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也改不了贴墙根儿的毛病,也不怕哪天掉下块砖头砸脑袋上。”江南将他从墙根儿下拽出来,可走了没几步,一松手,江北又贴了回去。江南没再拉,笑着说,“平时让你多吃点你也不听,都十七了还不长个儿,要以后都这么短的腿可怎么好,找媳妇都难了。”
“要找个你这样的,还不如一个人过清净。”江北小声说,左手盖在右手上,用指尖一遍一遍的摸着创口贴冰凉的纸面。
“嘿!你长行市了是吧,我这样的怎么了?女人就得泼辣,那些千篇一律的小家碧玉大家闺秀遇事除了会哭鼻子找人出头还会个啥,这世道靠谁不如靠自己。”江南语重心长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也一样,下次再有人欺负你,你就抡块砖头磕死他,磕出脑汁儿来姐给你兜着,磕不死看他下回还敢不敢再招你了。腿短怎么了,胆儿大最重要!”
“都说不是了。”江北说。
“好好好,不是就不是,我是在教你立足险恶社会的道理。”江南笑了一声。
江北低头走了一段,突然说,“那下回我给你打电话,你提前准备好塑料袋过来。”
“啊?”江南一下没反应过来,过了一会儿才想起自己要替宝贝弟弟兜脑汁儿的话,顿时乐得笑个不停。
见义勇为最后以闻狗叫而逃摔下墙头落幕,说出来实在抹不开脸。虽然后来秦天突然想到那个演默剧的小可怜还被自己丢在了现场,别再叫人更狠的欺负了去,也拿不出勇气再掉头回去看一看了。
算了,这种事管得了一时管不了一世。小孩子打打闹闹,也整不出大的动静,何况对方还有致命的武器在手,他回去也是一个怂。
要说秦天这辈子就没什么怕的,非要说出一个来,那就是狗了。这就跟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是一个道理。
还记得上初中那会儿,秦天伙同付凯几个狐朋狗友一块逃课去他们市郊的采摘园偷桃子。那个季节桃子还没全熟,园子主人也就不会见天儿蹲那儿守着,就留了一条大狼狗散在园子里防贼。
秦天打小争强好胜,干啥都抢在前头,到了园子外头,不等付凯几个商议好完善的策略,一马当先就翻过土墙跳了进去,等落了地没逛两步就发现一条硕大的黑影风驰电掣般朝自己这头奔来,响亮的狗叫把墙头上还来不及迈腿的几个都震住了。
秦天拔腿就跑,其实原本他是想上树的,可撒丫子跑了好几分钟,眼瞅着大黑狗就要扑过来了,也没见着一棵高度足够安全的树,遍地都是又矮又沉的桃树······
就在这时,付凯灵光乍现,一副很有经验的口气冲他急忙喊,“别跑别跑,你越跑它越追,站住别动!”
秦天没有被狗追过的经历,一时间也不好判断付凯的话可不可信,犹豫了五秒钟之后来了个急刹,定在原地不动了。
这下好了,那狗确实不追了,人根本用不着追,直接扑上来就给了他屁股一口。那疤到现在还留着呢。
每次洗澡搓到那处狰狞的伤疤,秦天都恨不得将付凯那孙子拍扁砸碎塞狗肚子里。
刚才听到狗叫的一瞬间,秦天差点错觉自己回了那间桃园,这回谁说都没用,就一个字,跑!
跑的很潇洒。
摔得很狼狈。
秦天转了转踩到啤酒瓶儿的左脚,立马一阵钻心的疼。
出师未捷身先死啊。
好容易咬牙一瘸一拐的回了出租房,秦天终于忍不住对天大骂了一声。
操!钥匙呢?
