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遵点了点头,虽然他也觉得, 前两天便利店里的尼龙绳刚被一个形迹可疑的陌生人买走, 三天之后,同款绳子就出现在了案发现场,确实很难仅仅只用“巧合”二字来解释这一切, 但谨慎思考了以后,他还是提出了另外一种可能性:“勒住女死者脖子的绳子,有没有可能是古丽雯或者她的室友买的?毕竟在小区里就有卖的,谁都能买得到……”
“不,应该不是女受害者或者她的室友买的。”
戚山雨回答:“我们让古丽雯的室友关婉怡辨认过了,她很肯定地说,她们家没有买过这样的尼龙绳。”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而且我们查过小区便利店里的收款记录,最近一个月,这款尼龙绳紧紧就卖出过一包而已,售出的时间正是8月12日的晚上。”
“OK。”
沈遵点头,“这么说来,这个死在开发区海滨桥墩的男人,确实有很重大的作案嫌疑。”
他说完,站起身,走到光幕前,拿起一支马克笔,就在旁边的白板上写了起来。
“那么现在的问题就是,这个男死者,我们暂时叫他X吧!”
沈遵在男死者的遗体面部照片下面打了个巨大的“X”,“这个X到底是什么人,又和死者古丽雯是什么关系?”
戚山雨看向坐在自己旁边的搭档,示意林郁清主动发言,将他们昨天调查到的情况汇报给其他人听。
林郁清接收到对方的目光,有些紧张地吞咽了一口唾沫。
不过他好歹是个学霸,就算实战方面完全是个战五渣,但文书的归纳总结却是很擅长的。
于是他站起身,开始向他们的大队长说道:“我、我们昨天让女死者古丽雯的室友关婉怡,以及小区的几个物管,还有同一楼层还有上下几个楼层的邻居都看过X的面部素描,但所有人都反应,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个男人。”
“监控呢?”
沈遵问道:“如果X出入小区都是戴着口罩的话,住户认不出来不奇怪,有没有监控拍到他进出小区的情况?”
“有。”
林郁清点了点头。
他的记忆力十分好,被沈遵猝然问起,也不需要翻看资料,立刻就能想起详尽的数据,除了因为有些紧张,语速显得过快了之外,答得倒是很是干脆。
“我们查过泰丰雅苑的监控了,虽然他们对外宣称每一栋楼都配有闭路电视摄像头,但实际上,七栋楼的摄像头,有四栋都是坏的,其中就包括了发生凶案的D栋。”
林郁清回答道:“不过,我们在安装在小区正门的监控里,找到了疑似嫌疑人X出入小区的画面。”
他背着手,飞快地回答:“监控拍到8月12号的晚上八点零五分,一个戴着口罩的男人走进小区,又在八点三十二分离开,而在8月14日的晚上,又有一个戴口罩的男人,在八点半左右进入小区,不过该监控摄像头却没有再拍到他离开小区的画面。”
“没有拍到离开的画面是什么意思?”
一个警官听到这里,忍不住打断了林郁清的话,发出了质询:“难道他压根儿没离开?还是说泰丰雅苑还有其他的出口?”
“泰丰雅苑确实还有别的出口。”
话说顺溜了以后,林郁清也就没有那么紧张了,声调显得平稳了许多,语速也恢复到了平时的状态。
“小区南侧花园旁边有个侧门,一般都是不开的,但每天晚上九点左右,搬运生活垃圾的车子会从那道门出入,有些住客为了图方便,也会趁着清洁车装卸垃圾桶的时候,从侧门进出小区。”
他朝其他人解释道:“我们昨天问过负责装卸垃圾的几个工人,其中有一个人说自己在14号的晚上,‘好像’曾经见过有个戴着口罩的男人匆匆地从侧门跑出小区。”
林郁清强调了“好像”两个字。
毕竟平时趁着清洁车装卸垃圾的时间段,从侧门出入的住户,虽然算不得很多,但平均每日也有七八个,工人们也不可能仔仔细细留意每个人的形貌,所以提供的证词,也只能仅供参考,不能作准。
在场的众人都是经验丰富的刑警了,自然知道这点,没有人再在这上面多做纠缠。
沈遵换了个话题,问道:“那清洁车装卸垃圾的时间,大概是几点?”
“清洁车一般是九点左右停在侧门边上,然后由工人分别到小区里的两个垃圾站清理垃圾桶,把所有垃圾全部装进手推车里之后,再统一运到侧门处装车,整个过程大约需要半个小时左右。”
“原来如此。”
沈遵点了点头,“这么说,假设这个嫌疑犯X真的是从侧门离开泰丰雅苑的话,那就应该是在差不多九点到九点半这段时间咯?”
