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怀沛,你想要的暗账和见不得人的证据都还在我手里。”傅立泽脸色难看,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今天出了任何事,那些东西都会公开。”
“你费这么大力气,也不想什么都得不到吧?”
他这套说辞并未激起顾怀沛的反弹,大约也是早有预料,“别急着威胁我,傅立泽,我之前就说过了,希望这次你能跟我好好合作。”
他狭长的眼睛眯成一条缝,讥讽道,“我可以放你走,只不过总没有那么便宜的事情,你私自改变约见地点也算是违反了我们的合作约定。”
“这样,我给你一个机会。”顾怀沛边说边抬手让阿松拿出一支枪,“这有一支准备好的左轮手枪。你们俩——”
“玩一局俄罗斯轮盘赌,谁赢了,我就放谁走。”
视频那头的人几乎已经要放声大笑出来,饶有兴趣地打量他们。顾怀余一直飘忽不定的视线终于转向那支手枪,“枪里有几颗子弹?”
阿松眼神闪躲,“一颗。”
傅立泽脑内一团乱,还在思索怎样脱身,就看见顾怀余已经镇定地起身走了两步,一手撑着茶桌,一手拿起那把枪。
他不慌不忙,举起枪顶在自己的太阳穴附近。傅立泽瞬间嗓子紧得快要说不出话,大脑一片空白,“顾怀余!”
枪口不偏不倚,扳机也扣动了。手枪的转轮发出一声转动的咔哒声,并没有枪响。
他提起来的一口气还没放下,眼见顾怀余又要扣动第二下扳机,便腾地一下冲过去,几乎把人撞在栏杆上,“你疯了?!”
倒无人过来阻拦,只是一群人荷枪实弹,重新对准了他们。
顾怀余的眼神有些失焦,那张傅立泽不久前才吻过的嘴唇略略泛白,用很小的声音说,“阿泽,顾怀沛答应给你什么?”
“他能给你的,我也可以啊。”他右手握着那支左轮手枪,半垂在栏杆边缘,像是很疲惫,“你跟他合作……你是真的恨我?”
他把话说得像一把钝刀在皮肉上缓慢划拉,牵连起绵绵痛意。先前顾怀余一直分不清楚,傅立泽不会喜欢别人和不会喜欢他,哪种情况更糟一些。
原来傅立泽那颗心是浸透水的海绵,他浇温水也好,冷水也罢,总归已成定局,怎样也挤不进去。*
不等回答,顾怀余又把枪举起来,见男人眉头一皱,便凑上去贴在他耳边,很勉强地笑了笑, “我说过了,我的枪口不会对着你。”
他说罢便迅速勾开游艇护栏的铁锁,在身后的人开枪之前推着傅立泽一起跳入海中。
坠海那一瞬,傅立泽清清楚楚听到了子弹破空的声音,同时,几滴温热的血从顾怀余的左肩溅到了他的脸上。
“小余!”他想抓紧顾怀余,却被猛然炸开的一声巨响震得几乎流血,巨大的冲击力震碎了游艇的玻璃和装饰,碎片飞射,混乱中划伤了他的额头,一行血滑下来,模糊得眼前猩红一片。
咸腥的海水灌进口鼻,傅立泽呛了几口,连伤口被盐分浸泡的痛都感觉不真切。他明白自己的意识正在逐渐抽离,极力睁大眼睛,想要看清顾怀余的位置,却只能分辨出海水与血水混杂中的朦胧轮廓。
缺氧和晕眩让他逐渐下沉,奋力挣扎,只换来眼前的颜色越来越淡薄。
直至变为一片纯然的黑暗。
傅立泽再苏醒过来是在第二天的下午。
映入眼帘的是医院病房的陈设,陆崇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正和医生交谈。
他并没有受太重的伤,只是被爆炸的碎片割出十几处轻微伤口,又在海里泡了一阵,有些失血。
傅立泽试着抬起手臂,勉强还能活动,“陆崇。”
陆崇闻声转过头,长舒一口气道,“你醒了。”他赶紧催着医生过来察看,确定没什么大碍之后,才说,“你这次可真是,啧,昨天秦楷的人把你送过来的时候你半身都是血,我差点以为你……”
傅立泽无心听他说这个,强撑着要坐起来,“顾怀余怎么样了?”
“救上来了。”陆崇说,“不过我也不清楚具体情况。”
他看傅立泽一副不管不顾就要去找人的架势,赶忙补充道,“别找了,听说秦楷昨晚紧急调了专机,现在八成已经在中心区那家密医那儿了。”
作者有话说:标 * 的那句化用了一个《巴黎圣母院》的比喻。阿泽可以收拾收拾准备追妻了。
第二十四章
陆崇的话镇住了傅立泽,他转过头,望了一眼窗外,无边的深蓝色蔓延到绯红天际,刚下过一场雨,洗得天空与海一样清澈宁静,仿佛昨天那场爆炸从未发生过。
额头蒙着的纱布下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傅立泽碰了碰,“游艇爆炸是怎么回事?”
