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就要求警察在问案的时候,适当引导和提点他们。
但引导不是误导,他们不能用主观的想象和已知的信息去提醒关系人。
一个最简单的例子,就是比如这桩案子里面,警方发现嫌疑人X两次进入泰丰雅苑的时候,他身上都背着一个藏蓝色的帆布包,而且后来翻查出12号的监控,众人也确实看到X和外卖小哥对话那会儿,他身上也依然斜挎着那个破旧的布包。
但警方却不能在问询的时候,向这位外卖小哥提起“藏蓝色帆布包”这个关键词,即使小哥记忆出现偏差,把X背着的背包颜色记成了黑色或是白色,他们也不能纠正。
这一切的问询要领,都是为了保证证词的可靠性和客观性,以免警方在办案时先入为主,用自己的主观意志影响到了证人的记忆和判断。
所以,警方在问话的时候,只能从证人已经想起的细节入手,引导他们一点一点回忆起当时的情形来。
“哦,这个啊!”
对于戚山雨的这个问题,外卖小哥倒是回答得很干脆,“那人大热天的戴着个口罩,打扮得那么奇怪,还是在我刚送完单准备上车的时候拦住我的,所以我就记住了啊。”
说道这里,他又立刻“哦”了一声,“对了,我感觉他当时好像挺慌张的,而且对泰丰雅苑的地形不熟,跟个盲头苍蝇似的转来转去,跟我说话的时候又一直低着头,我都怀疑他是不是个贼了!”
“嗯。”
戚山雨见他的回忆越来越顺溜,心中颇觉满意。
“他当时从哪个方向走来,你又指了哪里,你还有印象吗?”
“这……我也不是很记得了……”
外卖小哥继续苦着脸,苦思冥想,“大概是迎面走来的吧!……啊!等等!”
他忽然大喊一声,然后掏出手机,噼里啪啦地翻了起来,“你们等我查查我14号接的单子啊!我最近就去过泰丰雅苑一次,应该就是那单了!”
他飞快的滑动屏幕,找到了那一张订单,“泰丰雅苑A栋1203室,对了,我那时候去的是A栋!”
外卖小哥两眼放光,兴奋地叫道:“然后,那个男人说他要去B栋,我就顺手指给他看了!”
“你说什么!?”
戚山雨和林郁清异口同声地叫道:“你说,那人当时说他要去B栋!?”
外卖小哥被两位警官的反应吓了一跳,忍不住往后倒退了一步,“这……我没记错的话,是、是的……”
他很紧张地挠了挠头,“B栋不就是在A栋隔壁嘛?我就顺手指给他了啊……”
&&& &&& &&&
二十分钟之后,戚山雨和林郁清来到泰丰雅苑。
这一次,他们的目标是B栋的2806室。
泰丰雅苑一共有编号从A到F 的六栋主楼,这几栋建筑,各栋内部套间的室内面积有区别,从两百多平米的复式大宅到五六十平米的单身公寓式套间都应有尽有。
并且,在泰丰雅苑公售以来的这接近二十年中,多数房子都几经易手,不少套间经过数次装修以后,内部结构已经早和当初的建筑规划完全不同了。
但若是只从楼房外形来看的话,这六栋建筑物就仿佛复制黏贴而成的一般,根本看不出差别。
而更重要的一点是,因为某种“历史遗留原因”,这六栋建筑物虽然呈半弧状顺时针绕着入口门楼排列,但它们的顺序,却不是简单的从A到F。
因为泰丰雅苑是城中村拆迁后建成的,当时开发商和村民协商好,要按照他们拆迁后的实际面积折算,将其中一栋楼完整地还给他们。
当年谈判时,开发商给村长和村委会的干部们看过楼盘的平面设计图,并且答应了要将“D栋”留给回迁的村民。
然而商人多半狡猾,给村民们看平面图时,上面虽然画了六栋楼的位置,但并没有标明哪一栋是“D栋”。
结果,等泰丰雅苑落成,村民们准备集体回迁的时候,才发现这群奸商竟然把“D”这个编号放在了“A”和“C”之间,而“B”则挪去了“C”的后面——给他们留的“D栋”,窗户正对外头的环城高速路和民生脑科医院,不仅吵,而且对当地村民来说,这样的风水也十分不吉利。
村民们当然吵过闹过,然而那时生米已成熟饭,整个泰丰雅苑的楼盘都已经卖出去七成了,回迁的村民反而成为了少数派。
加上当时社会舆论大都仇富,人们对这一群靠祖宗占了个好地方一夜飞升的暴发户没有个好评价,根本无人声援他们的抗议,还认为他们这是贪心不足蛇吞象、得了便宜还卖乖,特别讨人嫌。
村民们闹腾了两日见没有结果,也只能捏着鼻子认栽,迁入了分给他们的“D栋”里。
这些历史,对在鑫海市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来说,是茶余饭后谁都能说上两句的老黄历,但对于从外地来鑫海市打工的外卖小哥而言,则根本听都没听说过。
事实上,这个外卖小哥也是半月前才刚刚分到这片区来跑外送的,连他自己都没出入过几次泰丰雅苑,根本就不知道这几栋楼排列的猫腻,所以当时他给嫌疑人X指路的时候,就很自然的以为,自己刚刚去过的A栋旁边的那一栋,肯定就是B栋了。
所以若是戚山雨猜得没错的话,这一切都是阴差阳错,才会让一个无辜的女孩儿惨死在自己家中。
林郁清按响了B栋2806室的门铃。
一开始没有人应门,屋里也静悄悄的。
等到林郁清按到第三次的时候,门里才传来拖鞋趿拉地板的声音。
从脚步声的频率来看,那人的步子很慢很拖沓,似乎是不紧不慢地走到门边,然后打开了内侧的木门。
“什么事?”
