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家里人生病住院了吗?”司机发动了车子一踩油门蹿了出去,还不忘偏头安慰说,“小伙子别急,这个点不是高峰,路上不算堵,一会儿就到了。现在医学水平发达了,一定会没事儿的,你看你现在这个样子,鞋子都没穿,家里人看见该心疼了······”
“闭嘴!开车!”江北吼了一声。
已经一个多星期了,江北团坐在桌子底下几乎没挪过地方,脚边趴着的是同样有气无力的黑子,吃的是老爸每天按点送进来的,凉了再拿走,晚上就直接靠着桌子腿合一合眼,然后又很快惊醒。
江南是哪天下葬的江北已经记不清,只记得自己赶去医院的时候,看到的是已经拔了管子染血的冰冷的尸体,然后就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看不到任何的人和东西。
老爸进来送饭的时候会坐下来跟他小声的说上几句,江北听不清楚,但神奇的抓住了几个字眼。
老爸说姐姐是为了救人被一辆摩托车撞了,头部受到了重创,中间没有醒来过,最后撑到了医院也再没有睁开眼,肇事者逃逸了,因为线索不足,至今没有抓到人。
老爸还说姐姐救的人是一名姓秦的交警。那名交警没事。
姓秦的,交警,谁?秦天吗?
姐姐认识的交警好像也只有秦天一个。
江北觉得自己还能呼吸大概也是错觉,因为太久没有好好吃饭,都饿的产生幻觉了。但心痛的感觉却无比清晰,睁开眼闭上眼都在一下一下的跳着痛,像谁用生锈的钝刀来回捅。
学校打过电话,老爸接的,替他请了假。除此之外再没有电话进来。
江北动了动腿,腰部以下仿佛截瘫了,没有一点知觉,接着就是一阵阵的刺痛,酸麻的感觉瞬间传遍了全身,一下没能起来又跌了回去。
黑子在他脚边着急的呜呜乱转,要是有手,估计要扑过来拽他了。
江北笑了笑,等双腿的麻劲儿过去了,才摸了摸黑子的耳朵,扶着桌腿钻了出来。
秦天没有给他打电话,他也不敢再去找秦天。
他在怕什么,他也不知道,也许是怕看到秦天会想起姐姐躺在病床上的模样,也许是怕看见秦天会忍不住狠狠揍他,虽然打不过秦天最后可能只会抱头痛哭,又也许只是怕自己去了也见不到秦天的人,从此以后都见不到了。
但他清楚,这只是意外,不是秦天的错,也不该秦天来承担这个痛苦。换做是他,应该也会选择在那一刻推开秦天。应该?不,他一定会,即使不知道为什么会是一定。所以,他并不怪秦天。
可秦天不会这么想。他就是知道。
所以,秦天连电话都没有给他打一个,哪怕是说一句对不起。
老爸正在屋里用电磁炉煮粥,听到门响讶然的回过头。
“······要出去吗?”
“嗯,去学校。”江北拿起挂在椅子背上的书包,低着头往外走。
“你······”老爸似乎想说什么,又顿了住,看他拉开门后急忙说了一句,“吃了早饭再去吧。”
“不了,要迟到了。”江北没有理会想要跟着出来的黑子,把门关上了。
他根本吃不下,即使很多天没有好好吃东西,胃里却仿佛暴饮暴食撑着了一样,不断的翻涌着想吐。
很多天没来,学校似乎没有变化,也不会因为他这样一个可有可无的人几天不出现就有任何变化。身边经过的依然是脚步或悠闲或匆忙的人影,依然会在他经过时小声的议论指点,只是内容多了一项,从小三儿老妈,到“英勇就义”的姐姐。
鼻子有点发酸,眼睛胀的生疼,但是已经流不出眼泪了,在桌子底下的那些天眼泪已经流干了,没有什么可以再流。连羞耻,愤怒,不安都随着干涸的眼泪一并消失了。
像个行尸走肉。
哪怕是暌违多日再看到小霸王们挡在自己面前,曾经那种紧张害怕的情绪也没能成功的打起精神。
小霸王们应该很失望吧?
