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这残酷的真相!
“哥哥。”
***
上古神禽凤凰,乃天地间第一只鸟,也是世人认为最美的鸟,所至之处百鸟啼鸣,赐吉福,降祥瑞。
凤凰聚六合之气诞下玉胎,笃信自己一定能生出这世上最靓的崽。
然,雉对凤凰说,崽是不会自己从蛋里蹦出来的,需要日日以体温孵化孕育,若是任其自行生长可能要很久很久才能破壳,且幼崽会丹虚体弱。
恰逢人世初立,九州混战,凤凰承天授命盘桓人间,无暇回九重天照顾玉胎,便将其托付给上天庭的仙官们。
仙官们也个个都忙,谁都不想接这个烫手山芋,养好了是人家基因出众,养不好则愧对神明,还要受罚。
于是有人想了个折中且公平的办法,就是在凌霄宝殿门前的梧桐树上搭出个极其华而不实的鸟窝,镶金嵌玉,将凤凰蛋朝里面一丢,了事!
这样相当于所有仙座都在共同履行照顾凤凰玉胎的责任,但凡回凌霄宝殿领差或复命的仙官,谁想起来了谁就过去送一点温暖,想不起来就算了。
于是,每逢述职繁忙时节,便众人拾柴火焰高,几乎在烤鸟蛋;其他时候,又冷清得无人问津,像个活化石。
雨神殿当时的仙君还不是云蔚,云蔚只是个刚刚飞升的普通小仙娥,聪明灵巧,做事细心,雨神便将殿内的一应杂物都交给云蔚打理。
雨神主农耕,民以食为天,因此一年有十二个月都在人间逗留,雨神殿的这位小仙娥将内务打理得井井有条,同其他各殿的关系也相处融洽,经常会赠送一些珍稀奇异的植株花种供各殿装扮赏玩。
云蔚定期会到凌霄宝殿送花,指导仙娥们照料灵植,每次经过殿门前的梧桐树都会去看一看凤凰的玉胎。
她和别人不同,断不会脚步不停地随手加一把火,而是每次都驻足仔细查探温度和湿度,再按需调整,还要温言细语地同玉胎说一会儿话才离开。
玉胎中的孔雀幼雏意识混沌,只在温度灼热的时候不安躁动,或者在清冷寂静的时候无知沉眠,很少主动感知外面的世界。
唯有云蔚来的时候,他会稍稍萌出些意识,在她温暖的掌心里轻轻蠕动或听她唱歌说话。
一日上天庭的某位仙君领罚,被天刑雷火追着劈,这位仙君好死不死地抱头往凌霄宝殿里闯,想见帝君求情。
帝君自然不会见他,他被雷劈得在殿门前打滚,忽地就将一道天雷引至梧桐树上。咔嚓一声,那宝塔粗的大树居然给劈成两半,华而不实的鸟窝碎了一地。
这下大家都慌了,毕竟凤凰在为九重天办事,而他又是地位尊崇,非仙非佛不受任何管束。
现在人家在外出差,托孤的幼崽还没破壳就给雷劈了,怎么交代?
帝君紧急召会,命最好的医仙为玉胎诊治,大殿里所有仙君屏息凝神等待结果。
医仙捋着白胡子啧啧道,胎气异动,怕是不久就会早产,须得嘱妙手之人精心照料不能有半点闪失。
很好,这下山芋更烫手了,所有人恨不得原地透明。
没想到代表雨神殿的那位小仙娥主动站出来,愿当此任。
众仙松了一口气,还没等云蔚开口,便你一言我一语地帮她组织了一箩筐的理由和赞美,成功甩锅。
玉胎被带回雨神殿,云蔚将它放在自己寝室榻边,用天蚕丝和百鸟绒织就的软毯包裹,燃了上好的香叶和藤枝保持温度,并日日辅以无根天水浸润温养。
云蔚日复一日悉心照料,终于见到胎壳逐渐变得透明,几乎可以辨出里面雪白的一团。
在孔雀即将破壳那几日,云蔚几乎昼夜不眠,衣不解带。
有次她将玉胎泡在天水里,想着一会儿会儿就拿出来,结果不小心盹了过去。
云蔚是给一阵雏鸟尖细的啾鸣惊醒的,睁眼便看见刚刚破壳绒毛稀疏的幼崽炸着翅膀踩在半边胎壳上奋力扑腾,乌溜溜的小黑豆眼满是惊恐,胎毛也被水溅湿了贴在身上,十分狼狈。
她慌忙将雏鸟捞出来放在软毯里,口吐一缕温暖的细风将它吹干,这才发现它虽然长得并不十分像凤凰,炸成胖球的白色绒毛却非常可爱,尾羽也不明显,几乎就是个毛球儿。
小毛球儿歪着脑袋仔细跟云蔚对视了一会儿,忽然趔趔趄趄迈着小短腿儿奔向她,还张着几乎看不出来的小翅膀。“啾——”
***
“哈哈哈哈,怪不得你那么讨厌水,讨厌弄湿羽毛。”龙渊笑得拍腿,“你有没有认我娘做干妈?”