陆崇拣了个舒服位置坐下,“在查了,秦楷那边也没闲着。应该很快会有结果。”
傅立泽转头,“他找到顾怀沛了?”
“早晚的事儿吧,爆炸明摆着和顾怀沛脱不了关系。顾怀余都……”陆崇顿了顿,瞟了一眼病床上的人,“那样了,顾怀沛这次肯定讨不了好。”
他说完,傅立泽在病床上坐了片刻,想定后拿起联络器发了几条消息出去,抬头对他道,“我今天回去。”
陆崇正在倒水的手一抖,刚想张口骂他有病,一瞧见那个谁也拦不住的表情,认命地跑腿安排去了。
这晚降落到傅宅专用的一块停机坪时,时间尚早。傅立泽走出机舱,略显干燥的微热空气扑面而来。他上了在一旁等候多时的车,昏昏然地靠着真皮椅背。
他的伤不重,但免不了需要好好休养几天,这会儿急匆匆折腾半天,已经发起了低烧。
入夜前他让人把能查出的顾怀沛相关的资料都发给秦楷,手下人照办了,秦楷那边却没什么回应,反而让他更不敢猜想顾怀余的现状。
他又想起那些血溅到自己脸上时的温度与气味,顿觉昏沉得周身发凉。
中心区的秘密医院早进入了最高戒备状态,他的车还未开进大门就已经被拦下来。表明来意后,前哨联络了正在医院里的秦楷。
傅立泽坐在车里,望见岗哨的人规规矩矩地报备,但就是迟迟未放行。
他沉得住气,陆崇却不太耐烦,“小许,你下去问问怎么回事。”
这哪儿用得着问啊。许特助心里这么想,面上不敢不从,点点头就要下车
“不用了。”傅立泽说,看起来一点脾气都没有了,“等吧。”
陆崇讶异地转过脸看他,正主发话,他便也不吭声了。一车人就这么沉默地在门外足足等了半个小时。
医院的环境很好,夜里也能看出绿植打理得错落有致。傅立泽下车站在台阶上,等着秦楷过来。他瞥见阶下的几丛绿植,忽然想起很久之前,顾怀余在中心区大厦外等他的那一晚。
顾怀余耐性确实是很好,不好大约也不会等他那么久。
更不会喜欢他。
十分钟过去,面前的玻璃门还是没动静,陆崇算是彻底明白,今天过来就是倒霉透顶地陪傅立泽受刁难。他一副敢怒不敢言的烦躁样子,走到一边去和什么人聊天。
又等了几分钟,秦楷才姗姗来迟。他面沉如水,见着傅立泽,勉强保持了一贯的礼貌,“傅先生。”
傅立泽抚了抚微微发烫的额头,声音有几分嘶哑,“小余怎么样了?”
秦楷大有就在这儿把人打发回去的意思,客客气气道,“肩袖中了一枪,后背被爆炸碎片划得深,另外有点脑震荡——不怎么严重,不劳傅先生过问了。”
陆崇在旁边,竖起耳朵悄悄地听。换作以往,这种不阴不阳的话早招得傅立泽盛气凌人地与他针锋相对了。
但这次傅立泽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只是心平气和道,“我上去看看。”
或许觉得硬要阻拦,等顾怀余醒过来也不好交代。秦楷打量他两眼,还是转身带人刷开指纹上楼。
秦楷并没有对顾怀余的伤夸大其词。坠海时他挡在傅立泽身前,被爆炸的碎片和气旋冲得更厉害,没有划伤脖颈和脊椎已经是侥幸了。
“他……还有多久能醒?”傅立泽站在床边,低头深深地看着那张血色全无的脸。
“清醒过一次,我不在。”秦楷说,“失血太多,精神不好,只醒了半个多小时。”
傅立泽说话的声音立刻变轻了,“医生怎么说?”
秦楷带他走出病房,“不会有生命危险。”他对着傅立泽还是有点压不下去的火,便转而质问道,“海上会面的地址是你泄露的?”
傅立泽按捺怒意,“与其费这个力气,我不如直接约他去顾怀沛定好的地方。”他说着脸色更冷了几分,“顾怀沛的行踪你们确定了吗?”
