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摆出宽和的表情,“叛逆完了,心情平复了,也该回家了。你爷爷很想你,三天两头说起你。薇云也是,前几天还在叨念,说降温了,不知道你有没有感冒生病。你一个人在外面,我们都很不放心。”
陆时没答,转而看向陆绍褚提着的一个纸袋,“里面是什么?”
“给你妈——给薇云买的礼物。”
陆绍褚笑道,“要不要看看?你从小就最知道薇云的喜好,没出过错。你帮爸爸鉴定鉴定,这礼物买的对不对?”
“嗯。”
听陆时答应,陆绍褚心道,果然,只是拧不过弯儿,母子感情还是在的。
他将礼盒递了过去。
陆时打开,见里面是一套水头极好的翡翠首饰。
“项链形状不对,其余的她会很喜欢。”
“你向来最懂她的喜好,爸爸这就放心了。”
陆绍褚有意缓和两人的关系,提起,“你以前送给薇云的那条钻石项链,她经常戴。参加那些茶话会、沙龙的时候,逢人便说,这是你送给她的礼物,不知道多少人羡慕你的懂事孝顺。”
陆时垂着眼睫,让人分辨不清他眼里的情绪,“嗯,戴着就好。”
空气憋闷,陆时起身,“我去外面透透气,很快回来。”
直到离开陆绍褚的视线,陆时神情才控制不住一般,彻底冷下来。他眸色深沉,仿佛黑夜笼罩的冰原。
心里牢牢压制的一股躁郁不断往上窜,仿佛黑火一般烧灼着理智。
陆时握紧拳头,直至指甲嵌进肉里,带起一阵刺痛,才稍稍让他冷静了半分。
瑞茂酒店是五星级高端连锁酒店,属陆氏旗下。S市的这家,建有一个空中回廊,能俯瞰城市。
陆时走了过去。
空中回廊很大,种植有各色花树,辟出的走道曲折,有移步换景的效果。
高楼旋起的风吹过来,四里安静。
陆时站了一会儿,直到冷风将他全身吹得透凉,确定神情和状态不会出错,他才转身,准备回包厢。
有声音从旁边的植物丛后面传过来。
嗓音有几分耳熟。
“药搞到了吗?……效果最好那种,价钱不是问题,东西必须不能出差错……确定吧,扔杯子里不会被尝出味道,十分钟起效,中间这三四个小时,不会有任何意识对吗?”
说话的人笑了两声,“时间不要那么长的,三个小时足够尝尝味儿了,时间再长,会惹人怀疑……”
不知道电话里的人说了什么,这个声音也笑道,“身娇肉贵的小少爷,年纪又小,滋味肯定好,可麻烦也多,尝一次,了了我心愿,神不知鬼不觉,可不能贪心把自己赔进去了……行,不说了,我中途出来,不能耽搁太久,还要回去应酬。”
陆时盯着藤蔓上的一粒尖刺。
另一边的贺致远并不知道旁边有人。
他从手机通讯录里找出一个号码,打过去。
“阿浩,在忙?”
“……哥想找你帮个忙,你看这两天,能不能把楚喻约出来?……我知道他不待见我,可能是一直对我有误会……”
“哥少有事情拜托你,你就再帮哥哥这一次,约出来了,我尽力跟他说说清楚,要是能让楚喻对我改观,不也是好事?
“……嗯,地点我定,时间——”
就在这时,肩膀突然一阵剧痛,麻痛感顺着神经传至指尖,电击一样,贺致远五指脱力,松开,手机“啪”的一声砸到了地面上。
紧接着,手腕脚踝被人利落地卸开关节,膝盖被重重踩踏,剧烈的疼痛,令他嘶叫出声,眼前一阵发黑。
贺致远还没缓过劲儿来,就猛然被人掐住脖子,近乎拖拽着往前走。
大脑迅速缺氧,眼前开始模糊,太阳穴血管鼓胀,像是要爆炸一般!
