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春澜解读不清楚。他发现自己甚至忘了敖俊这眼镜是不是跟自己在一块儿的那副。都是圆的,细边框,但具体式样他确实想不起来了。
沈春澜不吭声,敖俊跟他说了几句话之后也沉默了。反倒是沈春鸿和他的同事,谈得渐渐僵冷。
敖俊想要跟沈春澜缔结伴侣关系,果然是有原因的。
他的大哥与沈春鸿都是乔弗里研究所的同事,年底沈春鸿终于从澳大利亚回到了上海分部工作,他也恰好在上海出差,与沈春鸿负责的项目有来往。两人谈得投机,那人就拍了沈春澜的照片发给敖俊。世上真有这样巧的事情,敖俊一看到沈春澜,立刻答应见面,并且和大哥强调:他要和这个向导缔结伴侣关系。
“如果没有伴侣,敖俊就不能参与这次前往南非的勘察计划。”那人细细地跟沈春鸿分析利害得失,“这是联合国和国际特殊人类管理委员会主持的计划,敖俊的任务非常非常重要,他不想失去这个机会,当然也想给你的弟弟一个新机遇。”
沈春澜发现,他哥的语气变了,像是在谈判。
“如果我弟跟敖俊成为伴侣,他也要随同敖俊一块儿去南非?”
“那是当然的。这个计划有一定的危险性……”
沈春澜正侧耳倾听,敖俊敲了敲他的手背,示意他随自己走开。
店里冷清,老板和老板娘在台子里忙活,两人走到一旁,敖俊松了一口气。
“我哥和你哥,都挺强势的。”敖俊撩了撩头发,沈春澜看着他。人当然还是帅的,非常帅。他为什么要执着地找自己做伴侣?沈春澜不明白。
敖俊说的话比他哥更简单直接。
“距离计划名单的拟定还有一个月,我找不到更合适的人了。”敖俊说,“我熟悉你,你也熟悉我,我们还相处过一年,我觉得,咱们关系还是不错的。你跟我成为伴侣,我可以为你申请绿卡,你要跟着我一块去南非,也算是交换条件吧。”
沈春澜有片刻茫然。
他知道会有这种事,有人会把把婚姻或者伴侣关系当作某种交换筹码。但自己亲身经历,这让他很吃惊。
“我在美国……有一个男朋友。”敖俊想了想,又说,“你放心,今年回国过年之前,我们分开了,因为他不能接受我找别的人缔结伴侣关系而不是他。”
沈春澜更震惊了:“为什么不和他……”
“他地位比我高,挣得比我多。”敖俊很快解释,“他说不可能放弃现在的事业和我去南非呆三年。”
沈春澜哑口无言,有点想笑。
敖俊:“我找不到更合适的人了,春澜。我了解你,你很善良,没什么心眼,人直接,我现在也还是很欣赏你。南非的项目对我来说有危险,但你是很安全的。你就当做去玩儿,帮我一个忙,伴侣申请其实也就是走个流程而已。三年之后,项目结束,我们可以解除伴侣关系。”
沈春澜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他被敖俊的想法彻底震住了。
“敖俊,我也有自己的工作,我也不可能跟你去南非,一去就是三年……不对!”沈春澜差点被他绕晕,“关键是,我们已经分手了,没有任何关系了。如果想做朋友,OK,我愿意,我们都知道彼此是个还不错的人。但是伴侣关系,对我们来说,这就等于是婚姻。敖俊,婚姻啊……”
“婚姻其实也就是一种契约关系。”敖俊显然知道他会怎么拒绝自己,“只是被人类附加了太多道德和情感上的意义。”
“至少它对我来说不是这么简单。伴侣是爱人,不是合作伙伴。”
敖俊看着他,那双被镜片遮挡的眼睛里掠过一丝显而易见的嘲讽。
“你永远这么幼稚。”
沈春澜:“对。但我好像记得,你以前说过我的幼稚很可爱。”
敖俊和他一块靠在墙上,肩膀相贴。
“谈恋爱嘛,总要说一些假话的。”他说,“你现在的幼稚就很可笑。”
沈春澜:“显然这是真话了。”
敖俊:“当老师有什么好的?又穷,又累,婆妈事还多。”
他的话越说越不客气,沈春澜反倒放松了。敖俊终于卸下了他行业精英的面具,自己身边的,只是以往牢骚不断的故人。
“我的学生都很不错。”沈春澜说,“有一个姑娘,是个向导,精神体红晕绡眼蝶,几百几千只。”
敖俊来了精神:“我们现在也想找这样的人。最好是可以飞行并且可以自我复制的精神体,不过太罕见了,队伍里没有这样的向导和哨兵,给我们的搜寻工作带来很大难度。”
沈春澜:“你们在搜寻什么?”
