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 章
已经一个月了,秦天没有回来,也没有任何电话,微信微博从秦天离开的那一天起没有过任何的更新,留言有很多,呼唤三哥的声音也摞了山高,但从来没有回复,哪怕是个标点。若不是账号是实实在在存在,都要让人怀疑是不是有秦天这个人出现在他的生活里过。
江北没有给秦天发消息或留言,他知道秦天看不看得到都不会给他回复。
蔷薇花正是盛放的时候,像秦天说的,像是花的海洋,非常漂亮。然而花期很短,再过几天就要凋零了。
江北甚至想过,秦天会把房子买下来,会不会只是因为可惜这一院子精心布置的“景色”。
有哪怕万分之一的希望,非常有钱的秦天会再回来看一眼,也比没有希望要好不是吗?
拿出手机对着院子拍了几张照片,发了朋友圈之后,江北踢了一脚黑子的屁股,关上了篱笆门,背着包走出了小区。
他要去爷爷家呆几天,帮爷爷打理菜园。
姐姐出事之后,爷爷奶奶都跟着一下老了许多,但还是在打电话时极力避开谈起姐姐。江北甚至能够想象得出爷爷奶奶在电话那头强颜欢笑的场面,心疼的厉害。
明明应该他安慰爷爷奶奶,现在却要爷爷奶奶小心翼翼的来安慰他,真是个不孝的废物!
大巴车的司机记性很好,江北一年只坐几次车都能一眼把他认出来,“又去爷爷家啊?”
“嗯。”江北照例看了眼黑子。
司机笑了笑,“上车吧,后面空座多,看好你的狗别吓着别的乘客就行。”
“谢谢。”江北连忙带着黑子从后门上了车,挑了最后一排座,让黑子钻到最靠窗的位置趴下。前面有两个乘客回头看过来,江北把黑子的脑袋往座位底下按了按,说,“它很乖,不咬人。”
几个人笑着转过头去,车子跟着启动了。
到爷爷家的时候刚好中午,奶奶在厨房洗菜,听到黑子的叫声,拿着一把芹菜从厨房里出来,“小北来了,热不热?快进屋凉快去,你爷爷知道你要来专门去旁边小卖部给你买的冰棍,在冰箱里放着呢,快去拿了罢罢暑。”
“爷爷呢?”江北过去抱了抱奶奶,跟奶奶一块进了屋。
“你爷爷去后面菜园子拔萝卜了,今年的萝卜长得好,特别水,一会儿给你炖个牛肉。”奶奶打开冰箱,拿出一根绿豆冰,“先添两口,别一口气啃,牙受不了。”
“嗯。”江北放下背包跑过来拿了冰棍,撕开包装添了一大口,“凉快!”
“都晒黑了,天再热点你得晒成碳了。”奶奶摸了摸他的脸,笑了起来。
“这叫男人的本色。”江北说。
“呦,咱们小北都是男人了!”奶奶乐得合不拢嘴,“又长高了吧?奶奶都得抬头看你了呢,可不就是男人了。”
“一米七三了。”江北笑了笑,“我去菜园找爷爷。”
“热火朝天的你去干嘛,你爷爷一会儿就回来了,在屋凉快着吧,马上就能吃饭了。”奶奶说。
“没事,我去看看菜长得好不好。”江北叼着冰棍跑出了屋子,黑子跟着也跑了出来,跑的比他还急。
“爷爷!”江北跟在黑子后面钻进豆角架子里面,隔着绿油油的豆角叶子就看见爷爷蹲在沟上,手里抱着一个刚ba出泥的萝卜。“萝卜大不大?”
“在前头就听见你在喊了。”爷爷甩了甩萝卜根上的泥,举起来给他看,“这是水萝卜,小的才好吃。”
“那我尝尝。”江北踢开黑子,钻过去挨着爷爷蹲下,拿了萝卜直接把叶子一扯,丢水桶里搓了两把抱起来就上嘴啃。
特别脆,还很甜。
“还吃着冰棍呢,也不怕胀了肚子。”爷爷笑着瞪了他一眼,又挑了两个长得好的拔了,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回去让你奶奶给你炖一锅香喷喷的牛肉。”
“我来拿。”江北抢过桶,顺沟猫着腰钻出菜园子。爷爷在后面说,“黑子是不是胖了,都快挤沟外头了。”
“最近溜的少,吃了睡睡了吃,快长成猪了。”
回去把萝卜送到厨房,帮着奶奶洗了,切成块,江北就被奶奶赶了出来,先把几个做好的小凉菜端进了屋。爷爷在院子里用水管冲脚,黑子喜欢水,围着爷爷脚边一个劲儿伸脑袋,爷爷乐得不行,直接拿水管把黑子也冲了一遍。
一切都跟从前一样,爷爷奶奶是,他也是,谁都没有刻意提起,或者表现出一丁点的悲伤,可就是这样若无其事的轻松愉快让他感觉一阵阵难以言喻的窒息,想躲避却避无可避。
“我在家住两天再回去。”江北在屋里喊了一声,摆好菜拿了书包跑进了自己的小房间。
他能在家里过夜的机会很少,但爷爷还是专门给他收拾了一间屋子,面积不大,就摆了一张床和一张桌子,睡个觉写个作业足够了。
“怎么还把窗帘换了啊?”