“那倒没有,我一直叫她云姑姑。”
孔宣看着笑成二傻子的龙渊,琢磨着自己是不是对他坦诚过了头,应该用两句半讲完就对了。
“虽然不是干妈,但也差不多,有阵子我特别粘她,连凤凰都嫉妒了。”
“我知道,雏鸟情结。”龙渊忍着笑,“鸟类会将破壳后第一眼见到的人认成自己的妈妈嘛,你看我就没有,孔宣哥哥——”
这一声叫得抑扬顿挫,明明就是那四个字,可怎么听都不是那回事儿,招猫逗狗的。
孔宣白了他一眼,你还是闭嘴吧!
第74章 074
“他们觉得我不该存在,对么?”
龙渊忽然收住笑意,浸在海水中的眸光染了幽深的蓝,晦暗深沉,“你在报恩?所以连玉胎都能交给别人!”
他很聪明,借着前因后果,就把中间过程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孔宣没有否认,的确是他将自己的玉胎给了云蔚,让她保住了那个上天庭裁判应该胎死腹中的孩子,也就是如今的龙渊。
“你不是也将玉胎随随便便就给了我?”孔宣有意将话题引开,强词夺理地反咬了他一口。
龙渊拂袖,“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他跟孔宣相处几千年,从没见过他欠谁的人情,或者说孔宣压根儿就不会跟别人有什么交情,哪怕自己战到遍体鳞伤只剩最后一口气都不曾向人求助过。
这么冷情冷性的人,居然能对他这个来路不明的家伙另眼相看,想来都是看在他娘云蔚的恩情上。
他还以为,还以为……哼!
龙渊气呼呼站起身就走,足尖一点往水面上升去。
银河倏地从背后射出,没抽在他屁股上,而是结结实实往他腰间一缠,登时将他放成一只人形风筝。
“我让你走了么?!”孔宣手腕一抖,龙渊便给他四脚朝天地扯回原地。
跟着他手握银河往海神庙的岩壁旁一指,用不着多余的语言和动作,龙渊条件反射一般乖乖溜到墙根儿,双掌撑地举起两腿将自己倒竖起来。
诶?好像是我在生他气啊——
龙渊肩肘的动作刚要垮,腿还没来得及放下,就给银河闹着玩儿似的抽了一鞭子,连忙绷直得好像一根棍。
“报恩怎么了?你有意见?”孔宣落下视线看着眼皮倒眨的龙渊,从前罚他的时候可没这样仔细看过他的表情,无辜又倔强。
孔宣需要压着一点气力方不至于让嘴角翘起来,清清嗓子道,“云姑姑想留下你,我只是帮她而已,你以为呢?我会把账计到你头上对你以身相许?做梦!”
“那——”
那意思就是,孔宣对他的好,不是因为他娘,而是因为他是龙渊,因为他这个人!
龙渊觉得浑身热血此时才因着地心引力哗啦一泼全浇进脑袋里,美得晕晕乎乎,挨罚也不是很介意,“殿下说个情话也这么粗暴,要不是我了解你可能根本听不懂。”
“你了解个屁!”
龙渊偷偷化出尾巴,朝上晃了两下发现居然没处可挂,于是暗搓搓将尾巴弯下来伸在地上要给孔宣当坐垫。
“怪我吗?之前在雾灵山日子过得好好的,结果你突然就要赶我出去睡,连地铺都不给住!还有……总是找借口闭关,时间一次比一次长!”
青色的尾鳞快要把淤泥铲出一个坑,还不屈不挠地往孔宣身下拱,“别坐地上好吗?你身子这么弱,病了惹我心疼。”
孔宣丝毫不领情地拎起大尾巴啪叽丢回去,“反正你有幻海遗珠,随时都可以离开雾灵山,跟你的那个什么青梅竹马竹叶青游山玩水去!”
