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幸愣了一下,慌忙抽出自己的脚,往身后藏了藏。
这一反应让王愆旸眉间沟壑又加深了不少。
“没事儿。”王愆旸伸手摸摸他的脑袋,安抚道,“我就是问问,不想说的话就不说。明天我给你买点去疤痕的药膏,你坚持着抹一抹,说不定颜色就会淡一些。”
虽然元幸没说话,但王愆旸稍微动动脑子也能猜出来这是道疤痕是因谁而来,除了元红铭那个人渣还能有谁。
既然元幸不想说,那王愆旸也就尊重他的沉默,又摸摸他的后脑勺,问着和平日里一样的话:“一会儿想吃什么?冰箱里有牛肉,吃黑椒牛柳好不好?”
说着就要起身朝厨房走,刚站起来,衣角就被抓住了。
元幸抿了抿唇,抬眸看着王愆旸说:“是坏蛋他用,用刀划的。”
第一百章
元幸给的答案和王愆旸心中所猜测一模一样。
他继续小声说:“是, 是我很小的时候, 妈妈和奶奶出去,出去了。坏蛋他喝醉了,要拿……拿刀……”
话没说完他就被王愆旸拥入怀抱, 后半句话没能说出来。
王愆旸一下接一下地轻拍他的后背,温声哄着他:“不用说了元幸, 我都知道。我们小元幸受苦了。”
怀中的元幸似乎不太舒服,身形微微颤抖, 咬着下唇,喉间发出“呜”的一声。声音低低的,像是在竭力忍耐着什么。
王愆旸闻声, 立即将他抱的更紧了点:“没事了元幸, 对不起,不应该跟你提这个的。”
既然已经猜到答案了,那自己又问什么呢?明明今天下午回家的时候还那么开心。
王愆旸心中十分懊悔。
不过, 王愆旸又低头看了看胸前那个毛茸茸的小脑袋。
虽说元幸一直在成长, 心脏上缠绕的荆棘也逐渐一条一条被温暖拉开,但元红铭终究是他心里扎的最深的那根刺。
元红铭给他童年带来的伤害并非是时间可以消磨掉的,就如同他左腿上那条伤痕, 这么多年了,依旧丑陋地横亘在皮肤上,一如它当初愈合的模样。
王愆旸伸手,大拇指在那道褐色的疤痕上抚了抚,试图用这样的方式抚平他心中的伤口。
疤痕的是凸起的触感, 而一旁的皮肤则细白滑腻。
指腹下的触感凹凸不平,就像一个腿上带着伤痕的小孩深一脚浅一脚地在自己心里头,将心脏表面踩的坑坑洼洼,每踏上一步都伴着一次心跳的悸动。
“没事了元幸。”王愆旸抱着他说,“以后我不在你面前提他了,没事的。”
其实这次王愆旸也不是刻意提及元红铭的,只不过前几天他刚好接到了嘉铭的电话。
就是在元幸收到小星星的证书,准备带着去找小姐姐,王愆旸在他临出门前叫住了他,结果又放他走的那个下午。
当时说是和妈妈有关的,但确切来说是元红铭相关。
嘉铭在电话里告诉往王愆旸,自己的家人在京市见到了元红铭,不过那时嘉铭的亲人在地铁上,元红铭在对面开往反向的地铁里,他只看了一眼,地铁就匆忙启动了。
所以说并不是嘉忆亲眼看到元红铭,这还稍微让人庆幸一点。
其实在嘉忆刚从那个魔窟逃回家的时候,嘉家曾经从她口中得到过一星半点的消息,去过那个小村庄,试图将元红铭一家绳之以法。
奈何村子落后偏僻,村内大多人没有法律意识,并不认为拐卖妇女儿童是违法行为的,甚至有的人的孩子和妻子就是拐卖来的。
愚昧的村民当然不欢迎嘉铭一家,将他们赶了出去,有一名亲属还被村民扔的石头砸伤了脑袋。
嘉家见此行不通,转而向当地的警察求救,奈何他们说管不了,让嘉家人趁早放弃。嘉铭无法,只得带着亲人离开,也不知他们到底是真的管不了还是官民相互。
不过在临行前,他们还是得到了一张元红铭的照片,具体怎么得来的,除了嘉铭,没人知道。
得到照片之后,嘉家人便将这个魔鬼的模样牢牢地记在脑海中。
此后,为顾及嘉忆的状态,嘉家人就没再去过那个小村落,也没再询问过嘉忆。
元红铭的模样就在他们心里沉寂了四年之久。
直到那天,灰尘才被抹去,罪恶漂浮在空气里。
那天嘉铭在电话里和王愆旸说的就是这件事,王愆旸权衡了一下,没有当时将此事告诉元幸。
至于元红铭来京城的目的,没人再见过他也就没人知道。
王愆旸在次日去花卉市场找过张明星,问他是否知道其中缘由。