敖俊:“……”
他推了推眼镜,闭上了嘴。
虽然分开了,但在一起时的习惯,沈春澜还是记得一些的。敖俊在外面是个学生干部,正儿八经,总端着个架子,但回到他和沈春澜共享的空间里,他就会恢复成一个有点儿孩子气的男人,会发牢骚,而且一不小心就会说漏嘴。
敖俊:“别诓我说话。”
沈春澜:“好。”
敖俊:“真的不答应?”
沈春澜:“绝对不答应。”
敖俊狐疑:“我知道了,你现在有对象,或者有喜欢的人。”
沈春澜:“我没有。”
他的天竺鼠窜到肩膀上,用屁股对着敖俊,小爪子扒着沈春澜耳朵。沈春澜心想,我没有说谎,别挠我。
沈春澜对他的工作没有任何兴趣,抬头看着沈春鸿和敖俊大哥,发现俩人谈得青筋暴起,下一刻简直就要挥拳开打了。
一场会面,最终不欢而散。
让沈春鸿最愤怒的,是他的同事认为沈春澜的工作并不重要,可替代性强,而参与敖俊所在的计划,显然更有好处。
沈春澜的想法,沈春澜的意愿,或者再矫情一点儿,沈春澜的理想——在这场会面中,是最不重要的一点。
回家路上,沈春鸿一路骂骂咧咧,嘴巴不停。
“说你的工作可以随时辞,没影响……我日!对,我说过,我不满意你在新希望的工作,但是别人不能这么说。”
他开始怀疑他的同事有严重的向导歧视。
“他自己是哨兵,他弟弟也是哨兵。嚯,我真没见过这么讨人厌的哨兵。”沈春鸿絮叨个没完没了,“我说过,歧视不可能单一存在。他歧视向导,觉得向导只是哨兵的附庸,那我完全可以推断,他还会歧视其他许多东西!”
敖俊给沈春澜发来信息,问他有空还能不能出来喝喝茶见见面。
沈春澜敷衍回复。沈春鸿见他低头捣鼓手机,憋了半天才哼出一句:“你之前谈恋爱,怎么不跟我说?”
“没啥好说的。”沈春澜回答,“那你跟嫂子拍拖两年,不也是领证时才告诉我们?”
沈春鸿:“那不一样。我跟孙瑞当时太忙,不确定到底能不能组织家庭,不方便跟你们透露情况。”
沈春澜:“双标,那时候嫂子都怀上了。”
沈春鸿恼羞成怒:“我是你哥,我可以双标!”
此时沈春澜衷心希望沈春鸿能尽快挂上外人才能见到的冷静嘴脸,停止絮叨。
沈春澜的相亲之路,托敖俊和敖俊大哥的福,总算暂时告一段落。沈春鸿打消了给沈春澜找男朋友的念头,还因为孙瑞告诉他,沈春澜自己也在找,虽然转化率极低,但至少持续在推广执行。
敖俊还在持续不断地给沈春澜发信息,偶尔打个电话。沈春澜已经快想把他拉进黑名单里去了。
没有伴侣的哨兵向导,平均生存年限是47年。这是很早之前的统计数据,现在已经上升到58年了。沈春澜心想,还会继续往上升的,等到他58岁的时候,说不定已经上升到90年。
会越来越好的。他跟自己说。
父母并不知道这件事,沈春鸿只说相亲那小伙子太矮太丑,沈春澜看不上。他和孙瑞带着女儿回上海的前一天晚上,又敲开沈春澜的门,一副要跟他促膝谈心的架势。
沈春澜正在整理下学期的课程和工作,有一搭没一搭地听。
“有合适的人,别错过,好吧?”沈春鸿临走时叮嘱,“伴侣不伴侣的无所谓,但是要恋爱啊。”
沈春澜真的快烦死他了。
前几天曹回给他发来一个研究文献,说的是人怎么才能保持心情愉快。研究文献简单粗暴地论断:三个方法,享受美食,运动,和做爱。
而三者之中,最后一项能制造的多巴胺最多,也就是最令人愉快。
愉快的情绪有助于“海域”稳定——沈春澜推论——所以为了自己着想,他至少应该去试试找个能相处到床上去的人。
他抓起手机,点开Lube。
在Lube上聊过天的人也有好几个,但没人像他一样磨叽。别人一上来就三句话:做1还是0?有照片吗?要露脸的。
沈春澜要面子,他从来没给人发过照片。
而唯一和他谈过心的,也就是那位头像是天竺鼠的哨兵了。
他告诉过对方自己的精神体正是天竺鼠,于是哨兵之后就开始称呼他“小老鼠”。
这个昵称他还挺喜欢。有种贱兮兮的亲昵。
他把对方称作大狗。
大狗的个人主页里从来没有更新过任何讯息,没有具体资料,只有隔三差五就换一次的天竺鼠头像,绝不重样。
沈春澜心想,最可能转化到现实的,可能就是这位了。
他给大狗发了条信息。
【我去相亲了。】
手机还没放下,大狗的回复就蹦了出来。