原来是大红色的绸布窗帘,爷爷过年赶集的时候正赶上一家各地兜转零卖的批发布商,打折,布料颜色还好,爷爷就挑了一匹喜庆的给他挂上了,花了一百多。江北谈不上喜欢,但爷爷奶奶看着好,脏了也就拆下来洗洗再挂上,这一回大红窗帘不见了,换成了一匹深蓝色的棉麻窗帘,也挺好看的。估计是夏天爷奶看着大红色也热了。
不只窗帘换了,被罩床单都换成了很凉快的浅蓝色。
江北蹦上去躺了躺。
床垫也换了?
江北又蹦了蹦,掀起床单看了看,以前的厚草垫子换成了弹性很足的弹簧床垫。江北习惯睡硬床,以前在秦天那儿过夜的时候,第二天起来都会睡得腰酸背疼,这个新床垫的效果也差不多,一屁股砸下去垫子把屁股都包住了,得使上劲儿才能坐起来。
爷爷奶奶是地道的庄户人家,没什么多余的钱,这一套换下来得花不少了。江北非常心疼,大概是因为姐姐的事,两位老人变着法儿的想要安慰他,就跟小时候他摔了跟头,爷爷就会去小卖部买一兜高粱饴哄他开心一样。
江北揉了揉眼睛,躺在床上叹了口气。
“哎?”一口气没叹完,江北又从床上弹了起来,瞪着头顶上一个白色的长方体看了半天,才确定这是一个空调。
“爷爷,屋里怎么还装空调了?”江北从屋里跑了出来,皱着眉说,“我又不常住,以前的小风扇不就挺好吗,装个空调多费钱啊,还是格力的,得好几千吧。”
“哦,空调啊,那是小天装的。”爷爷帮着奶奶把牛肉端上桌,一边摆着碗筷,说,“那窗帘被罩都是小天一块买来换上的,说这颜色凉快。”
“谁?”江北猛地僵住。
“小天啊,就是上回和你一块来的秦天。”爷爷说,“五月的时候就来了,一直住这儿,也没别的房间,他说住你房里就行,就让他住了。那些萝卜还是他帮着种的呢······怎么,你不知道?”
江北不知道,如果知道哪里会等到放假才跑来。
秦天五月就来这里了?还一直住在这里?
为什么?
怎么会?
江北冲出屋子,在院子里来回跑了两圈,急吼吼的问,“他、他人呢?”
“谁啊?”奶奶擦着手从厨房出来,“你找谁呢?”
“秦天!秦天人呢?”江北急忙跑到奶奶跟前,没注意脚下差点绊一个趔趄。
奶奶吓了一跳,连忙扶住他,“你看你这猴急的样儿,跟要找谁打架似得,这么大人了再摔一嘴泥可好看了······你是问小天啊,小天早上就走了——”
“走了?!”江北喊了一声。
“······啊,走了。怎么了?”奶奶莫名其妙的回头看了爷爷一眼,“这孩子是怎么了······”
“先进屋吧,大热的天都喊出一头汗了。”爷爷在门口说。
江北被奶奶拉进了屋,脑子还是木木的,秦天在这里住了一个月,却在早上走了。
是因为知道他要来吗?
“他······有没有说什么?”
“说什么?什么也没说啊。”爷爷把他按到桌前坐下,筷子塞他手里,“也不是,什么都说呢,小天性格挺好的,话也多,没事儿就跟我蹲地头儿上唠嗑,天南海北的啥都唠,说起来挺难得的,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孩子,也挺沉稳的人,跟咱们老头老太太的居然也能聊到一块去。住这儿也不挑剔,有啥吃啥,就是怕热,早早的就装上了空调······我还以为你知道他住这儿呢,听意思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江北说。
爷爷笑说,“估计是怕打扰你上课,就是来住几天玩玩,也没啥必要说。用城里人的话说,就是那什么避暑,咱这儿条件差点,但空气好啊,小天每天早上都要去山上跑步锻炼呢。”
“对了。”奶奶拍了爷爷一巴掌,“小天走的时候不是留了东西吗,说是给小北的。”
“看我这记性,老了······”爷爷说着起身回屋。
江北跟着蹦了起来,心跳的飞快。
秦天还给他留了东西,会是什么?
