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年里,他至少每周来医院做一次小体检,换季必定要拖拖拉拉生半个月或整一个月的病,喝酒局喝进医院不止一回,肺部拍片的样子也不是很好看。可以说,他小半个身体几乎是扎根在医院里的,起码在医院里睁眼过几十次。
每次睁开眼睛他就想看到萧凭,抬起手就想摸到萧凭,但一次也没曾如愿过。包括生日那天的午夜,他信了萧凭过去对“许愿会灵”的邪门热忱,合起双手心跳如鼓地许了半个钟头的愿,什么都没发生。
连他自己也说不清,事到如今他究竟还失不失望,是不是已经失望习惯了。他只知道,他慢慢不期待了。
“今后不等了。”雷浮潮淡淡说,“我心里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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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够正常行动的日子里,雷浮潮一般不请假,不过胡孝为人比较讲究,经常暗暗观察他的脸色状态,主动给他病假。
但工作日的白天,朋友们大都上班,雷浮潮横竖没处可去,回到家也顶多只是看看电影、写写歌,在哪里都一样。
传娱大楼里,好歹还有点人气。有时候也跳槽到了传娱的燕白陪艺人回来办事,还会惦记着顺手给他扔块巧克力。
饶是如此,总不能在晚饭时间以后还留在公司里。即使处于娱乐行业、传娱每天晚上都有人加班加点地做事,然而当天色黑透了,他仍然带假一直赖着不走,比起敬业,就更像是不想回家了。
他只好回家。他的确不怎么想回家。
他早就被萧凭惯坏了,之前仅仅是分开几个月,都没法耐心地等在家里,直接跑到了热闹的景点去。
家里漆黑一片,冷淡一片,连一壶热白开水都没有。雷浮潮在外面的餐厅吃过了晚饭,回到家后完全无事可做,只能倒到床上玩玩手机,看看电影,凑合睡着,开始下一天。
这也是他特别讨厌生病的原因之一,太无聊了。比平时还要无聊好几倍。柳迢暂时不许他吃零食,他也没有力气逛街旅游看画展,惟有回家静躺的份,可他身边连一个可以陪他度过完整睡前时间的人也没有。
加之活到了这个岁数,父母也逐渐开始催婚了,雷浮潮心里明白柳迢说得对,他需要找到一个人陪他一起生活。
他不想再等萧凭了,他确信萧凭真心对待过他,他知道那些往事里的温柔从来不是假的,有些朋友替他抱不平,只是因为不了解萧凭,他了解。萧凭必定有一套自己的思路和理由。
可惜他期待累了,反正萧凭可能永远也不会再回来了。没准有一天他死在医院里,睁不开眼睛了,萧凭才会突然从某个地方一头冒出来,摇着他大叫:“雷哥!我是去收集龙珠了啊!有了龙珠我们就会变强,就可以一起摆脱各种弱点和危机了!”
更要命的是,无论等与不等,其实他都接纳不了其他人。这几年他渐渐拥有了相当可观的收入,进出宝马香车的场合,身在娱乐圈,身边男男女女,环肥燕瘦,个个打扮得精致优雅,他对谁也没动过心。
他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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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周有三个晚上,萧凭都在厨艺班学做菜。他慢慢炒起股票来了,手头宽裕了不少,尝一尝自己单纯照着菜谱搞出来的黑暗料理,还是决定报个班好好学学。
他大概在这方面特别没有天赋,或者干脆是自己的味觉过于不敏锐,总之学得很慢很慢,到最后,班上就只剩下了他和另一名三天两头翘课的男学生。
授课老师叫章画画,是个三十来岁的家庭主妇,听说还在网上发布菜谱教程,人不错,耐心地一直把他们俩教到了最后。简单地说,就是教到会了为止。
比起那位三天两头缺课的“同学”,章画画对萧凭的印象还算不错,萧凭话不多,很注意听讲,时不时还做笔记,认真到几乎让章画画以为他不是在学做菜,而是在学习拯救地球了。
只在极偶尔的时候,萧凭才会稍微溜号,询问她能不能借用教室的电视收看某频道的某某节目,一共只有两次,一次看的是一档新歌速递节目,一次是一档多嘉宾的音乐综艺。
章画画也不知道他要看的是谁,随口调侃过他:“男粉追星啊?”