张明星当即给家人打了电话,得知元红铭赌大了,将家里剩下的田地和祖宅给变卖了,结果还是赌输了,一气之下来了京城,并且扬言说要来京城找老婆孩子。
人是来京城了,但也只被嘉铭的家人瞧见过一次,此后就像蒸发了一样再也没见过。
但无论如何,他人在这个城市是真。
元幸逐渐平复了情绪,开始在王愆旸怀里一扭一扭,似乎觉得这样抱着有点热,又开始了下午“恶元元先告状”那套:“开心先生,我们说,说好了不抱的。”
王愆旸见他状态好了一些,又收紧双臂将他搂的更紧了点,故意逗他:“不放,今天我就要抱小元幸了。”
“嗯……”元幸思考了一下,也伸出双臂回抱住王愆旸,脑袋在他胸前蹭了蹭,“那就,就抱抱吧。”说着,又往他怀里挤了挤,整个人都要趴在人身上了。
他说是嘴硬,其实也是想抱抱的。
尤其是在刚刚难受的情况下,开心先生的怀抱比吃了一整盒巧克力糖都要甜。
成功挤进怀抱,稳稳地坐在大腿上后,元幸抬起头看着王愆旸眨了眨眼,王愆旸则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两人坐在沙发上,均一言不发。
王愆旸一边用食指绕着元幸的头发,一边思考着。
元红铭人在京市,虽说京市和相较于一股元红铭就好比沧海一粟,能恰巧碰到的概率趋近于零。但就凭元幸能在车上随意一瞥就看到了自己的妈妈,王愆旸就相信元幸的“运气”到底有多“好”。
如果元幸真的“运气爆棚”,在独自一人的情况下遇到了元红铭,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窗外晚风飞行而过,将窗帘高高地拂起,落下时发出“呼呼”的声音,紧接着雨点拍打在窗台上。雷雨骤降,没给人一丝喘气的机会,屋内就变得闷热烦躁了起来。
王愆旸看着窗外电闪雷鸣,心中叹了口气。
暴雨要来了。
暴雨过后是个晴天,元幸为了给妈妈送星星,连着一周多都没去过康复中心了。今天他特意起了个大早,带上家里的糖果和小点心,准备带去给方奶奶和小陈姐姐,还有他的小秋弟弟。
令秋迟被司机接走回家吃饭了,说下次带元幸去猫咖见见世面。
元幸被王愆旸接走,回家吃了午饭休息片刻,又急急忙忙朝火锅店赶,他的生活似乎又回到了之前的状态,只是心中相较之前,慰藉了许多
张玥又招了一个小孩来分发零食饮料,元幸就被调到室内专门帮客人点菜。
忙活了一下午后,张玥走过来问他:“感觉还行吗?不适应的话就还回来发零食吧。”
“还可以的。”元幸伸手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我觉得自己,自己可以的。”
“那就行。”张玥顺手抽了张湿巾给他,“觉得不适应的话一定要跟姐姐说啊。”
“嗯。”元幸点点头,继续去给客人点菜了。
最近店内来了一群奇奇怪怪的人,他们不像正常客人一样来吃火锅,元幸觉得他们简直是来店里做饭的。
“那个服务员,你能帮我再加一碗米饭吗,顺便牛肉粒没有了,麻烦你和后厨说一声吧。”
这是今天元幸见到了第三个要在店里煮牛肉粥的人了。
他点点头,应了声“好”,走到后厨端了碗米饭先给过去。
调料区的牛肉粒是空的,元幸一连问了好几个同事都说不知道仓库的牛肉粒放在哪儿,终于有一个告诉他:“玥姐昨天才进了货,你去问问她。”
于是元幸只好去找张玥。
结果他没找到张玥,却见到了嘉铭。
元幸其实有点怕嘉铭,加之他以为妈妈也跟着来了,下意识就想藏起来。
结果嘉铭远远地就叫住了他:“元幸。”
元幸愣了一下,这才缓缓回头。
眼前的人有着和自己一样的下垂眼,是自己的舅舅。可这个舅舅的眼眸中却无一丝亲情流露。
“我,我这就穿,穿小猪衣服。”元幸怯生生地说,“去,去藏起来。”
“不用了。”嘉铭淡声道,“嘉忆没来,只有我一个。”
元幸稍稍松了口气,问:“那你,你要吃火锅吗?我带你,进去的。”
“这个也不必了。”嘉铭摇摇头,“我来是想问你一些事情。”
元幸问:“什么呀?”
