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情况也曾经发生过,是在很小的时候,和妈妈在花鸟市场走丢,恐惧和焦虑侵占了身体,大脑暂时失去了控制权。
薛易想动,但一只手压住了他的肚子。
“有没有心跳?我不知道,摸不到,我摸不到。”秦朗的嗓音很难听。
薛易想说你能听到个屁,快摁到老子的胃了,你家胃除了消化,还得抽时间给你跳个芭蕾咋的?
“有、他好像是喝酒了、对不能喝、过敏。”秦朗一边打着电话,一边催促司机快点,另一边又怕车门撞到薛易的头,急成了一只热锅蚂蚁,恨不得弄一百个分.身出来。
“好好好,保持通话!”
秦朗把手机放在一边,抱起薛易的脖子,让他枕在自己大腿上,另一只手则深深地埋进自己头发里。
过了一小会儿,他开始口齿不清地骂自己,骂着骂着,就哭了。
“秦朗,秦朗啊。”薛易觉得自己已经喊的很大声了,可秦朗听不见,眼泪掉下来,砸在他睫毛上。
算了,不管他了,动着气打一架已经很累了,再不歇会儿,恐怕真要猝死了。薛易放松下来,突然想起来自己做的那个水果罐头。
别不能当成空罐扔了吧?没事儿,扔了就扔了,万一做的不好吃呢。
临走前好像还喊了他一声,喊的什么来着?可能是路上小心、早点回家之类的吧,成年人就是好担心这担心那的。
摩托车停哪了?好像随手扔外头了。丢了吧肯定,没事儿,让秦朗赔钱就行了。
就是秦朗这怂货,还没让他掏钱怎么就哭了,吵死了。
思绪在这自问自答里越飘越远,薛易睡着了,梦里的自己变成了言情小说里的女主角,被人抱着在雨里奔跑,他觉得矫情,就要下来自己走,被几个医生强行摁住了手脚,推进了手术室。
后面站着一个身形高挑的男人,神色痛苦地对医生说如果出事一定要保大人……
再然后就醒了。
雨早就停了,阳光正好,是周六的中午。可惜好好的一个小假期,躺在医院里养伤废了。
林碣石已经做到了院长的份上,原本是不用做查房之类的工作的,但病人是薛易,比较特殊。他草草开完每天中午例行的报告会,戴上眼镜夹着文件下了电梯。
女助手在帮他整理病例。
“是酒精过敏引起的胃部毛细血管扩张出血,还有情绪激动造成的大脑缺氧食欲不振等症状,江大夫说,不排除狂躁症的可能,建议做更深一步的检查。”
“他的情况比较特殊,先约一下心理医生吧。”林碣石叹了口气。
阳光正好,病房的门虚掩,里头一坐一站两个人各怀心事,谁都没发现有人来了。
薛易没有换病号服,穿着自己的卫衣,外头披着个大一号的羽绒服,靠坐在床上,脸歪向另一边。床边的少年急的一头汗,端着个碗,哀求床上的大爷看他一眼。
“少爷诶,您就赏脸喝两口,给个面子成吗。”
秦朗绕到这边来,薛易的头便转向另一边,目光越过窗子,落在一层一层的松树枝上。
“您还真跟我生气了,我哥那人就这样,神经病一个,犯病了就得拿我出顿气。再说了,我只是跟你说一声不回去,又没让你来救……”
“秦朗。”薛易叫了一声。
“在呢在呢。”秦朗闻声脸上一喜,赶紧凑过来,“饿了是不,大夫说你胃还不行,只能喝点……”
薛易突然伸出手,在秦朗手臂上捏了一把,准确无误地捏在伤口上,疼的他猛抽一口气,差点把碗掀了。
秦朗脸色一变,终于发了火,把碗往桌子上一摔骂道:“薛易,你他妈到底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薛易的羽绒服滑了下来,卫衣贴在胸口,抵着里头劲瘦的胸膛,他顿了顿,继续说:“就是想告诉你,如果我是你,就不是摔碗这么简单了。”
“不摔碗还能怎么样,摔你吗!”秦朗咬咬牙。
薛易是真的下了狠手,整条胳膊都疼麻了,可秦朗能怎么办,又不能真对他发脾气,只好绕到窗根,把这阵疼劲儿挨过去,复又神色如常地回来,坐在薛易跟前。
薛易低着头,刘海有点长了,挡住了眼。
秦朗一肚子脏话咽了下去,变成了一声无奈的轻叹,“不想吃算了,那躺下来歇会吧,医生说晚点还有检查。”
薛易纹丝不动地坐着,不想理他。
秦朗没办法,只好帮他把羽绒服重新披好,自己则穿着个短袖坐在一旁。他安静了一会儿,病又犯了,忍不住开始唠叨:“我跟你说,就没见过你这样的,从小一生气就不理人,养个妞都没你这么难伺候。”
薛易瞪了秦朗一眼,吓得他不敢再瞎说了。
“秦一封怎么样了?”