“对。”萧凭笑着回答她,“喜欢很多年了,实在割舍不下,给你添麻烦了。”
章画画连说没关系,萧凭平日里态度太好了,导致她的宽容度也略有上升。
还有一次她隐隐约约觉得萧凭有些眼熟,仿佛也在屏幕上见过,一问之下,萧凭才承认自己也是个演员。“我不红。”他说,“没演过主角,不算正经明星,没什么好聊的。”
他这么说,模样挺平静的,章画画想鼓励鼓励他,又不知道从何下口,对方明显不想多谈这件事。
不过打那之后,他们就经常闲聊了。
萧凭炖菜或做甜品时喜欢哼歌,这个习惯他自己也留意到了。小时候他对音乐并不热衷,不常听歌,认识雷浮潮之后,爱屋及乌,唱得出来市面上大部分歌手的代表作。当然了,在他眼里,所谓的代表作不是大众眼里最火的那一首,也不是歌手被评价得最高的那一首,而是雷浮潮最喜欢的那一首。
有时他哼:“我的生活和希望,总是相违背……”有时他哼:“但我的心每分每刻,仍然被他占有……”有时他哼:“你说真心总是可以从头,真爱总是可以长久……”
某天晚上调整火力的时候,他约摸是又哼起歌来了,突然之间,章画画随口问了他一句:“这是什么歌?挺好听的,我完全没听过。”
萧凭被她问得愣了一愣,仔细回忆了一下,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哼的是几年前雷浮潮写给他的那首歌。
他不是故意的,甚至刚刚他都没有特地去想雷浮潮。
这首歌没有发行成任何单曲,没有收录在任何专辑里,只在一个天气不错的下午,雷浮潮交给他一个人听过。似乎当时阳光明媚,窗外细细地下着小雪,一场太阳雪。萧凭有点记不真切了。
那一刻他和雷浮潮就像坐在一只飞雪奏乐的童话水晶球里似的,或者至少,他的心就像被力道温柔地安放进了那只水晶球里了似的。
愣了一会,萧凭微微一笑,回答章画画:“是梦写给我的歌。”
章画画显然没听懂,疑惑地“啊?”了一声,说:“是你在梦里梦到的旋律?真的很好听。”
“不是。”萧凭摇头纠正了她,语气间夹着一点小骄傲小得意,“是梦写给我的歌,他特别好。”
第90章 长番外
雷浮潮带柳迢去传娱玩过一次, 柳迢一直挺好奇明星的生活的。可惜不巧,参观到一半的时候吴算来了。
吴算是一档访谈综艺节目的策划人, 前两年雷浮潮参加过他的节目一次, 算是和他结下了梁子, 走下舞台以后根本没回应节目组里任何一名工作人员的招呼,脸色甩得很重。
自那之后, 听说吴算对他也颇有微词, 不止一次向旁人抱怨过他玩不起、声称:“我们节目本来就不可能完全不问到一些令嘉宾不痛快的问题,否则访谈节目成什么了?无布景话剧吗?”
这些抱怨早就传进雷浮潮耳朵里了,只是雷浮潮没有理会他,也没去纠正:“我明明说过了什么都可以奉陪, 只有萧凭的事情不行。”
不过事实上, 雷浮潮也不是毫无反应。
从两年前开始, 圈内与雷浮潮交好的各路艺人就纷纷开始拒绝参加这档节目了。
起初吴算没在意,认为这是在所难免的,还认为这是过家家。可惜雷浮潮人缘好,拿过影帝、干着音乐总监, 横跨两行,身价又逐年水涨船高, 吴算那档节目从来就不是业内数一数二的综艺节目,一回过神来, 吴算突然发觉拒绝参加的艺人未免有点太多了。
最坏的是,每次这些人客气拒绝以后,不管理由多么充分, 用词多么委婉,事后一定会在微博或者其他公开账号甚至媒体采访中提一句:“最近《畅谈星光》节目组曾经邀请过我担任嘉宾,唉,这档节目真的非常好,我也很想接受,可是档期……”
一开始观众和路人们还真心以为这代表着节目的确很出彩,因此每个艺人遗憾放弃后,俱都意难平到不得不多提几句,后来便渐渐全明白不对劲了。
无论有多少人追梦,娱乐圈始终是个大型的工作圈,工作圈认利益。
传娱旗下的艺人是铁了心不会参加《畅谈星光》了;雷浮潮必然有着很多合作频繁的词曲人好友,想要拿到那些知名词曲人手中资源的许多其他歌手也都不会参加了;一些昔日和雷浮潮合作过的演员不肯参加;圈内的墙头草打听出来龙去脉后,见状不想得罪雷浮潮……
而上述所有艺人的粉丝群体,一旦察觉了不对,都会认为自家爱豆平日里脾气好、处事彬彬有礼、一向与人为善,像这样公开挤兑一档节目,一定是节目相关的什么人什么事让他们受了大委屈,或者实在看不起。毕竟这么操作的艺人不是一个两个,难道这大大小小几十近百名公开挤兑过《畅谈星光》的艺人都是没事找事、惟有《畅谈星光》节目组是一朵楚楚可怜受迫害的出水白芙蓉吗?
