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迢就坐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另一张茶几边,耳朵好,听清了他的最后几句话,现在单手托着脸,表情一言难尽,以至于翻起白眼,对天叹了口气。
“你心里没人,是吧?”柳迢吐槽他,“生这么大气只是因为自己被问了不该问的问题,是吧?不等了,是吧?”
……雷浮潮真想把他一秒钟塞回医院里去。
雷浮潮选择假装这辈子从来没认识过他,点上一支烟,飞速拔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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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三点钟起,天上开始落雨了,雨势颇大,又是冬雨,最近急活不多,不到三点半,胡孝就亲自从总裁办公室里跑过来赶雷浮潮走人了。
“等雨稍微小一点,你就赶紧回家去,晚上更冷。”胡孝朝他说。
这份好意雷浮潮领了,他最近确实非常不舒坦,前几天有一次仅仅是蹲下身拿个冰箱下层冻着的红茶冰块,就眼冒金星,差点没站起来。
于是四点来钟,雷浮潮就回到了家,照旧无所事事,只好刷了刷微博,打了一阵子游戏。
白天吴算的来访把他恶心得不轻,搅得连晚饭也没什么胃口。雷浮潮才不相信所有这些肆无忌惮声称“玩得起、玩不起”的人,当自己去参加节目时,被问及老婆的三围或是女儿相关的八卦也能安之若素,毫不介意,认为这只是节目必需的效果罢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逆鳞。
不过他没想到,吴算还没死心,又跑到微博上半明不暗地发了一条:“某大牌真是大牌,惹不起。我哪有本事得罪那么多人?有几位我能照个面都算荣幸。”
看来还是被S市电视台解雇了。
雷浮潮没爱理会他,随手点开评论区看了一眼,果不其然,并没有人帮吴算说话。
诚然激化这次风波的不少艺人是他的朋友,可当吃瓜网友们一期一期地跑去浏览这档节目时,不出所料地发现了大量微妙的操作和太过底限的问题。吴算甚至为了噱头,故意邀请过一对互为情敌的演员做嘉宾,事前不给双方任何预警通知,导致整期节目的气氛都很尴尬。
这属于多行不义必自毙。
只不过,在早年连续发生过几次类似的情况以后,圈内的许多人都已经晓得远离这档节目了,随后连着几年,吴算便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噱头。当初答应邀约前,雷浮潮检查了以往的七八期节目,愣是没逮住什么不妥,就没多想,答应了。
也所以眼下即使吴算已经被拍进了地缝里,他的心情还是很不好。
那年他太急于求成了些,做事太不谨慎,自己不了解综艺相关,却没有仔仔细细地再向身边的行家多求证一下。
说到底,他也做错了。
雷浮潮郁闷地窝在椅子里,缩起手指又舒展手指,慢慢从烟盒中拣出了一根烟。
这是他手头的倒数第二根烟。今年他在尝试通过少买烟的方式来戒烟,但效果不佳,今天他比昨天还多抽了一包零三根烟。
他缓缓吐掉一口烟气,用力捏了捏鼻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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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天,萧凭先前买下的小房子终于彻底装修好了。
装修好了的意思是指甲醛味散尽了,花圃也建设好了。
他买的是一座二百多平的独栋小别墅,双层带花圃,还雇了个花匠,在花圃里错落有致地种下了不少花果。目前是冬天,除了几株盆栽山茶,其他花还不会开,等到夏天,园子里就有一大片一大片的红玫瑰了。
至于房子里面,他布置得也基本妥当。过去有时候为了添置或是更换家具,他和雷浮潮也一起逛过家具市场,他对雷浮潮的方方面面都很了解,连家具器物的审美口味也不例外。
二楼有两个露台,方向不同,夜里可以更好地看见月亮;插电口要安排得尽可能多;一个房间布置成了设备上佳的家庭影院,墙壁上画着弗兰肯斯坦;步入式衣帽间;榨汁机;果盘;一个专门用来安放他们自己电影的蓝光碟片的小碟片箱;花瓶;地暖;隔音海绵、三角钢琴和适合存放乐器的环境……萧凭手持着本子,一项一项地挨个把该确认的事物统统确认了一遍,大功告成,这个家应该无可挑剔了。
只等玫瑰花一开,这里肯定就是雷浮潮最理想的那种住所了。
合上笔记本,细雨丝丝,他收拾好箱子,按捺住急切的心情,先坐下来请花匠喝了杯热茶。
花匠扫了一眼他的箱子,和他八卦:“我看这里什么东西都是两人份的,你是在准备婚房吧?怎么一个人准备啊?”
“还没追到。”萧凭回以微笑,“未必能追到。”
花匠略一咋舌:“还不是对象,就先准备这么多?小伙子要慎重考虑啊,有把握吗?”
