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远星社的事情。”沈春澜声音很轻,“我必须跟你谈谈。”
屈舞听不清两人在讲什么,但很快,薄老板带着沈春澜走向了狭窄的小走廊。进入走廊之前,他回头盯着屈舞:“扫地。”
屈舞连连点头。
他把地上的咖啡杯碎片拾掇干净之后,忍不住看向小走廊,走廊尽头的办公室门户紧闭,沈春澜和狼人都在里面。
他不知道他俩在讨论什么,但似乎和自己没有太大关系。方才两人脸上紧绷的表情,不可避免地又让屈舞充满了揣测和想象。
他坐回自己的复习资料面前,掏出手机,在宿舍群里发信息。
屈舞:【我在RS做兼职的事情被沈老师发现了。】
片刻后,阳得意率先回复。
阳得意:【他怎么说?】
周是非:【你老板又怎么说?】
屈舞:【沈老师让我别干了,但是现在走要付违约金。】
屈舞:【我不想丢了这个工作。】
阳得意:【用你的美色诱惑诱惑沈老师或者狼人,谁保你都可以。】
打字速度最慢的饶星海发了一个“不行”。
屈舞:【对啊,不行的,沈老师看上去很生气……】
周是非:【在RS工作早晚会被发现,你应该已经有心理准备。】
阳得意:【你偷师成功了吗?可以在宿舍搞咖啡外卖。】
屈舞:【现在沈老师和狼人密谈中】
阳得意:【谈什么?】
阳得意:【妈耶,好赤鸡!】
阳得意:【我脑补了好多内容!】
饶星海:【不能诱惑。】
阳得意:【其实沈老师长得也挺俊,跟狼人外形很搭配。】
屈舞看着饶星海慢半拍的发言,叹了一口气。
但饶星海下一个讯息很快蹦了出来,是语音,他让屈舞发一个定位。
周是非认真地跟屈舞探讨兼职的问题,阳得意则不断发散思维,现在已经想象到沈春澜和薄老板谁会在情事中占据主导权。
周是非:【屈舞,你如果一定要做校外兼职,勤工俭学的岗位就得让出来。】
周是非:【你不能一直占着那个位置,这对别的贫困生不公平。】
屈舞放下手机。他知道周是非说的是对的。但和勤工俭学相比,他更担心自己不能申请下一学年的助学金。
正忧心忡忡时,咖啡馆的玻璃门再次被人推开。
饶星海挟带一身冷飕飕的寒气,大步走进RS。
第48章 私密空间(4)
饶星海的出现很让屈舞吃惊。他猜到饶星海要定位是想过来, 但没想到会立刻过来, 仿佛这儿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需要他处理似的。
屈舞心头有过一瞬的感动:“你来看我?我没事……”
“不是。”饶星海根本没坐下,站着环视一圈这个咖啡馆, “沈老师呢?”
屈舞:“……在我们老板办公室里。你干什么?”
饶星海总算在他对面坐下了。
饶星海见过那个狼人, 在校运会的商业街上。他不得不承认狼人非常出色, 无论是长相还是气度,他是第一次在现实生活中看到这样的男性, 仿佛一切都游刃有余, 看似圆融通透,但其实根本吝于对任何自己看不上的人赐赠一片眼色。
饶星海自己是绝对不会主动跟这样的人交流的, 他也根本没能力和狼人老板这样的成年人在对话中你来我往地平等沟通。
出于防御心态, 饶星海在匆匆赶来的途中, 已经将薄晚看做了假想敌。
但他不会对屈舞透露半分,于是想了半天,勉强扯出一个谎言:“我就在附近,想找沈老师问问考试的事情。”
屈舞随他胡说, 也不在意。
饶星海:“他俩谈很久了?”
屈舞:“没有。”
两人其实都竖起了耳朵, 但纵然他们听力灵敏, 却完全无法探知狭小的办公室里发生了什么。
咖啡馆里有悠扬的爵士乐,短暂午休的侍应一个接一个地来了。屈舞看了一眼时间。三点了,薄老板说过,三点就要开店。
他现在完全是顺其自然的心态。兼职的事情被沈春澜发现了,他无论做什么都不能改变这个结局。屈舞很快做出了决定:自己至少要做完这一天的工作,拿够时薪。
“你老板叫什么?”饶星海问。
屈舞一愣。他不知道薄老板全名, 当时在合同上签下的名字过分行云流水,汉字脱胎换骨,已经成了一幅简笔画。
他甚至不知道那是两个字还是三个字。
饶星海无语了:“你没问过?”