第 46 章
小霸王们并排走在前面,还没有留意到他,江北也没有刻意停下脚步或转头走开。这种时候江北甚至渴望小霸王们发现他,然后像以前一样狠狠的揍他一顿,让他感觉自己还真实的活着,还能感觉到痛。
大概是老天听到了他的心声,走了没几步,其中一个偏头吐口香糖的时候看到了一直跟在他们后面的江北,猛地停住了。
“你他妈抽什么风,差点磕我鼻子!”平头骂骂咧咧的推了口香糖一把。
“小杂······”口香糖如临大敌的瞪着江北,“······种!”
一群人刷的回过头,同口香糖表情很一致的瞪大了眼睛。
江北站着没动,也没说话。
要动手了吗?
离学校门口太近,应该不会顶着门口保安的目光贸然动手了吧······真叫人失望,这样的胆子,以后怎么当黑社会叱咤风云。
平头看了大背头一眼,表情狰狞的冲江北喊,“你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
想挨揍,你成全吗?
“没完了是吧!已经说了不关我们的事了,你们还想怎样!”平头继续喊,“别以为我们真不敢怎么你,要没有那个混混交警,你他妈就是个屁!你姐那是倒霉,没事瞎出头把自己的命给搭了进去,你们真要找也去找刀疤去,关我们屁事!”
你们?秦天吗?
倒霉,瞎出头?
刀疤又是谁?
“你说什么?”江北猛地抬起头,这才看清楚几个人脸上或多或少都有挨过打的伤口淤青。
平头被江北的表情震住,愣了一下,接着喊了起来,“你聋了吗,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再阴魂不散的跟着我们,就算有那个混混交警护着你,也照样揍你!”
“我问你说什么!”江北逼过去,一把抓住平头的领子,“你他妈聋了吗!”
平头要比江北高一个头,这要在平时,被比自己矮一个头的抓住衣领,别说是没有应有的威慑力,平头早条件反射的一脚踹出去了。可看着江北突然怒红的双眼,阴冷的没有一丝温度的凶狠的眼神,平头愣是忘了反抗。
“干什么,找打吗!”旁边的人及时反应过来,大背头往前跨了一步,扯住江北的胳膊用力一甩。但这一甩非但没能把江北甩开,江北的手抓的死死的,带的平头也往旁边趔趄了一步。
“放手!”平头回过神暴喝一声,一只手抓住江北的手腕往外撕,脚朝江北腿上踹了过去。
江北被踹的膝盖一弯,跪到了地上,手却没有松开,扯着平头一块坐到了地上。在其他人扑上来之前,江北猛地扑了出去,压在了平头身上,一拳打在了平头脸上。
“说话!你他妈说话!”
“干什么的!你们哪个班的!”门口的保安听到动静一边喊着跑了过来。
正要往江北身上招呼拳脚的小霸王们犹豫了一下,立马收回脚退开。江北却像是没有听到,继续狠狠的一下一下的往平头脸上砸,虽然除了最初那一拳因为没有防备才会砸中,之后都被反应过来暴怒的平头挡住,脸还被平头扇了两巴掌。
江北被保安拉开的时候脑子里还是嗡嗡的响,大口喘着气,狠狠瞪着从地上爬起来的平头。强烈想吐的冲动让他来不及甩开保安,直接跪到地上昏天暗地的吐了起来,虽然根本没吐出多少东西。
最后被教导主任连同班级主任带回办公室的时候,江北也没把眼睛从平头脸上移开。教导主任和班级主任严声厉辞的训了很久,但训得什么江北一句也没听进去。
像挤海绵一样吐过之后身体最后一点力气也没了,双腿乃至全身都在发抖,站的非常吃力,而脑子里残留的最后一点清明反复重播着平头说过的话。
究竟是什么?
他迫切的想要弄清楚。但是没人给他这个机会。小霸王们走了,他被班主任留下又骂了十几分钟,直到他再次忍不住吐了起来。
这一次却连胆汁都吐不出来了。
小霸王们不会在教室等着他前去质问,江北也没有在上课时间冲到教室找人,从办公室吐完出来后,直接跑出了学校。
虽然只是只言片语,但江北不是傻子。那不是意外,绝对不是。
是有人想要找秦天的麻烦,也许并不是要真的致秦天于死地,但因为姐姐的突然出现,意外成了事实。
谁会找秦天的麻烦,还与小霸王们有关系?
几乎不用猜,也能想到唯一的可能。
秦天不止一次替他出过头,也许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也曾替他出过不止一次的头,秦天却没有告诉他。江北突然就明白了前段时间小霸王们为什么会见了他扭头就走,仿佛走慢了他就会扑上去咬人。可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小霸王们把怨气转移到了秦天的头上,甚至找了人去挑衅秦天。
秦天是因为你!