“没把握。”这么多年了,萧凭其实挺乐意有个绝对不关联娱乐圈的人能让他聊聊心情的,当下把话说得很坦白,还给花匠递了根烟,送了缕火,“如果他拒绝我,我就把这里锁起来,谁也不给了。包括我自己。”
花匠闻言越发地咋舌了,脑袋直摇:“图什么呀?”
萧凭嘿嘿地笑:“他值得嘛,别人都不值得。而且这里的所有布置装潢几乎都是他的口味,别人不会那么喜欢。要是追不到,这个地方至少也能让我一直不忘记他的风格和习惯,大不了等到七十岁,我再去追一次。”
花匠哑口无言了一会,大概是被他的决心给震撼了,情不自禁指指箱子追问了下去:“他在外地?”
“不是,”萧凭摆摆手,神神秘秘地说,“我打算待会去敲他的门,说我破产了,无家可归,求他收留我一个晚上避避雨,我们以前是朋友,他心软,说不定会答应的。”
花匠认真地指出:“可是万一他没答应,之后你再接近他,他估计就明白你的居心了。”
“……”萧凭震惊了!花匠大叔不愧是花匠大叔,多吃几十年的盐果然不是白吃的。
萧凭连忙虚心请教:“您有什么好的办法吗?”
花匠一拍大腿,指点江山:“你起码应该假装你因为他的什么原因、什么事情,被人打了,或者丢了工作,然后退让一步,声称这些都无所谓,你只想避一个晚上的雨,效果绝对好上一倍!”
萧凭恶狠狠地震惊了。
这是什么高人花匠?古道热肠,黄金智慧!
萧凭顿时决定长期雇佣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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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花匠,萧凭匆匆忙忙地来到了雷浮潮现在的住所楼下。
黑夜茫茫,雨线长长,为免雷浮潮检查他的行李箱,他特地没带雨伞或雨衣,也不敢让出租车停得太靠近公寓楼,硬是淋着寒雨走了一站地。
终于走到目的地时,他连舌头根都冻得有点发哆嗦。
他在雷浮潮家的单元门外靠着路灯灯柱慢慢蹲了下来,深吸一口气,抹一把脸上的雨水,反复温习了几遍自己一会该说的台词。
要命,他越想越紧张。浓重黑暗的包围中,他听得到自己心脏狂跳,眼睛里不可自控地含着一星热意,砰砰,砰砰,战神打鼓、夸父逐日时脚步撞地的巨响也就不过如此了。这声音震得他神迷目眩,意志狂乱。
好在这种迷乱令他如堕云雾、不知今夕何夕的同时,也渐渐鼓足了他的勇气。
他通身上下每一个器官每一个细胞的思维都空前统一:哪怕是他的一根头发丝,此时此刻都只叫嚷着,他马上要见到雷浮潮啦!
无论成功或失败,最后一面或无限未来,他终于又要再次见到雷浮潮了。
思及此,萧凭浑身蹿热,半点也不感觉冷了,差点就要一吸气站起身来,三步并作两步地拽起箱子冲进楼道里——
然而变故陡生。
抢在他有所动作以前,单元楼的铁门忽然从里面嘎吱一声打开了。他吓了一跳,立刻缩回了原地,接着眼见到一个打着一柄黑伞的男人点着烟从里头走了出来,步下台阶,迈入了雨幕里。
对方没怎么注意他,他却因为直勾勾地盯着对方,而在第一秒就火速认出了对方。
雷浮潮,肯定是雷浮潮。
哪怕轮廓消减得有些变了,走路的姿势也微微有了一些变化,雷浮潮抽烟点火的姿势都还没改变,而且雷浮潮喜欢戴手套、喜欢偏着头吐泄烟雾、喜欢往右偏。
萧凭一下子看得有点入神了,尽管他身后所倚的路灯其实坏了,不亮,在这样的光线下,他能看准的东西实在并不多。
“……雷哥。”他情不自禁地叫住了雷浮潮。
然后才猛然醒悟到,糟了,他准备好的计划和台词似乎已经悉数不好用了。
要住口也已经来不及了,雷浮潮听见了他的声音,登时步伐急止,叼着烟回头横了他一眼,目光疑虑又错愕,身体好像幅度不大地僵硬了一下。
“雷哥,好久不见。”事已至此,萧凭只好硬着头皮说了下去。
然后他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近乡情怯。
截止这时,大约已经过了一分钟零十八秒,雷浮潮只是暂停脚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个字也没回应。
萧凭心底七上八下,眨眼连连,漫天雨水也压抑不住他想扑上去狠狠拥抱雷浮潮一把的冲动,可他的确还不能这么做,他只能紧紧攥住行李箱的拖杆来克制自己。
四目相视,手表盘上的秒数一点一滴地流逝过去,心跳一跃一跃地缓慢下去,静默里,萧凭不断欲言又止,渐渐意识到结果了。
或者说,他以为他意识到了。
因为就在他那颗心下沉下沉,眼看即将沉到峡谷最深处的时候,他头顶的雨水终究陡然消失了,一把黑伞像一片皎白的云朵一样漂到了他的头上,一个他期待的人低下头来嗓音轻淡地询问他:“你干吗在这里淋雨?”
