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并没有夸张。
也因此,他所有的优秀都成为了理所应当。
他是陈其年,所以他考第一名很正常。
他是陈其年,所以他当班长很正常。
他是陈其年,所以他如果走路摔了一跤,不哭不闹,爬起来一脸没关系地拍拍膝盖,自己提着药箱找大人帮忙消毒涂药,完了笑嘻嘻继续走他的路,也很正常。
所以他无论遇到了什么挫折,譬如体育不及格,钢琴总也练不顺手,家长也不会说他,不批评,也不安慰,放着他自己想办法琢磨,反正他一定能自己制定计划克服困难。因为,他是陈其年。
发生了崔烈那件事情后,爷爷奶奶被气得住了院,陈其年的父母也天天吵架,可他们唯独在一件事情上面达成了共识:陈其年有足够的能力自愈。
陈其年被所有人这么看待了二十多年,自己都信了。
他也觉得,自己能自愈。
可游北抱住他,亲着他,哄着他的那一刻,他忽然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委屈。
陈其年第一次知道委屈是种什么样的感受。
就是,有个人告诉他,他可以不是十全十美陈其年,他也可以出了事之后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哭了再说,还要哄,不然继续哭的那种。
而现在,他的父亲,正在这么哄着崔烈。
陈其年还以为,他父亲是天生不懂怎么哄孩子呢。
结果不是啊。
他从来没有见过他爸爸现在这个样子,不见了彬彬有礼的疏远,而是温柔亲近到了骨子里。
他忽然不合时宜地想,当年,父亲对着崔烈他母亲,也是和对着自己的母亲的时候很不一样吧?
毕竟,母亲是个很独立也很优秀的人,很多人都说陈其年的这些优点就是遗传了她。
“小年?”
陈其年忽然回过神来,看向担心地叫自己的奶奶,下意识道:“好,小北,我们先走吧。”
说着,他就去搀扶老人家,游北也在旁边帮着忙。
四人在医院附近的酒店开了两间房休息。
爷爷奶奶虽然没吃晚饭,但都说没心情,也不饿,只想休息,陈其年就没有勉强他俩。
安顿好爷爷奶奶,陈其年和游北回了自己的房间。陈其年刚进去,把房卡插好,灯还没亮起来,就听到身后的门关上了,自己也被游北从身后抱住了。
陈其年一怔,侧着脸问:“小北?”
游北两条长臂将他搂在怀里,用脸亲昵地蹭着他的脸,偶尔还啄一下。
陈其年被他弄得脖颈痒呼呼的,忍俊不禁道:“小北,你这样好像一条大狗子。”
“汪!”游北低低地叫了一声,还发出了点儿类似大狗子恐吓敌人的呜咽声。
陈其年:“……”
“我就是,保护你的,大狗子。”游北咬着他的耳朵说。
陈其年:“……”你今天又喝假酒了吗?
两人在玄关这么黏糊了一阵,游北干脆把陈其年抱了起来。
陈其年搂着他的脖子,两人继续接吻。
游北一边吻他,一边抱着他去了房里,把他放到床上靠好,亲了亲他的额头。
陈其年仍然抱着他的脖子,仰着头看他:“又喝假酒了?”
“没有。”游北坐在床边边上,低着头看他,大手抚摸着他的脸颊,低低地说,“你看起来,很需要我。”
陈其年笑他:“自恋!”
“不是自恋。”游北说,“你看起来,很难过。你难过,的时候,被抱抱,就会,高兴起来。”
陈其年嘀咕:“说得好像你很有经验一样。”
游北说:“我是,很有经验。”
“你对谁有这种经验?”陈其年震惊道,“江一六吗?”
游北:我对他有这种经验我是脑子进水了吗傻子还能有难过的时候吗是他跳舞机死活破不了我记录的时候吗那有什么好搭理他的给他五块钱买个冰激凌他就吃得像二哈过年了!
“对你。”游北说,“只抱你。”
陈其年不服气:“我也就这一次,你哪来的经验?”
“有很多次。”游北说,“幼儿园,把青椒,偷偷给我,被老师,发现,她那,一个星期,都看着你,吃完青椒。”
陈其年:“……”有这回事吗?我现在很爱吃青椒啊!
