起来。
沈春澜那时候实在有趣极了。饶星海看着自己的辅导员目光躲闪,心中窜起了强烈的兴奋和进取感:他必须更进一步。只有更进一步,才能看到和得到更多,他想知道神秘人究竟说了什么内容,又是一些怎样令人难为情的话,让沈春澜有了反应。
不过在此时的餐桌上,想起那一刻的时候,饶星海浑身热腾腾的的酒意渐渐消散了。
神秘人……那个神秘人,当了矿物猎人的神秘人。
他忽然明白了沈春澜对席微韵的故事感兴趣的理由:电话之中的神秘人,显然就是宋祁。
众人吃到连打呵欠才散场。沈春澜和席微韵抢着付账,小小的战斗最终以沈春澜获胜宣告结束。
掏出手机买单时,沈春澜发现lube的图标右上角有一个小小的红点,显示着数字1。天竺鼠头像的哨兵问他精神体是不是大屁股鼠,沈春澜很坦然,直接回复“是啊”。
走出烤串馆子时,他接到了对方的回应:【我的精神体是狼。】、
沈春澜啪啪按动屏幕:【浪很好,我喜欢。】
发出之后他才发现打错了字,连忙撤回上一句并迅速修正:【狼很好,我喜欢。】
有个人杵在馆子门口,手机照亮他的脸和他脸上憋不住的怪笑。
“吃饱没?”沈春澜打了个呵欠,“饶星海,你晚上出门要多穿件衣服,不冷吗?手套帽子,该有的也得戴上。”
“我最厚的就这件。”饶星海把手机揣进兜里,看着沈春澜傻笑。
沈春澜一和他独处,就觉得气氛不对劲:“你不跟周是非他们一起回去?”
班上同学已经渐渐走远了,这儿只剩饶星海一个人还在等他。
饶星海:“我跟你说件事儿。”
他凑到沈春澜身边,略略低头,像是跟他分享一个不可对人语的重大秘密。沈春澜下意识要退步避开,但饶星海说出的话让他大吃一惊,一时间忘了拉开距离。
“宋祁是欧一野的学生。”饶星海低声说,“欧一野跟我提过他。”
沈春澜惊了,这世界太小。“欧一野说他什么了?”
他的好奇和紧张让饶星海很高兴。
“沈老师,你喜欢那个半丧尸人?”他问。
沈春澜:“……你在说什么啊?”
饶星海:“你特别紧张他的事情。”
沈春澜叹了一口气,显然认为和饶星海谈论自己的情绪是一件并不明智也不会让人愉快的事情。他抬腿往前走,把饶星海甩在后头。饶星海快步追上,又问了一次:“我问错了吗?”
“我希望你的脑袋能多装点儿别的东西。”沈春澜回答,“你可以把对我的好奇和……和……和崇敬,理解为喜欢,说明你脑回路真的太简单,那把我对宋祁的好奇和困惑同样理解为喜欢,也顺理成章。这样不行啊饶星海,你得……”
饶星海打断并更正:“不是崇敬,是憧憬。”
沈春澜现在对这个词有了部分免疫力——因为已经翻来覆去咀嚼过太多遍了。他点头:“不管是崇敬还是憧憬,在我这儿都差不多。我不想跟你讨论宋祁的事情,我对他是喜欢,还是别的什么,和你也没有关系。回宿舍去!”
饶星海把外套的帽子戴在头上,双手拢在袖子里,寒意让他不由得微微弓腰。
“欧一野说,宋祁加入了远星社。”饶星海直接岔开了话题,“而且欧一野的态度很奇怪。他说如果知道远星社是……是什么他没说,但他一定会阻拦宋祁。”
这个话题终于成功让沈春澜止步。
“宋祁加入了远星社?!”他连声音都变了,“什么时候的事情?!”
饶星海:“我不知道。”
震惊、怀疑与一瞬的恐惧,从沈春澜脸上掠过。校道的路灯十分明亮,保卫处的猎犬从路面慢慢走过,饶星海沉默不语,等待着沈春澜的下一个问题。
但沈春澜没有再提问了。他陷入了沉思。
饶星海被冷风吹了半天,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沈春澜回过神,催促他回宿舍。饶星海问:“你知道远星社的事情吗?”
