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浮潮看得好笑,不谈他跟朱益有过的恩怨,就是走在路上平白看到有人持着这样的事件背景、这样的逻辑吵架,他也会觉得有点好笑的。
好笑归好笑,病房里头的小姑娘还要睡觉。
雷浮潮抱臂靠在门框边上大略听了几句,搞清楚了来龙去脉,便从后头拍了拍一个保安的肩膀,发话说:“把朱益赶回病房里,不放心可以告诉梅总是我逼你们的,出事我担着。我叫雷浮潮,他认识我的。”
说这句话时他音量不高,朱益根本没注意到他,还在热火朝天地嚷嚷,嚷嚷得两耳不闻窗外事,只有保安们回头看了看他,纷纷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紧接着医院的保安就行动了起来。
一开始朱益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直到轮椅被强制性推着扭转了一个方向,才若有所觉地连忙极力回头看了一眼,一看到雷浮潮,本来气得通红的一张脸霎时间白了。
雷浮潮没搭理他,趁机问候了一下一旁重感冒的流量明星:“没事吧?我听了两句,不觉得是你的错,快回去休息吧。”
当然了,雷浮潮连这个流量的名字都想不起来,而即使流量再蹿红一倍,以雷浮潮今时今日混出来的成绩,也根本用不着巴结他。
所以流量男星即使愣神了一下,疑心雷浮潮只是觉得走廊上太吵闹了,但心知对方有意和自己交个好也是一件双方互惠互利的事情,不是什么坏心眼,当即露出了一个挺真心的感激眼神,滑头地回答:“谢谢雷影帝,我是演员不是歌手,就这么叫了。”
雷浮潮哑然失笑,朝他本来要走去的方向将头一偏,说:“去休息吧,不客套没用的了。”
于是尽管肯定还有些莫名其妙被揪住大骂的余怒,但流量男星还是挺高兴地走了。
目送流量男星走远,雷浮潮想了一想,选择跟进了朱益的病房。
可能是因为出了刚才那件事,或者以前朱益也干过类似的事情不止一次,现在终于有人出面发话后,就有一个保安干脆留在了他的病房里。
对此,朱益表现得相当不满意,雷浮潮敲门进来的时候,正听见他在朝那名保安大喊大叫,质问对方凭什么留在他的病房中不让他休息。
这也是一间双人病房,不过另一张病床空置着。
尽管朱益的语气和遣词中多次表达出背后仿佛有梅先知撑腰,不过雷浮潮已经能从他的反应和一些状况中将事情推测得七七八八了。
朱益挨了打,看这副和他近似的伤势、近似的伤源,不难推测恐怕是萧凭动的手,因此萧凭那次离开,有一部分时间是去打人了;
朱益的金主梅先知雷浮潮出于好奇了解过一下,性格有些怂,每天怂了什么常常都不加掩饰、大大咧咧地直接自己写在微博里,怂是实锤了。萧凭一团小龙卷风刮过去,不耍阴的,正面把朱益打成这样,他没有还不落跑的道理;
那就多半是梅先知出于什么原因没有掉头就跑,和朱益把关系甩脱得干干净净了,这一点,跟萧凭给朱益付钱,朱益反而还不情愿,打电话来骂街一样奇怪。
除非当面对质时,朱益跟萧凭撒了什么谎,导致萧凭虽然仍毫不留情地下了手,但决定为他处理一些后续的问题,比如让他有钱好好住院。
现在朱益会出现在这里,必然也不是巧合,大概是萧凭在承诺尽快给他一个解释的同时,也真的把朱益安排过来,真正采取行动想要解决问题了。
尽管走到接受求婚这一步,其实雷浮潮自然也不当真在心里无限怀疑萧凭了,但这样抓住萧凭隐瞒不宣的在做实事的证据,胸口还是一下子感觉舒服了很多。
雷浮潮不禁微微笑了笑。
与他不同,从看到他走进病房的一瞬间起,朱益就立刻哑口消音了。
惹得被分配了留守任务的保安十分开心:喔,原来这个人是可以专门克朱益的吗!保安甚至想拉着对方坐下来嗑几个小时的瓜子。
雷浮潮瞧了瞧朱益,拣地方坐下了。
朱益也在瞧雷浮潮,背后一下子渗出了一层冷汗。