【为什么?】
【比行】
【别】
【我比允许】
【我不允许】
急得打错字的大狗根本没给沈春澜反应过来的时间,最后一条信息跳出来之后,沈春澜的屏幕瞬间变成了深蓝色,一个天竺鼠头像呈现在手机上:大狗给他发来了语音邀请。
沈春澜惊呆了。他还在想着下一句怎么说才能试探出大狗的真实想法。
他抓着手机滚到床上,很忐忑。
但是在手指距离“接听”还有一厘米的时候,邀请结束了。
沈春澜立刻从床上爬起。
大狗还在线,小绿灯在头像上亮着,但没有任何动作。
沈春澜:“……”
他也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勇气,马上回拨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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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啸:海域学专用名词。哨兵和向导在处理一些困难的、容易触碰伦理边际的任务时,会出现严重的负面情绪浪啸,这种情绪波动统称为“海啸”。
海啸总是在短时间内爆发,对“海域”和情绪、精神状态具有显著的伤害性和不可预测性,多发生于哨兵身上,向导“海域”所见极少。
尤其在战场上,身负出战任务的哨兵发生“海啸”的可能性会比身处其他地方的哨兵高出十几倍,从战场上返回的哨兵则会有专人负责为他们排解和清扫“海啸”的剩余影响。若发生严重“海啸”的哨兵没有可信任的向导,则由精神调剂师负责疏导。
作者有话要说:
梁导演的小剧场已经枯竭了!大家有没有啥想看想点的动物or节目呀~
今天就随便让宫商和白小园来表演吧,没有明星团员,估计票房也不会很高。
演出时,剧场里所有观众都怀抱三到四只沙猫。剧场内红晕绡眼蝶飘来飘去,飞行路线飘忽。
沙猫们昏昏欲睡,蜷在人的怀中,弱小,乖巧,好摸。
白小园在舞台侧边教宫商喝酒:好喝,特别好喝,听姐姐的,再来一口。
宫商眼睛发直,小福蝶们也随之醉醺醺似的荡来荡去。
当夜。
售票员:今天票房是有史以来最高。
导演:?!
售票员:为了撸猫,有人上午下午和夜场都买了票。
导演:……(陷入沉思)要不我们撤了天竺鼠这个明星团员?
第56章 假期(6)
“大狗”的昵称是沈春澜起的, 因为对方说过, 自己的精神体是狼。
沈春澜对精神体并无执着,他甚至并不在意对方是不是哨兵或者向导, 能跟自己聊到一块儿比较重要。
比如当时和他谈恋爱的敖俊, 两个人之所以被曹回看做“同事”, 完全也是因为他们无论在各自的兴趣还是学术领域,全都有很多可以聊的话题。
但沈春澜没有跟大狗聊过更深入的工作。他曾经在Lube上跟人这样沟通过, 毫无意外, 全都没有下文。吸取教训之后,沈春澜决定只谈风花雪月, 扯些半荤不荤的闲屁就成。
他问过大狗什么工作, 大狗起初不愿意说。沈春澜觉得这位陌生人显然很有保留, 但又对自己充满兴趣——尤其是对自己的天竺鼠充满了兴趣。
但最近,大狗却能跟他谈起具体的工作内容了。他是做服务业的,每天都要接待客人。什么服务业?沈春澜磨了一小时,大狗才透露:高端奶茶店。
虽然很少说起自己的事情, 但大狗喜欢问沈春澜:天竺鼠在哪儿, 天竺鼠做了什么, 天竺鼠今天心情好不好?沈春澜原本也真以为他是问天竺鼠,但后来才渐渐发现,这个人是在问自己。
隔着屏幕,他感到对面的陌生人——对面的新朋友,是个古怪的青年。一开始攀谈的时候,大狗很没礼貌, 但现在变化越来越多,这个寒假俩人甚至开始早晚问候,你一个早安,我一个晚安。
沈春澜能感觉到对方比自己年纪小,有点点不够成熟,但对话里对自己和天竺鼠的浓厚兴趣,无论怎样都遮挡不住。虽然在两个人的交谈中好像主动询问和搭话的总是沈春澜,但沈春澜知道,大狗也非常中意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