沈春澜:“不知道。”
饶星海盯着他,审度他的反应。沈春澜回答得很快,很利落,但显然在说谎。
两人又往前慢吞吞走了一段,沈春澜一直在想事情,像是完全没意识到饶星海就在身边似的。饶星海有点后悔提起宋祁和远星社的关联,他决定用另一个话题来分散沈春澜的注意力。
“昨晚我的小蛇是不是跑你家里了?”他低声问,“它说它和你一起睡过觉。”
沈春澜:“……”
饶星海:“是真的吗?”
沈春澜:“可能吗?”
他没有直接回答问题,饶星海心想,是真的了。他又一次隐隐兴奋起来,但脸上绷得很正经:“沈老师,对不起。”
沈春澜简直不想面对他:“是你放它出来的?”
饶星海:“可能吗?”
沈春澜:“果然是你……你这蛇,你好好收起来行不行?你以为学校里巡夜的人都是吃素的?”他指着校道尽头正回头看两人的猎犬。
饶星海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耍赖模样:“我的蛇很能跑。”
“万一被发现了,你要受罚,我也得扣钱。”沈春澜气道,“我也是打工的,我工资不高,你为老师考虑考虑,行不行?”
饶星海这回显得坦诚了很多:“对不起,我知错了。”
沈春澜:“意见接受,态度照旧?”
饶星海:“不会不会。真的对不起,我一定批评它,好好批评它,骂到它哭。”
他神情严肃,说出来的话却不伦不类。沈春澜彻底无语。他现在渐渐发现,饶星海变得滑头了,刚开学时那种硬邦邦顶撞人的劲儿不知何时已经悄悄发生了改变。
这种拐着弯耍赖的风格,显然与阳得意大有关系。
“你多跟屈舞和周是非学学。”沈春澜说,“别老学阳得意那一套,油嘴滑舌的。”
“屈舞一切向钱看,周是非特别拖延,每天都说去跑步减肥,但每天走到操场就转回来。”饶星海告诉他,“我们宿舍里也就我还行。”
“行啊,长大了,脸皮比阳得意还厚了。”
“还不够,还要学。”饶星海咧嘴一笑。
沈春澜又觉无奈,又觉好笑。他发现自己不太愿意生饶星海的气。这不是好兆头。
无法对某个人生气,也就是让那个人成为了特例。
而不生气的原因无非两个,或者不值得,或者不舍得。
沈春澜不敢深究自己的心情,直觉告诉他往下探索并不是好事。
两人走到了分岔路口,沈春澜与他道别。饶星海眼疾手快,抓住沈春澜衣袖上的抽带。
沈春澜:“?”
饶星海:“我还有一个问题。”
沈春澜:“……您请问。”
饶星海食指勾着那条抽带,飞快在指腹缠了一小圈,样子很像是依依不舍似的。
可他神情充满了侵略性,所问的话更是不容沈春澜迟疑。
“你为什么不敢喜欢我?”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为大家带来的节目的是天竺鼠和长毛兔。两只小东西将表演一个竞技节目:打滚。
浅金色毛团在舞台上翻滚、翻滚、翻滚。
银白色毛团在舞台上翻滚、翻滚、翻滚。
“观众离开演播厅就可以投票,票数最高的精神体将成为我们剧团下个月的明星演员,演出场次大幅度增加!”
观众们离开演播厅,发现外面杵着两条汉子。
一条汉子身边站着头巨狮:投兔子,立刻投,不投就咬你。
一条汉子身边有一大一小两条蛇:投老鼠,立刻投,不投就咬你。
观众:…………………………………………
当天晚上数票,剧团梁导演发现票上写的都是自己名字。
梁导:……我,我不战而胜???
第43章 宋祁(1)
沈春澜知道饶星海这个人脑子里许多乱糟糟的想法, 今天给他一个枣子, 明天他就认为你已经在塔克拉玛干沙漠给他种了一片枣林。
“我劝你放开。”沈春澜佯装凶狠,语带威胁。
饶星海不肯放:“我想要一个答案。”
“你太小了。”沈春澜说, “大学没毕业, 我是不会考虑的。”
饶星海:“也没小很多。我比你高。”
沈春澜决定出狠招:“你不是我的理想型。”
饶星海仍不死心:“谁是你的理想型?宋祁?”