在朱益的角度上,可不知道萧凭和雷浮潮的关系恢复到了什么程度,是不是已经通了声通了气,雷浮潮又会对他做什么。
但最近这段日子,他受的简直不是人受的罪,无数次地觉得自己快要死了,自己会彻底站不起来,医生还告诉他,后遗症是一定会有一些的,即使在比较好的结果里,他也最好不要继续拍戏了,劳动量他的身体承受不了。
起码是完全告别包括主角在内,所有戏份重的角色了。
他的梦想他的野心,他曾经付出过的那些东西,最后都变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未来没准连独力生活都成问题,还落下了这一身的疼痛。
朱益心里窝着火。
雷浮潮坐在另一张病床上不说话,神色淡淡地吃巧克力,他等了又等,越等心越慌,越等越觉得雷浮潮是想要他不得好死,情绪积累到一个巅峰,再想想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了,干脆决定抢先爆发了。
可惜雷浮潮是个察言观色的老手。
逮着他表情微变的这个瞬间,正式吐出第一个字之前,雷浮潮不紧不慢地快他一步开口讲:“我知道凭凭对你下的手不够重。”
朱益满腔的怨恨与火气一直都在,从心慌胆怯积攒到了破罐子破摔,在最高点却被这么冷冷一推,一鼓作气被迎头打回去,还不如根本没有一鼓作气过。
雷浮潮使用的每个字都很微妙,说话的口气不重,但他气势全散,完完全全地被心慌和胆怯包围了,只觉得每个字都像一记敲在他心口上的鼓槌。
“你也知道为什么。”雷浮潮说了下去。
朱益的脸色已经完全变了,从先前隐带恐惧的愤怒变成了一种麻木的紧张。
讲到这里,朱益的情绪已经被他压制操控得差不多了,雷浮潮顿了顿话头,侧头用目光询问了一下保安能不能暂时离开病房。
这倒不是顾忌着朱益的什么面子,是怕接下来说到什么可能对萧凭不好的事情。
保安犹豫了一会,终究还是点点头,提醒说:“我就在门口晃悠,有事大喊就行。”
“麻烦再远个几十步的距离。”以防万一,雷浮潮还是请他退远了一点。
这下子保安犹豫得更久了一会,不过最终答应了下来,毕竟这也可能涉及病人的隐私问题。
保安一走,病房门一关上,雷浮潮就收回视线继续说:“我现在怀疑有什么地方出了岔子,萧凭其实不知道你冲我下了狠手,也不知道你在他最落魄的时候假意陪着他,偷偷拍摄他酒后照片卖给媒体的事情,没错吧?这些你是怎么跟他解释的?”
是的,放任萧凭和朱益在一起厮混,一直是雷浮潮认为自己做下过最错误的决定之一。
但那个时候,他和萧凭谁也没想象过朱益会干得出来这种事,明面上,朱益简直对萧凭不离不弃,肝胆相照。
彼时雷浮潮既要处理自己手头上的戏,保证收入,又要尽力尝试帮萧凭解决风波,四处跑人情,即使在所有能够回家的时候拼命往返各处,还是常常有忙不过来的情况,每当这时,朱益就会自告奋勇过来照顾萧凭,劝萧凭少喝酒,振作起来,听萧凭倾诉烦躁。
要不是因为有一位记者朋友暗示了他留心一些,雷浮潮险些没逮到朱益暗地里的勾当。
面对他的质问,当年尚且青涩的朱益还是很慌张的,不过已经很理直气壮了。
朱益反过来质问他:“你们知道我有多难熬吗?我的演技也不差太多,为什么混到今天还根本揭不开锅、混不出一点名堂?你不是也承认我是时运不济不是实力不足吗?最开始黑萧凭的人不是我,现在也不是我授意萧凭酗酒发泄的,事情自己这么发生了,我也曾经试图阻止过,反正改变不了,从必然发生的事情中捞一口饭吃哪里做错了?!”
硬是把雷浮潮给问愣了。
不是雷浮潮答不上来他的问题,而是雷浮潮压根想不到,有人会理直气壮地对朋友而非陌生人怀着这样的想法。
现如今也差不离,朱益知道他和萧凭不同,不是个能用谎话跟感情牌彻底糊弄过去的人,就开始质问他了。
“保护自己难道不是人的本能?”朱益咬牙死盯着他说,“换成是你,你能发誓一定不撒谎吗?”