等他终于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被人抵在了空中回廊的边沿。
身后是大半个人高的栏杆和钢化玻璃,以及几十层高的悬空。
风很大,贺致远迅速出了一身的黏腻冷汗,瑟瑟发起抖来。
“你是——”
艰难地出声,视线逐渐聚焦,看清面前的人,贺致远突然噤声。
掐着他脖子的人,他见过。
他从贺致浩嘴里听过这个人的名字,陆时。
陆时手指扣紧贺致远的脖子,见他脸色涨红,发紫,呼吸困难,手指上的力道却半分没有松懈。
甚至还将贺致远推了推,令他大半个身体悬空。只另一只手,松松扯着他的衣摆。
他眼里眉间,满是冲撞的戾气。
这一刻,贺致远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陆时想杀了他,或者,想松手,把他从这里抛下去。
高楼的风肆虐,如同扯破的风箱,自天际涌下来。
贺致远眼球外凸,脸色紫红,汗珠一滴一滴沿着鼓胀的太阳穴往下流,很快被强风吹离。
他整个人止不住的战栗发抖,甚至眼泪鼻涕都流了出来,糊了半张脸。因为恐惧,瞳孔缩得如针尖大小,喉间艰难地呼嗬。
陆时神情冷厉,连呼吸都不曾乱。
指节用力到失去血色。
这时,他衣服口袋里的手机响起了连续的几下信息提示音。
陆时朋友不多,聊天软件的列表里,人更少。祝知非和魏光磊,都习惯给他打电话。
会经常给他发信息的,只有楚喻。
将贺致远死死抵在钢化玻璃的金属柱上,陆时开口说出第一句话。
他嗓音很轻,混合啸啸的风声,却让人心中生出无限的恐惧。
“你敢动他一下,试试?”
第40章 第四十下
信息是楚喻发过来的。
他告诉陆时, 自己打游戏连胜三局,成功在新手段位横扫八方, 秒天秒地。
陆时回了个“嗯”字。
回包厢前, 陆时去了一趟洗手间。
将手仔仔细细冲洗了三遍,最后用纸巾擦干,特别是手指尖,擦拭地尤为细致。
陆绍褚见陆时回来, 放下手机,问, “怎么去了这么久?菜都凉了。”
陆时坐下, 嗓音还沾着点凉意, “空中回廊的监控,叫人处理一下。”
筷子一顿,陆绍褚意识到不对,皱眉, “怎么回事?”
“跟人打了一架。”
皱着的眉心松开, 陆绍褚颔首,“只需要消监控?”
“嗯。”
“不错不错, 知道打架了, 很好。从小给你找名师,教你练格斗, 一个是怕你被绑架, 一个就是担心你被欺负。”
陆绍褚听见儿子打架了, 还挺欣慰, 半真半假地开玩笑,“你爸我都已经做好,帮你把人送进ICU的心理准备了。”
陆时看他一眼,没说话。
陆时这冷淡态度,陆绍褚也不恼,叫来经理,将事情吩咐下去。
完了觉得这种感觉,还挺新鲜。
和现在不一样,陆时从小就极为乖顺懂事,自律,从不惹祸,一个标标准准的完美继承人苗子。
陆绍褚听过不少人羡慕地称赞,说养了一个这么贴心的儿子,还聪明又懂事,陆家估计是烧了八辈子的高香。
他嘴上说着哪里哪里,孩子小,长大了不知道会怎样,但心里很舒畅。
陆绍褚工作忙,家里都是方薇云在照顾。小孩儿总是对父母满心濡目,陆时也不例外,非常喜欢方薇云。
甚至小时候,被问到为什么要努力学习,拿年级第一,陆时都会认真回答,“为了让我妈妈高兴。”
可能,就是因为这样,在突然得知,自己从小叫到大的妈妈,不是亲妈的时候,陆时的反应才会这么大。
在心里叹了口气,陆绍褚斟酌着,这个结,还是得慢慢解。他这个儿子,主意很正,逼着骂着,可能还会弄出反效果。
他又打量陆时,心里是越来越满意。
他的儿子,长得好,脑子好,脾性更是好。虽然现在青春叛逆,但这不是遗传吗,自己年轻的时候,不也叛逆过,这些都没什么妨碍。
拿起公筷,陆绍褚夹了一块炖牛肉放到陆时碗里,声音温和,“你要是暂时不想回家,没关系,在外面住着,就当体验生活,丰富人生阅历,爸爸支持。你现在大了,有自己的想法,爸爸不过多干涉。
但我唯二的两个要求,一是,你爷爷的寿宴,你必须回来。二是,照顾好自己,不能以身犯险。你是陆氏唯一的继承人,不能有任何闪失,明白吗?否则,引发的动荡与后果,是我们都不能完全估量的。”
陆时这次回答得很快,“好。”
一顿饭吃完,两人起身离开。
陆绍褚没注意到,他夹给陆时的那块炖牛肉,还在碗里,陆时一口没吃。
从包厢出去,经理正候在门外,恭敬汇报,“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将监控记录完全销毁了。”
说完,他忍不住悄悄瞥了一眼安静站在陆绍褚身后的陆时,下意识的,对这位小太子有点悚。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亲自将那段监控录像,从头到尾看过一遍。
陆时全程冷着表情,可单是那股狠戾劲儿,就极为吓人。甚至好几次,他都以为,陆时会松手,把那个人从楼上扔下去。
并且,陆时就算是把人压在栏杆上打,脸上也不见兴奋或者怒色,但就是这种平平静静波澜不惊的神情,最是惊人。
经理补充了一句,“我们查到,和陆少发生冲突的,是恒远佳贺集团董事长的孙子,叫贺致远,在校大学生。”
陆绍褚看陆时,“果然是我儿子,真会给我惹麻烦。”
陆时反问,“这也能称作麻烦?”
