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酒店把他扣下来会省事的多。”秦楷摇摇头。
顾怀余的半张脸藏在杯子后面,暧昧地笑了笑,口吻很无奈,“做完了就忘了。”
他面前一向稳重的人呛了一下,差点喷出半口茶水。
顾怀余的招数没等两天便见效了。这天下午,他正在家中和几个下属会面,傅立泽打来了。
一看联络器,他便不管不顾地往外走。秦楷认栽,只好接过手继续开会。
顾怀余上楼进了傅立泽的房间,坐在往常习惯的位置,挑剔地微调了水瓶里刚换的插花,才慢吞吞接通通话。
那头的人声听起来很远,语气更是冷淡,内容倒开门见山,“叫停合作研发案,截了我的货。顾上校下一步打算干什么?”
句句话都说得不好听,顾怀余回答的声音却还是软绵绵的,“阿泽,你在哪?”
或许这一套在傅立泽这儿已经不管用,他停顿两秒,再出声时话里透出几分狠意,“顾怀余,你想怎么样?让我求你?”
顾怀余摸了摸面前那束插花的花瓣,“不。”他说,“阿泽,我想和你谈一谈。”
他低下头,对着一朵玫瑰轻轻道,“只不过如果没有筹码,我怕你不要我。”
作者有话说:有点小感冒,要休息两三天,下次更新会在先微博说一下。
第二十一章
秦楷匆匆结束会议,上楼找人。他推门进去,见顾怀余正在糟践一瓶花,便推测出情况不佳。
照理来说,谈不好也算是意料之中。再怎样威逼利诱,傅立泽总是养尊处优了这些年,心高气傲。被逼得毫无退路,想必是头一遭。
他试图跳出他老板的情感问题就事论事地分析,结论是无法分析。傅氏集团的生意与顾家牵连很深,顾怀余确实能够轻松掌控,但更容易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从买卖的角度来说是不划算的。
但他转念一想,这结论没有意义。因为对着傅立泽,顾怀余从不计较划不划算。
顾怀余听见门口的动静,懒得出声,固执地把手里那朵玫瑰的花瓣撕干净了才叫住秦楷,“站在门口干什么。”
秦楷只能走进来。
那瓶花里的玫瑰都被折断了,一朵一朵整齐地排列在桌上。顾怀余平日不会这样条理清晰地搞破坏,一旦做了就说明心情糟到极点。他的手指沾了一点水,湿淋淋地在桌上随意乱划,“他还在生气。”
生气?换位思考一下,秦楷认为如果是自己,未必能忍住三天还不买凶杀人。
顾怀余可能也明白这一点,很随意又很没有耐性地问,“你说他可能在哪儿?”
这个问题秦楷没法回答。他比顾怀余更早返回,傅立泽名下所有的不动产在两天前就已经处在监控之下了。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他想了想,打算委婉地劝两句,“也别太强求了。”
顾怀余偏过头,好像很愿意向已婚人士虚心求教,一双眼睛眨得慢慢的,透出一点天真无辜的意味。
然而秦楷不是傅立泽,不会见到这种眼神就方寸大乱。他和顾怀余对视良久,从中读到不肯放弃的意味,便抖抖手里的几份交易文件,“如果为了这些东西跟你妥协……”
介于顾怀余的眼神,他停下两秒,苦思冥想换了一个柔和的措辞,“小余,挽留不是这么挽留的。他不一定会低头。”
秦楷觉得自己讲得已经有些难听,不过顾怀余的表情稀松平常,没有预想中的难看。
他老板别过脸,似乎在认认真真考虑他的话。半晌,折断了捏在手里的那朵玫瑰,放在那列花的最右端,说道,“我刚才在计数。”
沾水的手指在两朵花上依次点了点,“单数是‘会’,双数是‘不会’。”
虽然并没有直说是在求什么,但不难猜。秦楷下意识地看过去,发现桌上的玫瑰是单数。这实在很幼稚,甚至还不如抛硬币,能具备点裁决或祈愿的功能。然而人要是欲/望已极,总免不了寄希望于这些虚无缥缈的玩意儿。
顾怀余拿起纸巾,擦干手上的水,微微一笑,不知是自欺欺人还是真的胸有成竹,“他会的。”
秦楷眼尖,瞥见一旁的垃圾桶里斜扔着一朵被扯干净花瓣的光秃秃的玫瑰花杆,叹了一口气,不再多言。
陆崇这两日过得堪称焦头烂额,那晚专机一落地,傅立泽就上了不知从哪儿开来的一辆车,转眼就消失无踪了。
这几天更是神出鬼没,偶尔丢来消息让他帮忙查一两个人或是办件事情。
“你跟顾怀余这是彻底拉开架势杠上了?”他问。
视频里的人坐在一张并不宽大的单人沙发里,穿得整齐,背后是挑高的落地窗和高楼林立的风景,看起来仿佛身在某间平层公寓。
不同于返境那晚,现在听到顾怀余这个名字,傅立泽脸上已经没有波澜,直接跳过这句话,“沈平川怎么说?”