竹叶青是龙渊在雾灵山结界附近认识的一只小蛇妖,因为青龙的幼崽模样像蛇,这小妖也是通体碧绿,龙渊见到她就有种见到同类的亲切感,很快便混熟了。
竹叶青胆子挺大,经常溜达到结界边缘来找龙渊玩儿。
龙渊刚好也到了喜爱交友的年纪,整天对着不苟言笑的孔宣和艰涩枯燥的功课,显然新伙伴更有吸引力,于是颇有那么好几次他趁着孔宣没空理他,偷偷溜出去跟竹叶青上山下海地一通玩耍。
耍回来之后龙渊心情自然要舒爽畅快一些,又因为对孔宣心存隐瞒的愧疚表现得格外听话,但他总觉得孔雀明王似乎不太喜欢他这种乖巧,还故意找茬罚过他几次。
大概是倒立的时候头脑血液充盈,龙渊突然嗅到鼻翼飘过的一缕酸醋味,福至心灵地想通了,“你在嫉妒吗,你不喜欢我跟竹叶青一起玩?那你怎么从来不说!”
“你喜欢跟什么人玩与我无关。”
孔宣嘴硬,其实每次龙渊溜走他都知道。
就像第一天将孩子送去幼儿园的老父亲,他在殿内坐立不安,一会儿担心龙渊给其他大妖怪抓去吃了,一会儿又担心龙渊跟别的崽崽打架被揍,一会儿又觉得他可能玩得太开心了不想回家,说不定以后都不回来了。
情感上很纠结,但理智又告诉他,崽崽到了交朋友的年龄,整天陪他守在这里的确太寂寞了,不利于身心健康,还是应该放手让他出去玩的。
龙渊每次掂着脚溜回大殿,他都假装没发现,其实则狠狠松了一口气。
龙渊见他口不对心,露出衣领的皮肤一路红到耳朵,便舍不得再逗他,坦白交代。
“其实我也没有经常跟她一起玩,都是你没空理我的时候才去的,再说玩得也不安心,一想到你找不到我会生气就什么都不好玩儿了……”
“殿下,”龙渊又伸尾巴过来蹭他,“竹叶青说,在雾灵山这种鸡犬不闻的地方修法根本就不需要专门闭关,除了我哪里还有什么人会打扰你,你非要闭关无非就两种可能,一是你烦我了想躲着我;二是你身体出了什么问题需要静养。所以,我才会跟她讨了那个炼化血璃珠的术法,想给你补身体……”
血璃珠是龙渊的痛脚,一说到这个他声音都软下去,懊悔极了。
孔宣心也软了,扯着尾巴将人揪过来,捏他犄角,“你哪儿来的自信,觉得我不是烦你了想躲你?”明明就是想躲你啊!
每天一睁眼就想见到他,看着他睡在身旁会胡思乱想到睡不着,还要对着他的耍宝卖萌假装严肃,忍着不去回应他一连串亲近的小动作……很折磨的好吗!
孔宣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变得越来越别扭,可能在被龙渊驮着出去玩了几次之后,可能是吃了几顿他亲手捣鼓的暗黑料理之后,也可能是某次他退敌受伤被龙渊衣不解带地照顾之后……
他活了几千年,面对过无数次强悍的敌人和凶险的困境,还从来没有解决这种问题的经验,好像这一次的敌人不是别人而是他自己,只能借口闭关将自己关起来,不然怎么办?
孔宣自己的童年并不安定,那时九州混战,他还不会化形便被凤凰带着上战场,他面前从没有朋友只有敌人。
无数次的战火淬炼,孔雀虽不会像凤凰那样能够涅槃重生,却也铸就了一副不死之身。
孤独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受伤也是家常便饭张口就来,但没有人能在体会到陪伴的温暖之后仍能在寒夜中孑然安睡,没有人能在被人捧在怀中悉心照料之后无视伤口滴血的疼痛。
龙渊出现之后,他再不是孤单一个人,也再不想孤单一个人。
“如果我早点在人世走一遭,就不会到现在才明白你的心意了。殿下,你罚都罚过了,我错了好不好?”
龙渊拉起孔宣的手放在心口,缺了半边逆鳞的心跳笃笃撞在掌心里,“以后都有我陪着你,再也不会让你孤单一个人了。”
“除了竹叶青,你还有白月光……”
龙渊涨红脸,“你别听侯遇周瞎逼逼,我就是……就是个正常青年的正常青春期反应……什么白月光,你才是白月光,谁也没有你白!”
“你都在人间活过九世了……”就算不考虑一夫多妻的情况,少说也娶过一打老婆。
龙渊更急,觉得自己解释不清,他都不记得的事情也要算他头上吗?孟婆汤都喝得腹泻了!
“这能怪我?诶你不会偷偷盯着我每一世都做过什么吧?”
“没有。”孔宣想藏好他,最好的方式就是连他自己也找不到。
“哦还好还好……不是的,我是说我肯定是个千年光棍,我一直一直就等你一个人,别人我都看不上!”
“可我听说,是你被人家甩了。”孔宣适可而止地拍拍龙渊后背,一脸大度,“算他识相,不然现在被你始乱终弃一定很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