估计是彰显正义的时候不小心颠了出来,也可能是翻墙的时候从兜里空了出来。在门外冻一夜和顶着老北风以及被狗咬的危险找回钥匙舒服的睡一觉之间徘徊了一会儿,秦天还是决定回去找一找钥匙,顺便也可以看看那个小可怜是不是安全脱困了。
就隔着墙悄叽叽的看一眼。
回到那堵墙下的时候,秦天发现对面巷子里已经没人了,最重要的是狗也没了。在墙根儿和啤酒瓶堆里翻了半天没见着钥匙,秦天想了想,为了节省路程决定再次翻墙跳进那条巷子。
不过这一次没了生命的威胁,技能明显的降了好几个点,滑了好几把才咬牙翻过去,落地的时候还颠了一下受伤的左脚,差点疼出泪花儿来。
看地面上的痕迹,在他逃亡之后应该没有发生更恶劣的战况,这让秦天稍稍放了心,低头在雪地里认真扒拉起来。
可扒拉了小半个时辰,手都冻僵了,也没见着钥匙的影子。
秦天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已经快十一点了。
算了,这个点开锁的也不上门了,先去队里凑合一晚吧。
秦天被叫醒的时候,天才刚亮。值班室虽然简陋,但暖气还算足,靠着暖气片儿在桌上趴了一晚,秦天觉得脑子都被暖气片儿烤糊了,睁开眼的时候看人都是重影儿的。
“小秦怎么来这么早?这才上班两天就这么积极,明年先锋奖一准儿得是你啊。”老胡是队里的老警员了,昨晚正好是他值班,刚从路面上回来,说话的时候嘴里都冒着大团白气。
秦天看他的脸更花了,跟隔着瑶池看仙女似得,“······我昨晚就没回去,家里钥匙丢了。”
秦天揉了揉热烘烘的脑门儿,“哎,我这脑浆感觉快到临沸点了啊,撒点香菜沫儿直接就能吃了。”
老胡脱了警帽,倒了两杯热水过来,递了一杯给秦天,看着他的脸说,“你是不是着凉了?脸色这么难看。”
“可能吧。”秦天喝了口热水,也没有舒服多少,“这儿比我们家那块冷太多了,有点不适应。”
“那你赶紧去医院看看吧,别再严重了。这个季节感冒可不好受。”老胡说。
“我一会儿还要站高峰呢,等下了高峰着就去。”秦天摆了摆手,起身进了洗漱间,一边找出备用的洗漱套装,冲外面喊,“你值了一个晚上了,赶紧回家休息吧。”
“成,那你站高峰前别忘了到门口先吃点东西,要不站不住。”老胡一边喊着,出了门。“实在不行就请个假,先去医院打个针。”
“好。”
第 3 章
早高峰是从七点半开始,九点结束,这个时间段是学生上学,大人上班的集中时间点。秦天换上执勤服之后又晕晕乎乎的在办公室懒了半个小时,出门的时候刚刚七点,还有半小时吃饭的时间。
可走出大门看着路两边的早点铺子,闻着空气里浓郁混杂的各种面食肉食的香味时,秦天忽然就没了胃口。
那就边走边挑吧,看到哪家想吃的了再吃。
顺着去执勤点的路,秦天瘸着腿一路走一路看,一直走到了头也没能成功的唤醒食欲不振的胃,反而走的头重脚轻,随时都能飘起来的感觉。
七点二十,还有十分钟。
在路边愣了一会儿,秦天直接站到了岗上。
“你今天不用去录音棚吗?”江北背着书包双手插兜低头快步走着。
江南在他包上拍了一巴掌,“老娘今天心情好,就想送我弟去学校,怎么不行啊!”
“送人,好歹来个交通工具啊,还不是要我两条腿走着。”江北小声嘀咕。
“那不一样,算一算咱姐弟俩有多久没像这样肩并肩走路了,你不觉得突然之间咱俩的姐弟情就往深厚里蹿了一大截儿吗?”江南从怀里掏出一盒牛奶,把吸管插进去之后,转手递给江北。
牛奶还是热的。
江北伸出左手接了,偏头看了眼掏出牛奶的位置,啧了一声,默默的把吸管咬进了嘴里。
“什么表情这是,又不是你姐我刚挤得。”江南笑了起来。
“······你挤得出来吗。”
“嘿!你找抽是不是!”江南挺了挺胸,得意的说,“我这标准的三围——”
“这跟有没有奶没关系吧?”江北飞快的说了一句,叼着吸管加快了脚步。“没常识真可怕······”
“我跟你说啊江北,别以为你腿短我就不好意思撵你,信不信我从这儿把你一路抽到学校去!”
“那你——”江北突然一下子没了声。
“哎!你干嘛呢,撞我一趔趄。”江南一时没收住脚,前胸撞了后背一个满怀,“得亏今儿穿的厚实,不然得撞坏了。”
平时别人一根手指头就能将他戳进地里去,可眼下被撞了一下狠的,江北却稳稳的一动也没动,眼睛看向路对面一道绿莹莹的身影。
是的,绿莹莹。
匆匆忙忙的行人,川流不息的车辆,被踩得红砖白雪相间的大地上,那一抹绿格外抢眼。
但江北首先注意到的是套在荧光绿执勤背心下面来回指挥交通的那一双手。纤细,修长,指尖透明圆润,非常好看的一双手。
他昨晚刚刚见过这样好看的一双手。
顺着那双手往上看,江北迎着阳光眯了下眼,他没有认错,这双手的主人就是昨晚出拳如风,腿扫一条街,飞檐走壁势不可挡的······蜘蛛侠!