先前太大意,如今撕破脸才突然意识到,过去数月,他在军部的人脉已经有泰半落到了顾怀余手中。除了沈平川和之前往来的一些老关系还肯卖他几分面子,其余人现在恐怕都巴不得他自己跳出来,好绑去顾怀余那儿邀功。
“老沈那种两边不得罪的做派你也知道,但……”陆崇迟疑一下,补充道,“他说有人要他递句话给你,可是要亲自跟你谈。”
傅立泽似乎来了点兴趣,沈平川个性油滑又谨慎,他都不肯让陆崇转述的话总有听一听的价值。
陆崇拐弯抹角地提醒他,沈平川的样子不像是真心实意要帮忙,大概率是有别的算盘。
“真心实意”,是此刻傅立泽最听不得的几个字,他淡漠地点点头,随后便切断了通话。
换好一个无法追踪的信号,傅立泽打给了沈平川。对方应该一直在等他主动联系,很快接起来,“阿泽?”
“嗯。”傅立泽的声音从容不迫,还算正常,甚至先寒暄了两句。可提出一些帮忙的要求都被沈平川绵里藏针地挡回来,他耐心便不太好,敷衍地问了一嘴,“有什么话不能让陆崇说。”
沈平川仿佛处在非常安静的地方,可能也并没有只同他一个人通话。因为他听见沈平川和什么人低低交谈过,才出声回答自己,“一个老朋友想和你说几句。”
作为军部这几年提上来的新贵之一,沈平川和傅立泽的交情虽久,根基却很浅,要说两人共同的老朋友,其实寥寥无几。
傅立泽快速在脑子里过了一圈搭得上边的人,都是不太要紧的角色。况且他对这种神神叨叨的招数向来不怎么受用,语调一沉,直截了当地说,“不是大佛就不必这么兜圈子了吧,老沈。”
他说罢便要结束通讯。沈平川还未说什么,联络器内便响起了第三个人的声音。
“傅立泽。”
那个声音有些许嘶哑,联络器又将它变得更加冷硬,几乎像是机械发出的吱嘎噪音。然而多少是耳熟的,毕竟对方还真算得上是傅立泽的老朋友。
他脸上几种表情交替变换,沉默半晌,道,“顾怀沛?”
“现在我们能好好说几句了?”顾怀沛和沈平川交待一句,联络器内便只剩下他们两人交谈。
傅立泽站起来,去给自己倒了一杯加冰的威士忌,“你想说什么?”
他边走边想,从猎场回来之后,之前安排的许多明面和暗面的人的联系被顾怀余切断不少,消息慢了几拍也实属正常。只不过,顾怀沛清醒的事一点风声都没透出来,那顾怀余说不定也还没察觉……
顾怀沛听出他试探的意思,阴恻恻地冷笑一声,“听说你也被我们家这只小白眼狼咬了几口,来问问你感觉如何。”
握着玻璃杯那只手骤然一紧,傅立泽什么话也没说,刚刚那点似有似无的担心登时被扔到脑后,“你找我就是为了看笑话?”
“怎么,这么大火气。”顾怀沛并没有停止嘲讽他,“顾怀余对你不是还不错么,至少你现在活得好好的。”他顿一下,讥诮道,“看来你们也没白睡几个月。”
傅立泽咽了一口酒,不客气地回敬,“你人在病床上,消息倒是灵通得很。”
这么拉锯纯粹是浪费时间,顾怀沛见好就收,说起正事,“我知道你从监禁处把他捞出来扶上位是打得什么算盘。过去的事我可以既往不咎,但接下来我希望你能好好跟我合作——”
那杯威士忌被傅立泽两口就喝得见了底,摔下酒杯,他语气不善,“合作?”
以他对顾怀沛的了解,既往不咎这几个字的可信度基本为零。但他既然找过来了,必定是已经有打好的算盘。
无论是因为自己还是其他,傅立泽继续谈了下去,“你用什么合作?”