这次游艇爆炸的事也算揪出阿松这个内鬼,秦楷这两天忙着清查自己人,分/身乏术,一拨人顺着傅立泽下午传过来的一点线索追到境外某地的贫民区内,发现早已人去楼空了。
“暂时没什么进展。”秦楷送他到楼下,语气不善,“也请傅先生多留意吧。”
傅立泽知道他防着自己,不再多言,径自驱车离开了。
返回别墅的路上,陆崇好心替他叫了医生,“回去得处理一下伤口。”
傅立泽烧得有些疲劳,阖眼休息,没答他的话。
陆崇虽然不清楚昨天在游艇上顾怀余和他究竟谈了什么,但眼看这人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便赶紧把手里的烫手山芋扔了出去,“这个沉浸记录……”
他拿出一个小小的存储装置,睁眼说瞎话道,“就这两天才搞定的,都在这儿了,我可没看过。”
傅立泽眼睛睁开了,盯着那个小小的东西半晌没出声,许久才握进手里,“谢了。”
医生和陆崇都离开后,傅立泽一个人坐在房间的露台上出神。他手边摆着那个存储装置和一个沉浸器,只要完成简单的数据联通,就能读取顾怀余所有的沉浸记录。
他吃过退烧药,睡意很浓,但固执而未有犹豫地打开了装置。
记录里重复的场景很多,人只有两个。傅立泽走马观花地看了一圈,基本能认出大部分场景都是在顾家。
他在庭院遛狗,读书或是闲着无聊喝茶。
方霆说顾怀余的沉浸记录非常无趣是一点都没错的,因为其他使用沉浸器的人无论出于怎样的目的,至少会对虚拟出的人物做出一星半点逾矩的行为。
但顾怀余没有,他在记录里只是长久而沉默地守望,坐在很近的地方,看着另外一个人。
因为不在幻想里,就连光明正大地走近他都很奢侈。
傅立泽一帧一帧地看过去,记录很多,且越来越清晰和真实,很难想象顾怀余这些年完善数据时是什么样的心情。
能为所欲为的虚拟环境总是能暴露出人内心一些阴暗的欲望,人类容易得陇望蜀,贪得无厌。顾怀余处心积虑,也不外如是。
千算万算,欲壑是难填,可他的欲壑不大不小,说来说去,也就只需要一个傅立泽而已。
傅立泽整晚未眠,又在露台上吹了一晚的风,低烧便没能退下去。
他安排好人手追踪顾怀沛的去向,勉强睡过一个囫囵觉,体温才慢慢降回正常水平。晚间时分,又上车去了一趟医院,秦楷这次破天荒地没有为难他,很快便让人放他进来了。
他到楼下时,见着顾怀余几个叔叔正从电梯里出来,都是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秦楷送完人,回头看到他,脸色也更古怪了一点。
“出什么事了?”傅立泽预感不好。
“不算……大事。”秦楷踌躇一下,带他上楼,说话行动都是满满的试探意味,“小余醒了。”
他们站在病房门口,傅立泽压低声音,“到底怎么了?”
秦楷并不是觉得这句话难出口,只是担心傅立泽听完之后会在顾怀余面前做出什么不合时宜的事来,“医生说他的脑震荡有点后遗症,所以——”
“忘了一些事情。”
作者有话说:秦先生:忘干净了最好我拿一份工资干两份活儿的日子太累了。
第二十五章
初秋的夜幕依然降临得很慢,傅立泽看见最后一点日光从走廊几盆巴西鸢尾的绿叶上褪去,嗓音干涩地问,“什么叫忘了一些事情?”
“记忆有点混乱。”秦楷说,“至少最近几个月的事都不大记得了。”
今早顾怀余清醒之后,先是不怎么肯说话,等秦楷赶过来给他看了许多资料,才陆续回忆起一些支离破碎的片段。
他记得自己在边境服役,也记得顾怀沛狰狞的脸和让他重伤的爆炸。甚至还能说出爆炸的部分细节,或是什么很早的事情。然而一要具体,脑内人影堆叠,很多张脸只有大略的印象。
“他现在连我也不怎么认得。”秦楷冷静的语调里有几丝无奈,“医生说可能是暂时的。”
门外的两人推门进房。顾怀余正坐在病床上,一脸冷淡地与投屏对面的人交谈。
他吐字发音的气息很稳,几乎不会让人联想到他刚从昏迷中清醒不久。傅立泽听见他不带任何感情地说,“去查所有的南部码头,顾怀沛不会从边境传输站离境。”
那边的人唯唯诺诺地应声。他关掉投屏,看向门边的两人。
其实秦楷的形容不完全准确。顾怀余的记忆是模糊了所有节点的蛛网,一些蛛丝断裂了,一些消失了,还有一些纵横堆放,只是主人不知道它们有什么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