请不到人尚且事小,请错了人、再度被内涵事大。吴算根本预料不到不能邀请的嘉宾名单中都有谁,面对这种情况,去年就迂回地托人向雷浮潮服过一次软,送了一次礼,然而礼物被硬邦邦地原路退了回来。
最近好巧不巧,在准备下下期的节目时,节目组一连邀请了五个嘉宾,统统踩中暗雷,惨遭内涵五连后,注意到这系列猫腻的人越来越多了。要不是吴算手脚快,他差点拥有一个热搜,热搜标题是#《畅谈星光》到底惹火了多少好脾气#。
压完热搜,还不等吴算喘口气,转头就得知S市电视台近期有一档大热选秀节目正在策划中,未来想拉雷浮潮过去做舞台音乐总监,主持人是名嘴,评委阵容强盛,预定收视率绝对不俗。
雷浮潮给出的回复居然是:“乐坛的未来和如今同等重要,很高兴很期待能够参与进培养新血液的过程中,宁愿不计一切,无薪出席,只有一项为难:我无法与《畅谈星光》节目的策划人吴先生同为一个电视台效力,所以很抱歉……”
一方面,雷浮潮轻飘飘把可能起码上千万元的酬劳扔去打了水漂;另一方面,这段话已经万分明显地展露出他要跟吴算死磕到底的决心了,恐怕就算这次电视台选择保下吴算,未来雷浮潮也会变着法地继续死磕。
两相权衡,电视台会保吴算就奇怪了。
收到同事的短信提醒后吴算眼前一黑,趁着电视台还没下达最终决定,马不停蹄地连忙赶来了传奇大楼。
雷浮潮没料中他会这么快收到消息。
前台发来询问后,雷浮潮想了想,让柳迢待在楼上,自己下楼到大堂中去见了见吴算。
一楼大堂有好几对茶几与小沙发,出电梯后雷浮潮扫了一眼,看到吴算坐在离正门最远的那具沙发上,倒也没在意,微微一笑,走了过去。
可他没坐下。
他不会让吴算有任何一丁点的机会,宣称两人之间并无过节。
吴算显然也看懂他的用意了,吓了一跳,赶紧一下子也站了起来,搓着两手低声叹气:“雷总监,你说这何必呢……当年的事情就是做节目图个效果,我来给你赔礼道歉了。”
“这么晚?”雷浮潮佯作困惑地问他。
吴算脸色一白,接着说:“您没必要吧,实话说,以前我们也问过一些老牌大腕过界的问题,他们谁也没这么不依不饶,因为闹起来实在是太不好看了。其实长久这样下去,您也免不了背后被人戳脊梁骨,为了私人恩怨带头孤立同行,万一被媒体扒出来,麻烦不会小。”
雷浮潮听得耸了耸肩:“至少我的饭碗没黄。你放心,节目组的其他员工也算是受害人,我不会欺负他们,万一他们受你的牵连丢了工作,我会负责到给他们找到待遇只高不低的新工作为止。”
吴算眼睛都听直了。可想而知,一旦叫其他工作人员听到这条消息,他们要么集体不信,要么就一定有人忍不住去跟领导打小报告,宣称作为内部人员他们也觉得这档节目真的是很有问题,奈何不敢违抗策划人云云。
没准雷浮潮已经设法让他们听到消息了。
“你真的不要这张脸了?”吴算难以置信,“你觉得别人背地里不会评价你睚眦必报耍大牌吗?”
“我不是只活在你的世界里,”雷浮潮淡淡回答,“每周发生一百件事,有关于你的,只是里面的一件,别人清楚该如何评价我。即使评价得不动听,我也不在乎。”
话聊到这个份上,吴算当真是被雷浮潮的报复欲吓呆了,好半晌嘴巴里没吐出一个字来。
彻底绝望以前,他隐隐约约迟迟开了个窍,福至心灵地拦住转身要走的雷浮潮急急低喊了一句:“我可以跟萧凭道歉!我马上给他发邮件!”
雷浮潮脚步一顿,回头看了他一眼。
吴算长长松了一口气,立刻掏出手机来编辑道歉信。不料才打好半句话,又听雷浮潮不耐烦地反驳:“犯不着了,旧事重提,万一他今天本来心情很好怎么办?你最好也别打报复他的主意,我有办法把你连根铲起来。换个节目重新开始吧。”
这话说完,抛下僵在原地的吴算,雷浮潮再次转过身,没走几步,眼角余光突然瞥见了一脸无奈的柳迢。
雷浮潮猛地停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