姐姐也是因为你!
都是因为你!
江北,你个废物!祸害!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为什么!
秦天的车不在,种满花草的院子也安静的让人窒息。秦天不在家,在来的路上江北就知道会是这样,即使不是在躲他,这个点秦天也会在单位。但他还是来了这里。
来了,却不敢进去,脚底仿佛灌了一百斤的铅,将他钉在了矮矮的篱笆门外。
见到秦天之后他该说什么?能说什么?
他不知道,脑子里一片混乱,脑浆子都疼了。
“你······是经常来这儿找秦先生的那个同学吧?”有人在身后试探的问了一句。
江北猛地回过神,心里一阵紧张,心跳都快了好几拍,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紧张,又在紧张什么。
江北没有说话,定定的看着几米外紧闭的房门。
“是你没错了,我记得你。”小区保安绕到他身前看了看,手里还提着水桶,似乎很得意自己的眼力和记忆力,笑着说,“秦先生走的时候说你会过来,我还想着都这么多天了你也没来,怕这些花缺了水正准备拎一点水过来浇浇,你来了刚好,我就不用拎着水来回跑了,一会儿直接从家里接了水管出来滋滋就成了。”
江北猛地抬起头,“他走了?”
“是啊。”保安愣了一下,“你嗓子没事儿吧?是不是病了?难怪······那你可要好好休息。家里有水管吧?要是需要帮忙就跟我说,我得回保安室呆着了。”
江北手在袖子里死死的攥成拳头,看着保安,“他······走了就不会回来了是吗?”
“······这个秦先生没说。”保安有些惊讶,往院子里看了一眼,说,“一个星期前原来的房主过来跟秦先生亲自办的转让手续,把房子买了下来,应该还会回来的吧······秦先生没和你联系吗?要不你打个电话问问秦先生他什么时候回来?”
江北猛地松了口气,这才发现手心被指甲戳的生疼,可能是破皮了。
保安见他不再说话,又等了一会儿,说,“那······你进去吧,我先回了,有需要帮忙的就喊我。”
保安离开后,江北站在原地半天没动。
虽然设想过秦天有一天会从他面前消失,但这一天就这么来了的时候,甚至连亲口说一句“再见”都没有,江北才发现这么久以来的担心害怕都太轻,太不真实,此时此刻猛然撑裂心腔的恐慌和绝望才是真的。
秦天去了哪里?去做什么?还会回来吗?
应该会吧,毕竟已经把房子买下来了。
可江北还是有种不真实的感觉,总觉得哪怕秦天买下了整座楼,也不会再出现。有钱人呢,电视里的有钱人都会买很多套房子,但真正会住进去的也许根本没有几套不是吗。
房间里很干净,干净的连秦天的一丝气息都没有留下,但又好像一切都没有变动。除了柜子里秦天的几件衣服和行李箱不见了,其他家具家电都还是原样摆在那里。
客厅墙角的那一排乐器也在。让人有种主人只是临时出门,随时都可能会回来的错觉。
鼓面上放着一个精美的小盒子,绑着漂亮的黄色蝴蝶结。
里面是一只小黄鸡卡通图案的手表。
手表下面放着一张卡片,只有简单的两行字。
——生日快乐
——对不起
生日他妈的快乐!
对不起他妈的对不起啊!
这套房子是三居室,两间卧室一间书房,秦天当初租房的时候只在大卧室里安了一张床,另一间卧室充当了杂物室,现在杂物室里依然堆满了各种兴起买来却无用的电器和纸箱,还有几口为增加御厨压力而存在的锅。相比杂物室很难看出变化的凌乱,书房就是干净整洁的一目了然,一眼望去大大的黑色书架上比之前多了很多书。
各种音乐方面的教材,架子鼓入门初级以及中高级乐理,平面设计以及建筑学相关书籍,整整齐齐的摆满了整个书架。
这算什么?补偿吗?
秦天,你个懦夫!
有种你就躲到天边去,永远别回来!
暑假过后就要升高三了,所以这个暑假对于高二的学生来说,基本相当于快乐童年的最后终结,必须争分多秒的玩够本才对得起接下来一年的地狱冲刺。
江北对于这一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慨,对他来说,放假期间不用再每天去学校接受老师同学的“行注目礼”就是一件非常美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