陆绍褚大笑,“你啊,但说得对,不是随便谁,都能称得上是个麻烦。”
迈巴赫62S停在瑞茂的大门前,车窗玻璃映出一派花团锦簇。
陆绍褚坐上车,问陆时,“真不要我送?”
陆时单肩挂着黑色书包,拒绝,“不用,我自己走,你忙,不用顾着我。”
闻言,陆绍褚没再坚持,“好,那爸爸先回去了。”
车轮滚动,黑色迈巴赫逐渐离开视线。
陆时将耳机重新插好,往另一个方向走。
青川路的一个黑网吧。
门很窄,没有任何招牌和醒目的标志。
一踏进门里,就有扑面而来的热气,里面是方便面和外卖混杂的气味,以及此起彼伏的嚎声。
“草你祖宗会不会玩儿游戏?老子闭着眼睛单手操作都比你6!”
“法师拉桌子,都来领面包……滚你妈瞎哔哔什么,这叫仪式感!”
“老板,帮我来一份炒饭,加两个蛋,我还在长身体!”
网吧老板是个留胡子的大叔,穿一件长袖黑色T,正坐在吧台后面,撑着下巴打瞌睡。
听见动静,睁眼见是陆时,又闭上眼继续睡。
陆时目标明确,绕过一群逃课上网的小学生初中生,走到了最角落的位置。
两盆半人高的绿植,勉强将这个机位隔绝的隐蔽。
电脑前,坐着一个戴眼镜的男生,十六七岁,很瘦,皮肤是常年不见光的白,戴黑框眼镜,正操纵着游戏人物到处挖矿采药。
陆时屈指,敲了敲桌面。
男生摘下耳机,正想哔哔两句你吵到爷爷我打游戏了,一看,是陆时,脸上就露出点惊喜,“陆神!”
“找你有事,有时间吗。”
“有!必须有!什么事儿啊?”
“帮我查个人。”
楚喻下午到的陆时家。
门开着一道缝,他刚进门,就听见噼噼啪啪的游戏背景音。
魏光磊见楚喻来了,大喊,“小少爷赶紧的,把祝知非这个菜鸡换下去!明明双人游戏,老子总感觉在玩儿单机,还有个时不时诈尸起来坑人的队友!游戏体验太差!”
祝知非不服气,“爸爸我都没嫌弃你,你还先嫌弃上我了!校花,赶紧把石头换下去,不然这游戏没法玩儿了!”
楚喻看了眼手机屏幕,火速撤出战场,“这游戏我不会,你们相互伤害吧!”
他左右张望,“陆时呢?”
魏光磊抓抓后脑勺,“好像下楼买东西去了,估计一会儿就回。让我跟你说,在家里等他。我日,祝知非老子就一眼没看见,你怎么就死了?”
楚喻听见说陆时不在,干脆也坐下,看魏光磊和祝知非打游戏。
看了没几分钟就发现,这两个人都是新手,崭新崭新那种,技能键都没摸熟。
六人组队,两个人都坑,四带二,楚喻实名心疼另外四个队友。
黑网吧里。
裴乐扶扶眼镜,因为激动,手心全是汗。
他指指屏幕上的一列列视频文件,“陆神,这哥们儿简直是个宝藏!我原先吧,以为就是一玩儿得开的富二代,拍拍视频什么的。再挖掘挖掘,我草啊,彻头彻尾一渣子!这些,全是他用药,把人迷晕之后录下的视频。他心黑,男女通吃,还偏爱比他年纪小的。”
裴乐调出另一个文件夹,“这些,是他买药和买设备的交易记录,有的没说明白,什么买木糖醇啊,糖丸啊,说的都是那种药。这人估计是次次都得手,还没有被发现过,胆子越来越大,买药的频率也越来越高。”
他舔舔嘴唇,“陆神,我们怎么做?这种渣子,一脚碾死最好!”
陆时手撑在桌子上,看着那些视频,眸色黝黑。
听见门响,楚喻下意识转头往门口看,马上被祝知非疯狂催促,“校花校花看屏幕!卧槽别看陆哥!看屏幕啊!血条要见底了!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