原来是交警吗?
很帅!
不只脸帅,打架的时候也帅。
逃跑的时候·····姿势也帅。
现在穿这一身扎眼的荧光绿,也还是很帅!
什么时候,我也能这么帅就好了······
江北叹了口气,正准备低头继续往前走,江南在他身后突然叫了一声。
“怎么了,真的坏了?”江北心不在焉的回头问了一句。
江南难得没有一巴掌跟着拍过来,瞪着路口对面,叫了起来,“那个、那个、那个······倒了!”
真神奇,秦天感觉到身体不受控制的朝前砸下去的那一刻,脑子里竟然还有空闲闪过几行巨大的标题。
——论以脸砸地最精彩的姿势以及效果
——某执勤交警在站岗期间帅气砸地博得了市民们惊艳的眼球
——因没吃早饭某交警执勤中饥饿难耐最后以饿虎扑食的姿势拥抱了大地母亲
都什么跟什么啊!
去他妈的!
最后的意识里,秦天感觉有人嗵嗵嗵的跑了过来,然后就眼前一片黑暗了。
“喂,有人在路边晕倒了,这里是······”江南紧跟着江北飞奔着穿过马路,一边掏出手机拨了120。
路人接二连三的围了上来,却没有一个敢上前,江北没管那么多,一个急刹在秦天跟前停住,跪到地上就把人翻了过来。
还好,没砸到鼻子,不过半边脸上都是脏兮兮的雪水,一时看不出好歹,应该砸的不轻。
“这怎么回事啊?突然就倒了,中枪了?”江南挂了电话急吼吼的围着看了一圈。
“发烧呢。”江北有些无语的说,手在额头上一摸,小火炉似得。
“嘿!够敬业的啊,都烧的砸地了还站这儿指挥交通,得跟市里申请给这哥们颁发个董存瑞奖啊!”
江北不知道发个烧跟董存瑞怎么就扯上关系了,反手把书包一丢,背过身去,“快!”
“快什么快?”江南莫名其妙的瞪着他,“你干嘛呢这是?”
“送他去医院啊。”江北焦急的说。
江南啧了一声,“没看出来你还挺有狭义之心啊,不过就你这小短腿,什么时候能把人背医院去?瞎折腾!”江南一把将他从地上拽起来,又拎起书包扔他怀里,“我已经打过医院电话了,救护车马上就到,这儿没你事儿了,你赶紧去学校!”
“可他······”江北又看了眼重新歪回地上的秦天。
江南打断了他的话,“他什么他,我生病病的快死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着紧过,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你亲爹呢!行了,姐留这儿等救护车来,你快去学校,再磨蹭就迟到了。”
江北闭上了嘴,拎着书包一步三回头的挤出来人堆。
听到只是发烧,看热闹的人群立马安心了不少,也不怕担事儿了,三两个男人挤过去帮着一块将秦天从湿漉漉的地上架了起来,等着医院来车。
医院的车来的不是很快,雪天路滑车堵,差不多二十分钟才到。看着江南帮着把人送上车之后又离开,一直躲在树后的江北才长长的舒了口气,从树后绕出来低头快步朝学校跑去。
今天可能真的要迟到了。
江北自上小学起就从来没迟到过,不是因为他多热爱学习,遵守纪律,而是不喜欢迟到时被所有人行注目礼的感觉。
不,是非常讨厌。
讨厌别人各式各样的目光在自己脸上停留,讨厌明明十米外都能听见还偏要装作窃窃私语的议论声。
“你们看,就是他,听说他妈以前是给人当小三的!”
“哎呀,那他岂不是小三生的?”
“他和他那个泼妇样儿的姐姐都是私生的,他妈后来才带着姐弟俩嫁了的。”
“真是不知羞耻!换了我,干脆一头撞死得了,活着也是丢人现眼。”
“已经死了,两年前就病死了,报应呢!”
像这样的话,江北几乎每天都能听到,如果可以,他不仅仅想变成一个在别人眼里不会开口说话的哑巴,更想彻底的聋了。
那样,就听不见了。
心情也许就不会这么烦闷了。
学校每天八点准时关闭校门,江北晚了一步,隔着马路眼睁睁看着电子门最后一条缝隙合上,站在路边愣了能有两分钟,最后低下头长长的叹了口气。
好了,不用担心迟到了。
这下要直接旷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