信吗?
江北看着爷爷从屋里拿了一个大信封出来,连忙跑过去拿到手里,迫不及待的就要打开,可看了爷爷奶奶一眼之后,江北又努力把这份冲动给压了回去。
他不知道秦天会在信里写什么,还写了这么厚厚的一摞A4纸,显然爷爷奶奶还不知道姐姐的事跟秦天有关,他怕爷爷奶奶会问起,不知道怎么解释。
即使这件事不怪秦天,他也不想爷爷奶奶担心多想。
第 48 章
“我一会儿回屋再看。”江北按下砰砰跳动的心脏,把信封坐到屁股底下,接着吃饭。
“刚一听小天还急的跟什么似得,这会儿咋又不急了?”奶奶笑着说。
“······就是复习的资料,有什么着急可看的。”江北端起碗,埋头吃饭。
这一顿饭是江北吃的最漫长的一顿饭,奶奶做的菜很好吃,牛肉炖的特别香,换做平时,汤底儿都要浇米饭了拌着吃光,可江北一想到屁股底下的信,恨不得直接连碗一口塞嘴里了事,也不得不稳稳的坐着一口一口吃完。
爷爷奶奶还只吃了个半饱,江北就飞快的塞完了两碗饭,拿着信封跑回了自己的小屋。
“又没人跟你抢,吃这么快······吃饱了吗?”爷爷在桌上喊。
“饱了!”江北关上门,把信封按在胸前,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抖着手沿边缝儿撕开了信封。
可是当看到里面抽出的一叠纸上头“房屋转让合同”几个黑体大字的时候,吊了半天的心一下子重重的沉了下去。
江北把纸全部抽出来来回翻了好几遍,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没有信,没有只言片语,赠语都没有,就只是一份机体打印的合同。
转让人(甲方):秦天
受让人(乙方):江北
又是生日惊喜吗?
江北伸出左手,卡通小黄鸡蓝色水表上显示的日期已经距离他的生日过去了一个多月。
不是惊喜,惊吓都不算,就只是补偿······
是了,补偿。
从看到合同的这一刻,江北才真正意识到秦天要走了,这一次走的干脆彻底,连房子都不要了。
不,也许从一开始秦天就已经计划把房子转给他了,在他成年之后。
用这样的方式,把房子给了他。
江北用逃命的速度从爷爷家跑出来,一直跑一直跑,炎热的风刮在脸上让人透不过气来,他只觉得全身都冰冷,双腿都冻的麻了,不觉得累,也不知道跑了多久。
村子外面是一片挨着河的小树林,夏天会有人夜里到林子里捉知了猴儿,江北暑假来这里的时候也会常来河里玩水,河不深,走到中央也就能没过大腿。
从林子里穿过,一路跑到河边,江北没有停下。
踩着啪啪的河水冲了进去,冰凉的水溅到身上,手上,脸上,眼睛里,一脚踩在了一块圆石上,朝前扑了出去。
下巴很痛,可能磕到石头破皮了,疼的眼睛都酸了。
江北把脸埋进水里,吐出一串一串的泡儿。仿佛这个动作能够把心里憋了一个多月的情绪,从害怕到焦虑到愤怒到怅然,失望,然后绝望,一点一点吐干净。
黑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上来,踩着水在他身边焦急的转圈儿,低声呜呜,大概是等了太久没有等到江北从水里出来,开始用牙咬住江北的裤子一个劲儿的拽。
嗤啦一声轻响传进耳朵里,江北觉得屁股那边开始往里漏风透水,从水里抬起头往后面一看,乐得又滚到了水里。
“难怪秦天不喜欢你······”江北仰躺在浅水上,用手遮住眼睛,“这是秦天买的裤子呢······”
黑子夹着耳朵低低的呼噜了一声。
“别怕,他不会骂你······他怕你呢,所以躲起来了······再也不会回来了······”滚烫的液体顺着指缝滑进了水里,江北偏了偏头,嗓子眼里压不住一声破碎的哭声溢了出来。
“睡了吗?”爷爷轻轻敲了下门。
以前爷爷进来从来不会敲门,乡下老人不懂得那么多讲究,可是今天爷爷却敲了门,在江北应了一声之后,过了一会儿才推开门走了进来。
爷爷打开门就愣了一下,屋子里没有开窗,原来的小座扇在秦天住进来之后放到了杂物室,不开空调的话屋子就像一个大蒸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