屈舞:“没问过。”
他从入职第一天就对老板没有好感,关于老板的所有事情,自然不会认真了解。
饶星海心里有些急。狼人老板太优秀了。如果让自己选择,在常常惹自己生气的学生和英俊又出色的成熟男性之间,他也会动摇。
他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咚咚响。
焦虑来得毫无根据。可他明知道无根无据,仍然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他能做什么?他为什么认为沈春澜一定就会和狼人老板发生某些事情?这些幼稚的逻辑,令人发笑的推测,他稍稍细想就已经觉得不好意思。
这和之前的焦虑已经大不相同了。曾经他看到曹回和沈春澜凑在一起就觉得不高兴,想要把曹回从训导中排除。那像是单纯的排斥异己,是野兽在自己的范围里驱逐外来客。
但现在,他更焦虑的是,不知道自己能够做什么。在冷风里大步走来时,饶星海脑中充满了各种各样的怀疑,每一种怀疑都很具体,而每一种怀疑里,他都是无力扭转一切的那个人。
屈舞写了一会儿习题,抬头看饶星海。
饶星海脸上表情没什么变化,但两个人都是哨兵,屈舞敏锐地察觉到饶星海身上气息的不稳定。他像是陷入某种漩涡里,不安和紧张成为目前统辖他身体和思维的主角。
此时此地如果是阳得意坐在这里,他可能会作出比较准确的判断。但饶星海面前的是屈舞。
屈舞问了个问题:“你好闲啊,都复习完了?”
饶星海回过神:“没有。”
屈舞合上面前的《特殊人类发展史》:“发展史是大课,考试范围广,书本你都看完了?”
饶星海:“发展史不是开卷考试吗?”
屈舞:“开卷考试你也要看书,题目太多了,你找都找不到在哪儿。”
饶星海的心神被屈舞拉了回来。他看到屈舞把历史课本放到一旁,打开了《认知科学导论》。
巧得很,饶星海别的课本没有自信,但沈春澜上的《认知科学导论》他是非常熟悉的,他甚至可以担保,班上除了排名雷打不动的几个尖子生,自己可能是导论考试里最优秀的那一个。
因为薄老板没出来,屈舞明目张胆地偷懒,继续复习。
饶星海盯着他的课本看了一会儿,忽然想起那本还在自己背包中的《齿轮鱼》。
哨兵和向导,甚至是特殊人类,被称作社会发展的“齿轮”。
但聂采显然不喜欢这个称谓。他憎恶这种似乎把特殊人类工具化的言论,他要做鱼,潜入大海,搅动风云。
离开二六七综合医院的那个晚上,沈春澜把围巾戴在饶星海脖子上时,提醒他忘记远星社,不要去搜寻它。
饶星海没有搜寻。他本身就持有一本远星社的册子。
在回到宿舍之后,他始终没有抵抗住诱惑,再次把《齿轮鱼》拿出来,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这一遍,他看出了更多耐人寻味的内容。
在《齿轮鱼》的中段,聂采提出了两个观点。
第一,社会资源有限,分配给特殊人类的资源则会更少。如果一味地把这部分稀少的资源向罕见的特殊人类倾斜,只会导致特殊人类发展迟滞,甚至倒退。
他认为,应当适当减少其他特殊人类的数量,为哨兵向导腾出空间。
为什么是哨兵向导?
他提出了第二个观点:因为在整个人类历史的进程里,只有哨兵向导的进化是完全顺应历史发展的。哨兵和向导是更高级的人类,他们不应该受到歧视和面对恐惧,他们从母胎成形的一刻开始,就应该得到更多。
“无奈人类的历史是被胜利者书写的。纵使哨兵和向导在历史上的每一次斗争之中都发挥了重要作用,但相对于数目庞大的特殊人类,哨兵向导的发声永远被无情削灭。”
饶星海记得《齿轮鱼》上聂采的原话。
“和半丧尸人、地底人、狼人、泉奴、茶姥或者吸血鬼这种呈现出病态或者退化状态的特殊人类相比,哨兵与向导无疑是臻于完美的新型人类。我们掌握着人类进化和发展的最高机密。人类的爆发式和跃进式发展,在整个地球史上都是罕见的,而哨兵向导正是这种疯狂发展之中,最成功的一份功绩。
我很荣幸,成为其中一员。
而我相信,你也因此感到荣幸。在引领人类前进的先驱之中,你如此重要。”
这些话很难从饶星海脑中消失。他知道,聂采或许是一个出色的传道者,如果他真有自己的宗教,那他的教徒绝不会少。
“屈舞,”饶星海忽然问,“为什么会有哨兵和向导?”