“是关于你父亲,元红铭的事情。”
时间接近七点,王愆旸今天额外加班了半小时,关掉电脑后步履匆匆地朝火锅店那边赶去,生怕他的小元幸等急了。
下电梯出拐角,王愆旸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张玥。
他打了个招呼问:“元幸呢?”
“店里帮人点菜呢。”张玥说,“我给他调了岗。”
“多谢。”
王愆旸道谢后,径直朝店内走去。可结果和上次一样,他并没有在店内找到元幸,脚下步子便不由自主地朝仓库走去,同时一股不祥的预感渐渐萦绕在心头。
结果仓库里也没有,那件史迪奇的玩偶服一如上次离开时的模样,孤零零地靠着身后的箱子,瘪瘪地躺在地上。
那能去哪儿?
王愆旸皱了皱眉,心下也更烦躁了一点。
元幸上班时会换工作服,私人物品也会存放在柜子里,所以手机也不在身上。王愆旸挂断电话,打算去店门口再问问张玥。
结果刚转身,就听到身后传来了元幸的声音。
“我,我不……”
只听到前半句,后面的没听清。
声音很低很轻,但王愆旸还是听出了其中的颤抖和害怕。
仓库身后是一道门,门后是一个幽深的走廊,常年昏暗,没有走过的人根本不知道走廊到底会通向哪里。
王愆旸在第一时间夺门而出,循着那一丝颤抖的声音,快步行走在光线昏暗的走廊里。
他走的越快,元幸的声音就越大,渐渐地能听到那边完整的谈话。
“你再仔细想想呢?这毕竟关乎你妈妈现在的状态和情绪。”
“我,我真的不知道,也,也不,不记得了……”
“求,求求你了舅舅,我真的,是,是不想再去想了的……真的了,他也不是,不是我爸爸……”
颤巍巍的声音听得王愆旸心头一凛。
左拐,夕阳直照,在黑暗里行走了好一会儿的王愆旸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睛。
眼前是嘉铭和元幸。
嘉铭站在西侧,身后是浓重的云彩,他一手插在口袋里,一手捏着一根烟。
元幸双手绞在一起,低垂着头,看不清表情。但他在听到脚步声的一瞬间抬头,本就红肿的眼眶又红了一度,脚下步子也朝王愆旸这边挪。
“开,开心先生呜呜。”
扑进怀里的一瞬间他直接小声哭了出来,肩膀一颤一颤,抽气的声音像荆条抽在王愆旸心上。
王愆旸急急忙忙抱住他,轻声安慰着:“元幸别哭了,我这不是来了吗?不哭不哭了啊。”
看到元幸这反应,嘉铭愣了一下,香烟的烟灰掉落在地上一截。
王愆旸看着嘉铭指尖的星火,皱了皱眉,直起腰,冷声问他:“元幸哭了是怎么回事儿?你问他什么了?”
元幸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抢答王愆旸的问题:“舅,舅舅他问我,坏,坏蛋的事情……”
“我说了我,我不记得了,我真的不记得了,也,也想不起来了,舅舅一直问我的……”
“那,那坏蛋也不是我,不是我爸爸啊……我不承认的。”
闻言,王愆旸脸色顿时一沉,他抬眸,冷冷地看着嘉铭。
三十多度的京城傍晚,他的眼神却给嘉铭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烟头从指尖掉落的瞬间,连嘉铭都没有察觉。
等他慌忙用鞋尖将星火碾灭,急急解释:“嘉忆知道元红铭来京市了,情绪不太稳定,我想尽快把这件事解决掉,但知道的不多,也不敢问嘉忆,这才……”
他后半句话被王愆旸冷声打断了:“你才什么?”
“你家保密工作没做好来,所以你就来逼问元幸吗?!你他妈的还是人吗???”
嘉铭愣了一愣。
王愆旸很少会用如此激烈的语气和高昂的分贝和别人说话,也很少会说出这样粗俗的语言,很明显这次是真的动怒了。
“元幸已经明确表示自己记不得了,你为什么又逼着他回忆那些事情?明摆着着欺负我家小孩吗???”
“如果今天是我在逼着嘉忆她一定要想起过往那些和元红铭的事情的话,你他妈又会怎么想?啊嘉铭?你可真他妈的厉害。”王愆旸咬着牙问道
“你是嘉忆的亲哥哥,我能理解这个。就算你们家不认元幸这个孩子,我也理解。”
“但是你把他当做罪魁祸首之一,也总有人把他当宝贝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