他说完之后,在白板的男人尸体面部照片下方,标注上日期和时间。
“8月14日晚上八点三十分到九点或者九点三十分,目前推测嫌疑人X很可能就是在这一段时间入屋奸杀女受害人古丽雯的。”
沈遵说完之后,又在不知名男尸X与女死者古丽雯之间画了一条长长的线,重重地在连线中间打了个问号。
“现在问题到了最关键的地方!”
他说道:“嫌疑人X在12号晚上,就曾经到泰丰雅苑踩过点,还买了尼龙绳,这就说明,他到小区作案是早有预谋的,并不是临时起意——所以,他和女受害人古丽雯,到底是什么关系?”
“女死者的男女感情问题怎么样?有调查过吗?”
一名中年警官问道。
古丽雯是个二十才刚出头的年轻女孩儿,而男死者X也不过是三十左右的年纪,发生在这个年龄段里的凶杀案,以感情纠纷为作案动机的占了八成以上,所以现场的刑警们,很自然地就想到了这一方面。
“已经让古丽雯的室友关婉怡仔细看过X的面部素描图,对方很肯定地说,她从来没见过这个人。”
戚山雨回答了同僚的提问,同时拉了拉林郁清的袖子,示意他可以坐下了。
“我们也去古丽雯工作的桑拿按摩会所询问过,里面的工作人员也同样表示自己不认识这个男人。”
“这就奇怪了……”
另一个国字脸的警官摸了摸下巴,将目光投注到贴在白板上的女受害人的照片上。
照片之中,年轻的女孩儿有一张带着婴儿肥的鹅蛋脸儿,眉清目秀,虽然算不得什么绝色佳人,倒也秀气温婉,称得上是个好看的小美人儿。
“如果两人毫无交集的话,那X又怎么会挑到古丽雯下手呢?”
国字脸的警官说道:“总不可能是随机的入室抢劫,刚好那小姑娘就正好那么倒霉给摊上了,凶手又看她长得漂亮,就把人给糟蹋了……”
“虽然不能排除随机作案的可能性,但目前的第一要务,还是要优先考虑X与古丽雯的关系。”
沈遵挥了挥手,“毕竟现代社会嘛,要认识个对象的渠道多了去了,相亲、网恋、约炮的还少了?不要只拘泥在古丽雯的工作地点查,撒开了网,全面排查她的人际关系!”
就在这时,戚山雨搁在手边的手机颤了好几下,屏幕上连续跳出柳弈的几条新信息。
【宝贝儿,你们在开会吗?】
【我们这边有重大发现!】
【我把鉴定书带过来了,等我~】
最后一条,在“等我”后面,柳主任还跟了个飞吻的颜文字,小戚警官简直能脑补出对方朝他抛了个媚眼儿的表情。
戚山雨划开手机,飞快地回了个【好】字。
在他看信息的几分钟里,专案组已经开始讨论有关于女死者古丽雯的男女关系情况了。
“我们昨天找死者的邻居们询问过,同住28楼的几户人家都反应,古丽雯和她的室友,平常的交友情况十分复杂。”
话说开了以后,林郁清也就不再拘谨,很自然地开始对头儿沈遵叙述他们昨天的调查结果。
“她们工作的那间桑拿按摩会所就在泰丰雅苑旁边,据悉时常会向熟客提供一些‘特殊’服务,所以在那儿住得比较久的住户们都说,在里面工作的姑娘,就没几个是正经的人。”
第157章 9.dark water-12
“哦豁!”
会议桌上, 有人发出了一声不太庄重的笑声。
事实上,绝大部分的人都难免有点儿猎奇心理, 在面对命案, 思考行凶者的犯罪动机的时候,比起跟天上掉陨石似的随机来个入室抢劫,人们一般都更倾向于听到一个充满起承转折、爱恨情仇的故事。
警官们立刻就坐直身体, 打算听小林警官说一说2806室住的两位姑娘那些风流韵事了。
但戚山雨却截下了搭档的话头。
“我来说吧。”
戚山雨说道:“我们向D栋的住户询问2806室的情况时,确实有好几户人家都反应说,他们曾经听说2806室的两个女租客私生活过得比较混乱。”
他顿了顿,看向他们的头儿,“但我个人认为, 这传言并不太可靠。”
“哎?为什么!?”