屈舞头也没抬:“导论课第一节 ,沈老师不是说过么?我们拥有发达的犁鼻器,而犁鼻器是返祖现象的一种。”
饶星海心想,聂采一定不会接受这个观点。
在《齿轮鱼》之中,那生来就注定引领鱼群穿越大洋、抵达欢乐彼岸的,正是命名为“哨兵向导”的新型生命。它们身上并不带着“返祖”的烙印,反而更高级,更聪颖,更强大,更能适应环境改变,同时也更冷酷,更残忍,更懂得在面对抉择时,做出取舍。
聂采推崇的哨兵向导,像一种精密计算的机器。
饶星海还想再问屈舞几个问题,他忽然听见了小走廊里传来的开门声。
他立刻站起,跨出一步后,又顿时犹豫起来。屈舞兴致盎然地看着他:“你干什么?”
饶星海抓起围巾,紧紧地在脖子上绕了两圈,屈舞怀疑他要把自己勒死。
沈春澜独自走了出来,他的脸色并不好。
饶星海抬了抬手,当作打招呼。
沈春澜果然吓了一跳:“你在这里干什么?”
紧接着,他立刻明白了。
“饶星海,你们宿舍早就知道屈舞在这里做兼职是吗?”沈春澜很恼怒,“你自己也勤工俭学,你应该知道这是不允许的!”
沈春澜凑得很近,声音压得很低,眼睛盯着两个学生,全是愠怒。
饶星海不知道他的怒气是不是从狼人办公室里带出来的:“我错了。”
对他敷衍的道歉,沈春澜没有接受。“屈舞,做完今天,立刻辞职。”沈春澜命令,“这里给你一天多少钱?”
屈舞:“一小时180。”
沈春澜:“……什么?!”
他原本已经攒好了下一句话——“你想想这么点钱值不值得你用违纪来冒险”——但现在张口结舌,完全说不出话来。
时薪一百八!无论是在新希望读本科,还是在北师大读研究生,他从没听过在咖啡馆的打工的兼职学生能拿这么高的时薪。
沈春澜在这瞬间觉得这工作愈发不妙:“你平时都做什么?”
“除了咖啡,什么都碰。”
沈春澜:“他不让你碰咖啡,还给你这么高工资?”
屈舞:“薄老板不许别人碰咖啡的,其他人最多拉拉花,做做冷萃,像炒豆研磨这种事情他总是自己做。”
沈春澜:“……”
他越听越觉得这店可疑。
“做完今天,不许再做。”他言简意赅下达命令,“否则我就跟学院报告。”
他完全没给屈舞辩解的机会,转身便走出了咖啡馆。
饶星海戴好围巾紧追着他出去,沈春澜瞥了他一眼,很是不满:“你怎么在这里?复习完了吗?”
饶星海心中一阵郁闷,怎么每个人都只关心这个问题?
“没有。”饶星海老实回答,“屈舞说你来咖啡馆找狼人,我……我……我过来看看。”
沈春澜:“你可真闲。”
饶星海岔开了话题:“狼人很凶。”
沈春澜心想,并没有。
他接触过的狼人并不多,有长相凶悍的,也有跟危机办刑侦科那位青年狼人一样,一张脸绷得很紧,却会给姑娘递糖果的。
薄晚更明显的,是另外一种。
他长相和传统认知中的狼人完全不一样,更俊美,更清秀。但当沈春澜与他开始谈话时,沈春澜明显感觉到,眼前的青年在性格与脾气上,几乎有着狼人的共性:他们无一例外,全都十分固执。
沈春澜告诉薄晚的,是和宋祁相关的事情。
宋祁来自何处,他如何进入远星社,又是如何在失踪许久之后,重新被变异的丧尸病毒影响,最后死在二六七医院里。
在讲述的过程中,薄晚一声不吭,只死死盯着沈春澜。
沈春澜的心沉了下来:薄晚的表现只能说明一件事,他对这些事情,并非完全一无所知。
在两人的相互介绍中,狼人说出了自己的名字。沈春澜依循礼貌原则,多问了一句名字的含义,狼人很快回答:我出生在傍晚,这是我父亲取的。
于是沈春澜又聊起了远星社和薄云天。
他完全依靠着沈春鸿的转述,并不期待这些不够详尽的信息能引起薄晚的兴趣。但薄晚的神情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