一定是有天使路过了。
萧凭用力又眨了眨眼睛,悄悄抬眼瞄了一瞄黑伞的伞顶。这把伞不是很大,完全容纳两个人有些费力,雷浮潮又没有站得十分靠近他,因此伞面一盖住他整个人,雷浮潮背后就滴滴答答地淋着了一串雨水。
硕大的雨滴甚至狠狠砸了几下雷浮潮手中的烟头,差点将火熄灭,雷浮潮好像根本没有留心。
萧凭皱起眉头,使劲憋住了其实已经偷偷流了小半天的眼泪。
现在要是再哭,雷浮潮就该发现了。
第91章 长番外(零)
一大早萧凭独自出了门, 开着车去了一处工地。
他不是自己一个人,他是和这处楼盘的老板一起来的。
下了他的副驾驶, 大老板立刻差人喊来了工地的负责人, 工地负责人又喊来了在此搬砖的杨幽思。
面对杨幽思, 萧凭什么也没说,只是倚坐在车头上, 手头把玩着一架太阳镜, 含笑看了他几眼。
杨幽思瘦了好几圈,现在仍处夏天,每日忙活在工地上,这才没几天, 他肤色都迥然大变了, 面色憔悴得很, 一见到萧凭,眼睛里射出了强烈的恨意与疲倦——这不是第一次了,他属实不再感到意外了。
这些日子,无论他是偷偷去企业做临时工、扛煤气罐卖鸡蛋饼、做超市里的收银员, 甚至哪怕仅仅倒卖旧酒瓶,萧凭都能很快收到信儿, 不紧不慢地勾一勾手指动一动关系,过来搅黄他的工作。
萧凭恨他, 杨幽思瞧出来了。
以至于萧凭根本不肯用监视他的眼线、或者省事的几通电话来完成这件事,每次都打扮得衣冠楚楚,专程亲自来他面前晃悠一圈, 只是微笑,也不和他说话。
这一次,连搬砖的工作都化为泡影后,杨幽思彻底陷入绝望了。
“你站住!”赶在萧凭转身要走前,他喊停了萧凭,呼吸急促地沉默了几秒,很快咬牙问,“你是不是永远也不打算放过我了?”
听到他这个问题,萧凭很意外地回头扫了他一眼,上上下下,重新将他打量了一遍,那目光如有实质,饱含怜悯,刺得他浑身出汗,头疼欲裂,恨不能找处地缝把自己塞进去。
“当然不打算。”萧凭失声一笑,缓缓回答他,“我的心一点也不软,是你帮我成长的,谢了。十年前我总是觉得我和雷浮潮过得很好,这就够了,丝毫没意识到这段关系里,一直是他保护我居多。现在我决定尽力处处保护他,即使不清算你和我之间的账,我也不会漏过这个机会的。”
杨幽思听得眼冒金星,瞬间明白到即使眼下他放下身段道歉,恐怕也完全没有用了。
萧凭却不管他醒悟了什么,没醒悟什么,只管重新转回身,几步上了车,掉头回家。
道路金黄,万里无云,那副太阳镜萧凭并没有戴,只是放在副座上,充当雷浮潮的代表。
偶尔遇上红灯时,就侧过头来仔细看看它,视线温柔,如睹至宝。
完了。每当下意识侧过头做出这个举动的时候,萧凭一律这么觉得:完了。他爱屋及乌的程度恐怕已经没救了,这毕竟只是雷浮潮的一副太阳镜而已。
不过非常好,他期望自己能永远保持住这份心情,日日夜夜,年复一年,免得稍有松懈,让雷浮潮再受着半点委屈。
所有事情,他会越做越好,越做越努力,未来还长着呢。
红灯结束了,他踩了一脚油门,哼起了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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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凭带着一身晨风回到家时,雷浮潮才刚刚睡醒。他的蜜月假批下来了,手头的工作告一段落了,今天是假期的第一天,难得可以睡一个没病没痛,舒舒服服的懒觉。
虽然已不是盛夏了,但阳光还是十分充足,透过窗帘投进室内,晒得雷浮潮越发懒洋洋的,头发与阳光搅在一起,一张脸半明半暗,目光朦胧柔软,看得萧凭心里雀跃,止不住地无声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