一个年轻女人隔着防盗门探出脑袋,懒洋洋地问道。
“小姐您好,我们是警察。”
戚山雨和林郁清亮出了自己的证件。
“警察?”
女人的脸色立刻就变了,她的声音骤然拔尖了一个八度,警惕地重复了一遍,“你们是警察?找我有什么事?”
“不好意思,你们小区前两日发生了一起入室抢劫杀人案,我们正在你们小区里排查可疑人员,还有例行询问住户小区的安全情况,想麻烦你回答几个问题。”
“哦,是对面楼的那杀人案啊……”
女人顿时松了一口气,终于露出了两分笑脸,“我听说了,好像是D栋吧?死的是个小姑娘?唉,真是倒霉啊!”
她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一边打开防盗门,放戚山雨和林郁清进来。
等女人看清了面前这两位年轻警官的长相——尤其是更高更俊的戚山雨的面容时,原本公式化的假笑立刻变得诚挚了许多,“哎,要我说,单身女人自己住就是不安全,我们这儿的物业还忒不靠谱,你们能不能督促他们整改整改啊?”
在女人打量戚山雨和林郁清的容貌时,两警官也在打量她的长相。
女人大约二十五岁上下的年纪,身段玲珑,鹅蛋脸,腮帮子有点儿婴儿肥,即使在家里,她也化了淡妆,眉毛画成现时最网红的一字平眉,杏眼翘鼻,菱角红唇,虽然算不得大美人儿,但也清秀漂亮,在妆容的加成下,算得上很有点儿姿色了。
——最重要的是,这个女人,和前几日死在D栋2806室的古丽雯,乍看之下,竟然有五六分相似。
作者有话要说:文中楼盘的设计来自于作者以前去某市时听过的实例,如有读者觉得眼熟,实乃当然的_(:з」∠)_
第164章 9.dark water-19
戚山雨和林郁清在B栋2806室呆了大约十五分钟, 在不引起年轻女人怀疑的前提下,问了一些常规问题后, 就离开了泰丰雅苑, 火速回到了市局。
等他们回到市局时,专案组已经收集好了泰丰雅苑B栋2806室的基本信息。
戚山雨和林郁清碰到的那个女人,正是B栋2806室的业主, 名叫蔡玲玲,今年26岁,Y省人,未婚独居。
从她的履历来看,她是大学时考取了X大, 在鑫海市念了四年大学,学的是公共管理专业, 毕业以后进入了开发区一家名叫“禄鼎盛”的进出口贸易公司, 在公司里做了两年总经理助理,在去年年初辞了职,自己开了一家咖啡店和一家奶茶店,又在辞职后的三个月买下了现在这一套房子。
“这个叫蔡玲玲的, 家里有矿?”
市局刑警队大队长沈遵听手下的警员汇报完2806室业主的信息以后,皱了皱眉, “大学毕业干了两年, 就又是开店又是买房的,她爸妈必须得很有钱吧?”