沈春澜不明白他为什么在宋祁身上纠缠不清, 但既然饶星海认为宋祁是假想敌,那就宋祁好了。
得到这个答案, 饶星海愈发不满:“宋祁是半丧尸人。”
沈春澜:“我都可以。”
沈春澜一直在等待饶星海说出更令他紧张的那句话, 比如……“你对我有性反应”。
但饶星海始终没有说。
他对性反应的反感和抵触似乎已经成为了刻在骨头里的条件反射。既然他不认为自己的性反应具有情感上的意义,他自然也不会认为沈春澜的性反应能解读出更多的含义。
沈春澜心里很不是滋味。因为这一点是他没法反驳的。性反应的产生确实和情感没有必然联系, 但至少说明, 饶星海对他有强烈吸引力。
而许多感情, 往往就从这一点开始生发,被点燃,然后爆发。
饶星海放开了他袖子上的抽带,顺手把两根带子系在一起, 打了个很丑的蝴蝶结。
“我喜欢你。”他又重复了一次, “我是说真的。”
沈春澜简直不知道怎么应对了。他真的没有碰见过这么死缠烂打的人。可饶星海的死缠烂打却又不让人反感, 他这样直率,这样诚恳,用心脏来证明自己的憧憬,简直令人无法抵抗。
“想追你,也是真的。”饶星海又缩起了脖子,把手藏在外套口袋里, “你记住就行。我走了。”
他没有等待沈春澜的回答,转身往学生宿舍区跑去。跑到一半,他忽然站定,转身看沈春澜。沈春澜还在手忙脚乱地解开他乱打的蝴蝶结,有点急促的狼狈。
饶星海看着他就笑了。“沈老师!”他大喊,“晚安!”
这回他终于加快速度,很快就跑没影了。
沈春澜的心怦怦直跳——谁会在这种静夜里对别人大喊“晚安”?这是他读书的时候才会有的举动,说不出理由,全凭着一腔冲动。
他感觉尴尬,被冻僵的脸颊绷得很紧,揉了半天才发现,自己一直在笑。
曹回提醒过他,饶星海是学生。他也非常清楚饶星海和自己的身份不对等。他身为老师,是不能跟自己的学生谈恋爱的,这涉及到许多问题,行政权力,学术庇护,等等等等。
走回教师宿舍的路上,他脑子里全是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一会儿是远星社,一会儿是宋祁,但大多数时候,是他不知如何处理才好的饶星海。
校运会之后连续两天都是假期,学生不需要上课,沈春澜本该轻松,但他心事重重。
在网络上检索“远星社”,能得到的资料寥寥无几。远星社最盛行的时候,网络尚未发达,许多资讯没有被记录在虚拟空间之中;而等到网络发达,远星社因为种种考虑,开始转入更隐蔽的地下以保护自己。
沈春澜相信,或许这还因为,当年远星社的分裂里头埋藏着某些秘密,这是一个不能公开的组织,所以许多讯息是人为删除的。
而在文献数据库里使用全文检索关键词功能,倒是可以查到一些关于远星社的内容。
九十年代前后,远星社确实是国内最有名的特殊人类民间组织。在某些梳理民间社团的报告里,他们称远星社为“开荒者”。
它创立了一套完整的发现和保护罕见特殊人类的制度,这个制度甚至被国家机关和各类民间组织沿用至今。如何发现,如何报告,在执行保护的时候有哪些需要注意的关键点,保护之后如何让原本生活在偏远山区甚至原始族群之中的罕见特殊人类融入现代社会,若他们不愿意融入,又如何在保存他们生活习惯的同时,尽力让他们得到特殊人类管理委员会的承认,并且享受保护措施。
这是一个非常完备的制度。沈春澜确信,在远星社最初的那批核心成员中,一定有相当一部分是具有政治权力的。他们有能力管理和执行这个制度,并且将这个制度扩散出去。
但最后,这个组织并未能避免分裂的结局。
远星社和宋祁……宋祁是一个半丧尸人,他应该也是因为对远星社的向往而拒绝了特管委的offer,提着行李走入深山大川。
他为什么会打电话?自己又为什么会接到他的电话?他最后为什么忽然消失?
沈春澜挑了个时间,直接给沈春鸿拨去了越洋电话。
他想让沈春鸿帮忙查一查“宋祁”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