“他能怎么着,毁个容呗,我跟妈说是我打的,要杀要剐等我回去了再说。”
“凭什么。”薛易皱起了眉,“是他先打的你。”
“对,是他先打的我,但是……哦,我明白了,我终于知道你为啥突然摆脸了。”
秦朗突然明白了薛易生气的点,一时间,心里犹如岩浆爆发,热的一塌糊涂。他伸出手,在同是少年的他的头上草率地摁了两下,哄他道:“笨蛋少爷,我跟你盘一下哈。”
“滚,少摸我。”
“秦一封,他是妈妈的儿子,对吧。可我不是,要告状也得去和爸爸告,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如果他在你爸回来之前把你打死了呢?”
“没有这个如果。如果有,那也是我把他打死了。”秦朗吸了吸鼻子,低头望向薛易。
他知道自己兄弟在气什么,总结出来大概就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但眼下他也未必是‘不幸’的那个,至少毁容的是秦一封,不是他秦朗。
“那,你跟我保证。”薛易突然抬起了眼。
只见他喉结微微一颤,恍然间,少年原本面无表情的脸,却是突然透出了一股温情的味道。
他长的是极好看的,安静的是时候眉眼便乖巧温和,毫无攻击性,笑起来就更加明媚漂亮,又极富感染力,令人着迷的少年气。秦朗喉咙梗了一下,思绪恍惚间,熟悉的恐惧感重新爬上了心头。
他喜欢男人,自己不就是男人吗?
可自己明明是直的啊,面对温柔可人的小姑娘会心跳加速,也曾经偷偷暗恋初中的班花,可为什么,对着薛易也会有同样的感觉呢。
“秦朗,你听没听老子说话!”见秦朗走神,薛易那一瞬间的温情也没了,一张冰冷的脸重新摆上了台面。
“在呢在呢。”秦朗赶紧回神,抓住他手腕强行顺毛:“你别生气,再出个血缺个氧什么的怎么办,非得吓死我才行吗。”
“秦朗,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你跟我保证,要死也是他先死。”
“好好好,我跟你保证,要死也是他先死,你不能再骂我怂了吧。”
“怂货。”薛易哼了声,“连我都不敢打,你亲哥当然下不去手,哪天你被打死了,千万别喊我去给你上坟去,丢不起那人。”
“好了好了,看把我家少爷气的,快歇会儿吧,我给你把床摇下来?”
“嗯。”薛易一通话说下来也是精疲力竭,软绵绵地点了下头。
“瞧这副受气包的样儿,这要不解释的话,谁知道昨天你才是打人的那个呢。”
“你去死吧。”薛易侧躺在床上,整个人蜷了起来。
“哎呦我的小祖宗,躺平躺平,别压着胃。”
秦朗赶紧把羽绒服拿到一边儿,再把薛易弓着的身子掰开。
“真烦人。”薛易望着天花板骂他。
“能不能有点良心啊,都是为你好你还骂我,你看看我,这寒冬腊月的,怕你冷,就穿个短袖搁这儿站了俩钟头了,老子自己都感动了。”
“穿上啊,愣着干什么。”
“穿就穿,稀罕给你披着。”
薛易盯了一会儿天花板,手上的药物慢慢起了作用,困意如潮水一般袭来,他闭上眼,不一会儿便又睡着了。
轻浅的呼吸声响起,少年嘴唇微张,睡的越发安稳。秦朗轻手轻脚地凑近床边,把羽绒服重新脱下来,盖在医院有些薄的棉被上。
“真是猪,倒头就能睡的着。”
秦朗念叨完,薛易的呼吸突然轻了,头无力地朝床内侧一偏,陷入枕头里。秦朗吓得胸口一跳,伸出手指,在他鼻子底下探了探。
“操,哪天真被你吓死。”
林碣石在门口站了很长时间,捏着文件的手指夹泛起青白。
他突然觉得胃里一阵恶心,恨不得马上让心理医生来,把这两个人关进诊疗室好好治疗一下。
荒唐,真是荒唐。
“院长,为什么不进去?”
“不进去了,他爸都不管他了,我还在这儿巴巴地费什么心思,自生自灭去吧。”
“为什么这么说,病人怎么了吗?”