沈遵还没说话,但已经有人忍不住先提出了质疑, “如果邻居都这么说的话, 难道还能有假吗?”
“我当时仔细询问过那几户邻居,他们平常有没有亲眼见过有男人出入2806室时,这些人的反应都是一样的,他们说自己是没见过, 但其他人好像都这么说。”
戚山雨继续说道:“所以,我觉得, 如果只是因为古丽雯和关婉怡在桑拿按摩会所工作, 就认为两人私生活不检点的话,未免太过武断了。”
“你的意思是说,有人故意在邻居中散播2806室两个姑娘私生活混乱的传闻?”
沈遵听懂了戚山雨的意思, 眉间的褶皱又加深了几分。
“那这些谣言到底是谁传出去的?目的又是什么?”
戚山雨正打算回答的时候,旁边忽然有一个年届四旬的中年警官举起了手。
“小戚。”
他说道,“这也不一定就真的只是传闻吧?或者是住2806室的那俩姑娘没把人带回家,但有哪个住户光顾过那家桑拿按摩会所,人家曾经‘招待’过他呢!”
听完这个带点儿黄腔的质疑,现场又传来了几声低低的窃笑。
“另一个人我是不知道,不过死去的古丽雯,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打开了,柳弈西装革履,夹着个文件袋,风度翩翩地走了进来,然后目光在会议室里扫视了一圈,很快找到了一个空位,朝着那位置走过去。
他在经过戚山雨身边的时候,手故意抬起来一点,尾指在恋人后颈擦过,用指甲的尖端轻轻地在那片皮肤上搔刮了一下。
戚山雨顿时浑身一个激灵,回头想去瞪那坏心眼的家伙一眼的时候,对方已经潇潇洒洒地从他身后擦身而过,坐到自己的座位上去了。
市局刑警队的人自然是都认识柳弈的,对他半途加入会议也没有表示出任何诧异,反而有人催着他赶紧开始说正事儿。
“柳主任,你刚才不是说,如果是女死者的话,绝对不可能吗?”
那年届四旬的中年警官追问道:“你怎么能肯定古丽雯一定就没勾搭过男人了?”
“她有没有交过男朋友我不敢做准,不过,她肯定不是性服务工作者这一点,我非常确定。”
柳弈淡定的一笑,打开他带来的文件夹,拿出了刚刚完成的尸检报告。
“因为,古丽雯在遭遇到死前的侵犯之前,还从来没有和任何人发生过关系。”
听到这句话,现场都哗然了。
法医当然有办法能过检查出一个女性在遭遇到侵犯之前是不是在室。
而一个从来没和人发生过关系的女孩儿,又怎么可能是一个性工作者,又怎么会是邻居们口中“男女关系混乱”的人呢?
那么,换个角度来思考,一个无风却起浪的八卦,就变得十分可疑了——到底是什么人非要跟两个弱质女子过不去,在小区里到处诋毁她们呢?
“另外,关于古丽雯的这个案子,情况有些复杂。”
柳弈将双腿优雅地交叠起来,把鉴定书里关于死因鉴定的那一页先拿了出来,“她是死于钝器打击造成的颅脑损伤的。”
听到这个结论,有人惊讶了一下,“可是,她不是被绳子勒死的吗?”
在案情讨论会开始时,众人就看了从现场拍摄到的尸体照片。
他们都对女死者脖子上交错的淤痕和沾了血的玫红色尼龙绳套印象深刻,是以就算知道古丽雯还被人敲破了头,但基本都有一种先入为主的观念,认为她是被勒死的。
“不,她是遭钝器敲击头颅,造成左侧颞骨、蝶骨骨折,并出现严重的脑实质挫裂伤,后因颅内血肿引起脑疝死亡的。”
柳弈很清楚地解释道。
死于吊颈、勒颈等机械性窒息的尸体,是很有特点的。
比如说窒息而死的人,他们的血液通常呈现暗红色,且具有流动性,因为胸腔负压的改变,右心扩张而左心空虚,肝肾等器官出现淤血,肺部出现气肿或者水肿,而脾脏却因缺血变得小且苍白等等。
这些特征,虽然会渐渐被尸体的腐败破坏,但古丽雯仅仅只死亡了三十多个小时,尸体的腐败程度还没到达能够将这许多特征全都掩盖的程度。
柳弈在解剖古丽雯的尸体时,很认真地检查过她全身的脏器,可以很确定的说,她生前确实遭到了反复勒颈,经历了宛如地狱一般的缺氧、窒息又勉强透过气来的迁延不断的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