游北继续说:“小学,你有次,忘记,带作业了。小组长,喜欢你,偷偷地,不写你,的名字,被老师,发现了。老师,批评了,小组长。你很难受,很愧疚。”
陈其年:“小组长谁啊?”居然我小学一年级就有对我这么痴心的暗恋者了吗?有种虽迟到但终究还是来了的暗搓搓的小骄傲呢。
游北说:“我。”
陈其年:“……”
所以我只有你这一个暗恋者是吗?我开始怀疑是你编出来的了。
游北继续说:“上完体育课,你忘记,戴红领巾,被抓到,扣了,班级,一分。”
陈其年:“……”
陈其年忍不住道:“这些事情是真实存在的吗?我怎么没印象了?”
“都是很小,的事情。这么久了,你不记得,很正常。”游北说。
陈其年逗他:“那你怎么记得的?还是说,都是你编的?”
游北摇了摇头,说:“你的事情,不分大小,我都记得。”
陈其年:“……”
因为,除了你以外,我的童年没有其他值得记住的。游北心想。
他只记得自己那个时候被其他的小孩子孤立和欺负,却不太记得都是哪些人了,都是一个个模糊的背景人,连名字都懒得回想。
唯独陈其年是清晰的,是彩色的,是活生生存在着的。
便也成为了自己活着的证明。
游北的眼神里面满是温柔缱绻,他用手指背轻轻地摩挲陈其年的脸颊,缓缓地凑近,用鼻尖蹭了蹭陈其年的鼻尖,然后再一次地含住了他的嘴唇。
想把陈其年吃进肚子里面去,可是又舍不得,只好多咬咬,多舔舔。
……
趁着陈其年洗澡的时候,游北跑到酒店旁的二十四小时超市买了两份关东煮和两套换洗衣物,然后赶紧又回去房间,从门缝里递进去一套。
大概是洗澡的热气所致,陈其年出来的时候,脸在白里透着粉红色,眼睛也水润润的,比起平时像多加了一层柔光似的。
他见游北在吃东西,就问:“你就这么下去买东西的啊?”
游北看他一眼,飞速地避开眼神,低头往嘴里塞吃的,也不知道自己在吃个啥,闷声道:“嗯。”
“你快去洗个澡吧。”陈其年说。
游北放下竹签,机械地起身,拿着衣服去洗澡。
陈其年坐那把另一碗关东煮吃完了,看了眼安安静静的洗手间,又开始了操不完的心:“你还没开始洗呢?明天还要上学呢,这都几点钟了?”
一直坐在马桶盖上捂着脸的游北:唉……
作者有话要说:生活不易,甜甜叹气。
第六十三章
游北也不知道自己发了多久的呆才洗完澡出去, 房间只开着一盏床头小夜灯, 陈其年睡在靠里面的床上。
他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关了灯,上了另一张床, 刚盖好被子,就听到陈其年问:“你怎么那么久?”
游北含糊道:“嗯。”
陈其年说:“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游北:“……”
游北:不,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憋说了!
陈其年翻了个身,在黑暗中看向他:“你说这跟身高体格有关系吗?”
游北:“……………………”
游北:我是个聋子, 我什么都听不到_(:з)∠)_
游北拉着被子盖过头顶,催眠自己已经死了。
陈其年cue了他好一会儿,见他死活不说话, 便悻悻然地闭眼睡觉了。
就是吧, 睡不怎么着。
陈其年半睡半醒了也不知道多久,突然床头柜上面的手机就响了起来,打破了室内的宁静。他迷迷糊糊地摸到手机, 看也没看就接了:“喂?”
“你来一下医院。”对方说。
陈其年皱着眉头看了一眼手机:“爸?”
他爸的声音听起来很奇怪:“你现在就过来。”
陈其年再看了一眼时间, 现在是凌晨四点多。
“什么事?”他问。
“你过来!”陈明的声音像是爆发的前兆。
陈其年一怔,沉默了几秒钟,瞌睡也没了, 说:“嗯。”
陈其年挂了电话,见游北已经坐起来了,正警惕地看着自己,问:“什么事?”
“我爸让我现在过去一趟。”陈其年说,“可能是崔烈和他说了什么吧。”
游北的脸色瞬间黑掉了, 掀开被子道:“我和你,一起去。”
陈其年点点头,起身穿衣服,又不放心地叮嘱:“你可千万别承认那是你干的。”
两人没有惊动爷爷奶奶,径自去了医院,进了病房就见陈其年他爸严肃的脸色:“小烈在学校里面总是被人欺负,你怎么也没和我说?”