“你不知道就别问了,省的糟心,算了,还是和老薛说一声,毕竟……”林碣石正说着话,肩膀突然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
“干什么……”
秦朗扬起一拳,正打在他眉骨上。
林碣石还没来得及反应,穿短袖的少年已经一把掐住他脖子,把他摁在了墙上。文件和纸张哗地散了,雪花似的飞舞旋转。
“这里是医院,你敢撒泼,还有没有王法了!”林碣石打是打不过他的,只能把一双眼睛瞪圆,难以置信地瞪着秦朗。女助手用手捂着嘴,吓得不敢出声。
“放你的狗屁。林碣石我警告你,少掺和薛易的事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干的那些勾当,你最好摸着良心干,不然的话,老子就让你看看什么是王法。”
“你放的什么屁……”
“怎么,你和秦一封交易了那么多年,就没打听打听,秦家还有个小的吗。”
从‘秦一封’这个名字一出来,林碣石就僵住了,有那么一瞬间他连动都不敢动,肌肉胀痛,两腿发软。
最后抖着一副嗓音道:“你,你是、秦朗?”
女助手本来想报警的,但看见刚刚还气焰嚣张的院长突然蔫了,也不敢轻举妄动了,一口吐沫卡在嗓子眼,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所以。”林碣石磕磕巴巴地说着:“昨天秦一封是被你打的。”
“呵,多一句嘴,下一个就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 秦怂怂在线发疯
多一句嘴,下一个就是你嘿
第11章 出院
星期天下午,出院手续顺利办好了。
秦朗打了好几个电话,说要来接薛易,让他一定等他,最后推着薛易那辆磕掉了漆的摩托来接驾,直接被翻了两个白眼。
“你那风雨无阻的司机呢?”
“司机也得休息不是吗,这大周末的,好意思让人家妻离子散来上班吗。”秦朗抱着头盔,大长腿撑地,无奈地跟少爷解释。
“你那每次打架都迟到的保镖呢?”
秦朗嘴角扯了扯,哎呦了一声,“人家也是临时接到通知的啊,为了来救咱鞋底儿都磨破了,咱就不能怀揣一颗感恩的心吗。快上来,我带你去吃东西。”
“不上。”
薛易调头就走,秦朗气的一咬牙,跳下车,粗鲁地抓住了薛易的袖子。他使劲把人往回一拉,转了一个圈,一双眼睛就被薛易盯住了。
那目光穿透力极强,又极薄情,一把撕开皮肉,露出一颗毫无保留的、血淋淋的心。
“好好好,我说实话。”秦朗低了低头。
“被赶出来了?”
“何止啊,逃命逃出来的,你早猜到了对不对。”秦朗踹了一脚石子,“他们也就现在横,等我爸回来了,有他们娘俩后悔的。喂,你别这幅幸灾乐祸的表情行吗,你想想,我这都是为了谁。”
“为了我啊。”薛易终于笑了,反手握住他的手腕:“秦朗哥哥你可真好,现在咱小哥俩都被赶出来了,既然这样,那就一起流浪吧。”
天已经接近黄昏。两个人面对面站在医院侧门口,摩托车横在跟前,发动机没关,突突突的,震的秦朗一颗心波澜起伏。
他大着舌头推他一把:“切,谁要和你浪,我可是把银行卡都带出来了。走,大爷带你吃香的喝辣的去,说吧,川渝还是巴蜀,给你补补。”
说完就要拉他走,一扭头没拉动。
“其实秦朗。”薛易打断他,“我被赶出来的时候,也带了一堆卡出来。”
“那你还扮……”秦朗话说了一半,抬眼看了看薛易,一副怕挨揍的样子怂的厉害。
薛易舔舔牙尖,手揣兜继续道:“你肯定想问,既然有卡,为什么还要去扮兔女郎对吧。”
秦朗愣了愣,旋即点了点头。
“取不出来呗,都冻了,谁让咱们是未成年人呢。”薛易叹了一口气,用念诗般的酸腔啊了一声,“人的心啊,凉起来,便一如这寒冷的冬。”
“不可能!我打个电话问问。”
五分钟后,秦朗挂了银行的电话,失落地耷拉着脑袋,几乎要哭了:“那现在怎么办,睡公园长椅吗?”
“现在就俩选择。要么咱们去前面修车行把摩托车卖了,找个旅馆凑活一晚上。要么就去奶茶店做临促,一晚上能挣一个礼拜的饭钱。”
“不行!打死我也不扮那玩意!”
“猜你也不去。”薛易摸摸鼻尖,“那咱们去卖摩托吧,前面三个路口有汽修店,问问他们收不收。”