“不,并不是。”
负责搜集情报的警员摇了摇头, “我已经查过她老家的情况,她爸在好几年前就因病去世了,她妈和她哥在Y省一个县城气车客运站附近经营一家小面馆,经济状况算不上拮据,但也绝对不宽裕。”
警员说着,递上了他从税务局要来的蔡玲玲本人,以及她妈妈和哥哥的五年来的年税清单。
沈遵翻阅了一下三人的纳税金额,习惯性地又皱起了眉,“有意思……”
他的手指摩挲着下巴上毛刺刺的胡茬,心中飞快地将上面的数字换算成大概的年收入,“就她妈跟他哥每年赚的那些钱,就算他俩不吃不喝,也得存个七八十年才能供得起女儿在鑫海市买那么大一套房子吧?”
沈遵说着,将手里的资料翻到蔡玲玲的纳税汇总表上。
“她毕业刚参加工作的那一年,平均也就拿五千一个月的工资,第二年升了不少,但月均也就七千不到吧……这收入,在咱这地儿,除开房租、餐饮费、交通费和日用花销,每月能存下两千就已经算她够省的了。”
他说完,把手里的纸页扇得“啪啪”作响,“你们说,她开店和买房的钱,是哪里来的呢!?”
蔡玲玲开的一家咖啡店和一家奶茶店,都是在时下年轻人中间有点儿小名气的网红连锁店。
加盟费贵的咖啡店需要五十万,便宜的奶茶店也是十万起头。加上店面租金、购置机器和原材料、以及店员的薪水还有其他杂七杂八的开销,开店的成本总计起来,少说也得上百万。
至于她名下的房产,沈遵作为一个长期在鑫海市生活和工作的资深刑警,对本市各地区的楼价自然是心里有数的。
泰丰雅苑的楼龄虽然是久了些,但地段和建筑规划都不错,又是高层电梯房,市面上均价一般要到四、五万一平方了。
B栋2806室连上公摊面积,一共92平方,这样算下来,没有个四百万的预算,是别想把房子买下来的。
“先不说蔡玲玲的两家店面,她买的这套房子,本身就很有问题。”
负责搜集资料的警员又递出另外几张纸,是蔡玲玲买房时在房产局留下的完税证明的复印件,“她当时没有申请银行贷款,而是付全款买的房子。”
“哦豁!”
专案组办公室里有不少人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感叹。
他们之中,很多人都是工作了十多二十年的“老”人了,有家有室,已经在这个城市扎下了根,也算是薄有积蓄了。
但要他们一下子掏出几百万现金买套房子,在场这一帮奉公守法的警官们扪心自问,就算把他们的抽屉底儿倒过来抖出最后一个钢镚儿,也绝对凑不出这么一大笔钱来。
连兢兢业业工作了许多年的资深刑警尚且存不下多少钱,而蔡玲玲这么一个二十啷当刚毕业的小姑娘,却能独力买房开店,说她的巨额财产来源没可疑,真是骗鬼都不信。
“不,这案子还没那么简单。”
见自家头儿显然还没抓住重点,负责搜集信息情报的警员连忙点出了问题的关键所在,“沈队,您看一下她那套房的完税单——她购房的手续是没有什么问题,但购入的价格却很可疑啊!”
沈遵低头一看,立刻发现了不对劲儿的地方,“购入价才184万?!嗯……”
他打了个磕巴,一下子没把这条除法题给心算出来,但旁边已经有人接了口,“相当于一平方两万块。”
“对,两万一方!”
沈遵一边很自然地继续说下去,一边飞快的扭头往旁边瞥了下,发现刚才接话的是他们队里新来的林郁清,“这都相当于给打了个半折了。”
二手房的定价完全由卖家决定,理论上要定高定低都无所谓,只要买卖双方协商好了,你情我愿就行。
然而一套商品房可不是两块钱一斤的大白菜,尤其是在鑫海市这种楼价几万块起跳还年年在涨的地方,只要是脑筋正常的,就谁也不愿吃这一大笔差价的亏。
当然若是卖家有什么原因,急着要将房子赶紧出手,又或者本身房子有什么问题,比如最常见的“凶宅”什么的,便宜卖了的情况也不是没有,但就算便宜卖了,也甚少有直接打个半折的。
“去查一查这个前任业主,看他跟蔡玲玲有没有关系。”
沈遵说道,“另外,也调查一下蔡玲玲的银行账户,看她开店和买房的那一大笔钱是从哪里来的。”
交代完这些之后,沈遵又转向戚山雨和林郁清,“你们跟蔡玲玲接触的时候,有发现什么疑点没有?”
林郁清不敢擅自回答,求助似地转向戚山雨。
其实就他本人的感觉,他觉得那位姓蔡的姑娘举止挺得体的,回答他们提问的时候,语言也很流畅,看不出有什么问题,如果不是刚刚查出她财务上有那么多的疑点,林郁清大约只会觉得那是一个很普通的都市白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