雷浮潮今天没兴趣跟他吵架,低头看了看手上的戒指,只回:“我的本能是保护自己的同时,如果有一个苦头我吃过,觉得很难捱,我就不希望世界上有任何一个其他的人再吃到它了。要是你能坦白地对我,来向我道歉,我不会让萧凭用这种方法报复你,我清楚你不是一开始就虚情假意,你真心对他好过。”
像是没猜到他会说这样的话似的,朱益忽然哑火了,脸上怨恨的表情也渐渐淡去了几分,取而代之,出现了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和期待。
“那你现在……就只是来找我说这些的了?”朱益低声问。
又是一个雷浮潮想不通的问题。
雷浮潮几乎被他给逗笑了。
“不一样,趋利避害和认错后悔不一样,我没料到你还是在向萧凭撒谎。”雷浮潮仰起头想了想,随后慢慢地说,“朱益,我又不是傻子,乱想什么呢?我当然是来收拾你的了。”
·
晚上下戏以后,萧凭接到了梅先知的消息,朱益转院的事宜已经办妥了,今天就抵达空山影视城了。
不过考虑一下,萧凭当然还是决定先跑去看雷浮潮。
住院部雷浮潮病房所在的那一层,不知道怎么回事,有一个病房敞开着门,萧凭从旁经过,好巧不巧地意外撞上了被推出病房往手术室送的朱益。
萧凭:?
怎么回事,是因为伤势严重转院途中受了颠簸,所以又被送去急救了吗?
不过一时之间萧凭顾不上这些,只顾得上提着玫瑰花往雷浮潮身边赶。
病房里安安静静,隔壁床上有一个小女孩睡得很香,所以雷浮潮也没发出什么声音,见到他探身进来,只点了点头,神态轻松地继续放空养神。
萧凭见状也没说话,只是在床边坐下来,给他削了一个苹果吃。
过了半个小时,小女孩睡醒了,两人才解封喉咙闲聊起来。
萧凭很快就发现了,雷浮潮今晚相当不闹别扭,乖乖地吊水,乖乖地接受被喂,乖乖地一直握着他的手。
顶多是在他提议抹保湿唇膏的时候,略微不悦了一下。
雷浮潮抱怨:“不抹,我又不是女人。”
“汤姆福特的男士款。”萧凭跟他保证,“不娘炮的,我帮你抹,你嘴唇裂得太厉害了。”
雷浮潮扬起眉毛瞥了他手上的东西一眼,确认的确是男士款,才不大情愿地点点头同意了。
萧凭美滋滋地动起了手。
帮人抹唇膏这回事,手感近似于帮人抹口红,后者萧凭没尝试过,但光是想想就觉得暧昧非常,于是这次抹保湿唇膏也抹得自己莫名心跳加速,显得怪纯情的。
这几天天气比前几天要干,南方室内阴冷,医院和酒店里目前还开着空调,可能还有一点身体难受的缘故,雷浮潮的下嘴唇从早上起就干裂出了好几道深刻见血的口子,不是简单的破皮微干。
萧凭着手对着他的唇形仔仔细细地描摹了几遍,然后往上面蜻蜓点水地亲了一口,得意洋洋地刚要收起唇膏,冷不防雷浮潮伸长胳膊来,用一只手搂住了他,歪着身体直往他怀里靠。
“今晚很开心?”萧凭从善如流地又亲了雷浮潮一下,问。
“嗯。”雷浮潮懒声承认了。
“发生什么好事了?”虽然尚不清楚是什么事,但总之雷浮潮高兴,他就也跟着变得很高兴了,当下笑着追问。
雷浮潮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抬头扫了一眼萧凭脸上的笑意。
生机勃勃,神采奕奕,所谓黑料或者那些他还不知情的出卖,看来多半对他不会造成任何精神上的影响了,他已经成熟到能够淡看这些蝇营狗苟了。
太好了。
光是意识到这一点,雷浮潮其实就能感到十分舒心。
当然,雷浮潮也诚实承认了自己今晚其他的行径。
“干了一件小心眼的坏事,听说了一点你为我做的事。”雷浮潮说,语气十分委屈,仿佛是被逼着干的坏事一样。
萧凭微微一怔,脑海里闪过了刚刚瞥见的被送往手术室的朱益,想了想朱益痛苦到扭曲的脸,又仔细看了看眼前脸色也很苍白,身体软绵绵的雷浮潮,内心有点迷惑。
他心里当然清楚雷浮潮本质上是个很强势的人了。
可是雷浮潮今天病成这样,中午还连站都站不住,思考三秒之后,萧凭还是得出了一个不失可能性的推论——朱益发现了雷浮潮,又跑来欺负雷浮潮了,那么目前很弱小无力的雷浮潮会叫保安上楼,在被保安扭送离开的过程中,拒不配合的朱益受到了一点损伤。
八成就是这样了。
雷浮潮还一如既往地自己扛着不肯多说,萧凭越想越直皱眉头。岂有此理?
本来他只是想把朱益抓过来当面追问一些事情的,现在看来,有必要再敲打朱益一次了。
作者有话要说:萧凭:虽然雷哥又能打又是人精气场也能很强(以下省略三千字海吹)……但是有人挨了打一定是雷哥被欺负了吧!
柳翩: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