陈其年回答:“同学都很友善,没有欺负他。”
“他都被人打了好几回了!”陈明皱眉,“如果不是这次事儿闹大了,瞒不下去了,他还不会和我说实话。每次问他,他都说没事,你很照顾他,对他很好。”
陈其年的手指蜷缩起来。
理智告诉他,他应该怎么说,就如同平时一样,说些类似于“我也没想到”之类的话。
可是他说出口的却是以往的他并不会说的。
他反问:“那你应该问他为什么没有和你说实话,为什么要问我?”
陈明一怔,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就连崔烈和游北都有点惊讶地看着陈其年。
陈其年待人处事都非常温和,对待父母家人更是如此,而这已经算是顶嘴了。
陈明过了一小会儿才反应过来:“你这是什么态度?”
“我只是合理发问。”陈其年的语气又温和下来。
陈明看了他几秒,见儿子的表情和平时差不多,刚被吓了一跳的心情逐渐恢复,想了想,换了口吻:“小年,很多事情,爸爸都和你沟通得好好的。是你向爸爸保证会好好照顾小烈的。”
“我没有保证过。”陈其年说,“我只说我尽力。我已经尽力了。”
陈明:“……”
“爸,我和小北等会儿还要回去拿书包上课,你还有别的事情吗?”陈其年问,“没有的话,我们先走了。”
陈明惊讶地问:“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陈其年问:“哪样?”
哪样?就是这么……不讲道理,不懂事,不听话。
陈明却一时没能说出来。他没和陈其年吵过架,更没见过这样的儿子,很不适应,也有点莫名发慌,想了想,起身往外走,道:“小年,你和我出来下。”
陈其年从始至终也没有看病床上楚楚可怜的崔烈一眼,转身跟着他爸往外走。
游北自然是跟着陈其年一起。
陈明走到医院楼梯间,回头一看,愣了下:“小北,你……你让我和小年单独说说话。”这小北就很不懂看眼色了吧?
小北没理他,沉默地站在陈其年身后,像个保镖似的,脸还很黑,眼神很锐利,看得陈明心中一惊,是那种被凶犬盯上的本能恐惧。他还是第一次被游北用这种态度对待,以前哪怕是游北仍然叛逆的时候,路上见了他,要么飞快地低着头走开,要么就是别扭含糊地打声招呼就掉头走了。
最近游北不是还浪子回头了吗?为什么比以前更恐怖啊?!
陈明有点怯。
他是胆子并不大的那种人,性格也很中庸,从小到大,除了崔烈他母亲那件事情外,再没有过做过任何出格的事情,过得如同温水煮青蛙。没有人伤害他,也没有人依赖他,偶尔他会对自己的人生意义产生质疑,试图设想一个没有自己的世界,然后惊悚地发现,似乎少了自己,对周围的人产生不了多大的影响。
除了父母老婆儿子会伤心一阵子外,似乎就没有别的影响了。伤心完这阵子,父母老婆儿子的日子照常过,并不会受影响。有的家庭里面,壮年儿子是唯一或最多的收入来源,没了之后,整个家庭的经济支柱就垮了,接着各种事情纷纷到来,全完蛋了。可他家却不是,他父母的退休工资很高,还有三套房,他老婆的工资也不比他的低,这些年两人都是各出各的钱,他老婆明确表示对他的财产没有兴趣,谁赚的归谁。至于他儿子,那更是早熟得很,也就是正在读书没赚钱,可也不缺他这份钱,除此之外,更没有其他地方寻求过他的帮助,就连作业难题都没有问过。
崔烈和他的母亲却不是。
陈明始终记得,崔烈的母亲是多么温婉又柔弱的一个女人,完完全全像水那样,令人说话都不敢大声一点,怕吓到了她。陈明在她的身上才第一次感受到被人全心依赖和崇拜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陈其年的母亲从来没有用那种眼神看过他。
而崔烈,从相貌到性情,都特别像他的母亲。就连如今依赖他的样子都像。
现在,佳人已逝,她唯一的血脉却还在。
陈明一直都后悔当年自己的怯懦,导致了他和崔烈母亲的分开,他无数次回想,若是再回到那个时候,他会做出不一样的选择,他会勇敢地带着她离开,哪怕众叛亲离。
这样的想法,在他见到和母亲如出一辙的被虐打的崔烈后,愈演愈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