顾怀沛不信任他,并不打算交底,只是模糊地说有办法重新收拢军部的一批人,这两天就会让原本已经叫停的研发案继续进行。
傅立泽意外他有这个本事,稍加思索,镇定自若地问起他的条件。
“用一用你手上的暗账。”顾怀沛道。这是两人之前多年合作的默契,各持有部分暗账作为和政商人士谈判的把柄。
“还有,帮我抓住我们家那只小白眼狼。”
三天之后,暂停研发案的议定书在军部的特别会议上被否决。陆崇大感意外地把这个消息传过来时,傅立泽并没有任何吃惊的表现。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顾怀沛还是有两把刷子啊。”陆崇说,“你真要跟他合作?”
傅立泽发出一声嗤笑,手在投屏上点了点,“他选了个地方,让我约顾怀余过去见面。”
那个地址也浮现在陆崇的投屏上,他一看便皱起眉,“不在境内?”他看了看好友的脸色,便知道他另有一套主意,“你想怎么办?”
“面还是要见的。”傅立泽说。
陆崇瞥他一眼,果然,对方重新圈了一个地址,是南部边境的某个旅游度假岛。那岛上有间他们投资的酒店。
“就这儿吧。”傅立泽沉吟片刻,“你帮我准备一艘游艇。”
陆崇很不想做这两位打擂台的传话筒,无奈交友不慎,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又替他去顾怀余那儿发邀请。
他的邀请是秦楷的助理代收的,下午却是顾怀余亲自联系他,“我能和他聊几句吗?”
陆崇支支吾吾许久不说话,顾怀余只好放弃了。他静默几秒,又要了酒店经理的联系方式,说希望在那艘游艇上做点特别安排。
酒店的高管里有自己人,陆崇并不担心他会做什么手脚,便大方给了。
约定的时间是在两天后,顾怀余一早就登了船,直到日落时分才等来他要等的人。
傅立泽带着几个保镖跳下快艇,顺着舷梯上了甲板,面无表情地盯着从二楼船舱里走出来的人看。
他知道顾怀余只带了两个人上船,而那两人现在都坐在他面前不远的地方。
顾怀余靠在栏杆边缘,迎着落日的金色余晖,朝他伸出一只手,“阿泽。”
傅立泽示意身边的人在这儿等,自己阔步上楼。这艘游艇本就是度假专用,楼上是间很大的起居室。顾怀余还在那张床上睡了一觉,绒毯乱乱地搭在床边。
桌子上摆着酒和玫瑰,和八天前别墅的餐桌布置很像。
他的配合让顾怀余很惊喜,胆子也大了许多,走过来牵他的手吻了吻,温声细语地说,“我让他们开船吧。”
说罢也不等傅立泽的回答,按了一个按钮,又很好脾气地解释,“我喜欢日落巡航。”他边说边轻轻地抱了抱男人,贴在他耳边小声道,“听说很多情侣都会订的。”
傅立泽终于动了一下,推开他,盯了几秒,缓缓地说,“你用不着再跟我假情假意。”
作者有话说:开始刀了,热个身。
第二十二章
冲动之下的话和决定往往都是错误的,傅立泽常用这种老生常谈来暗示自己保持冷静,特别在今天这种谈判的场合里。
但他发现对着顾怀余,想要保持冷静不太容易,熟悉的香氛气息,失落的语气表情,仿佛总能冒出点什么能挑动他的神经。
所以他又站远了一些,“既然研发案还会继续推进,大概顾上校在军部也算不上一手遮天。”
“你还有什么后招,今天不如一次都讲清楚。”
这些磋商公事的话没有抓住顾怀余的心神,那片薄薄的嘴唇微张,呆了一下,看起来好像很难过,手臂还保持着悬在半空的拥抱姿态,低下头说,“你觉得我是……”
尚未说到假情假意四个字,他的吐字发音就已经十分艰难,显得傅立泽的话很残酷。
本就是压着怒意在和他谈的男人顿了顿,平视着他,说道,“你不是吗?”
傅立泽的手抱在胸前,半倚着身后的沙发。这个姿势防御意味很强,顾怀余弄不清他摆出这个姿势是有心还是无意,但无法不被微妙地刺痛。
游艇发动了,绕着几海里外的岛屿静静巡航,日影投在起居室的墙壁上,一寸一寸变换角度,像是人为地催着日落退场。
顾怀余处理不好这种场面,或者说,他苦心孤诣地靠近傅立泽这么久,真要对峙,还是笨拙。他肩膀松垮,坐下来,无意识地拿起刚刚他翻过几页的一本德文小书,钉在即将消失的日光里,轻声道,“不是。”
徒劳无功的一句话,也没有真正飘进傅立泽的耳朵。他顺着顾怀余的动作看见那本书封面上的字,嘲讽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